寻人

  苏既明走后,苏盈袖就将毓无忧搂紧了怀里好生了一番,好半天才放开他,看着因为一番而面色泛红的毓无忧,认真地说:“若是无忧不想认他我们就不认,无忧不必觉得心中愧疚,故意做出冷漠的模样,今天我们去把任务完成,大不了送完东西就走。”
  无论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苏云萝受尽了磨难最后还惨遭杀身之祸是事实,看看苏家客房内的东西,都无一不精致,苏云萝在这样富贵的生活中长大,可是在她,或者说那个苏盈袖的记忆中,他们一家过得很是清苦,只有苏云萝靠着一手刺绣才勉强支撑起了这个家。
  毓无忧对上苏盈袖的眼,突然笑了,是那种驱散了乌云后露出阳光的笑,他也是这般想的,更何况,他不信苏既明一点儿错误也没有,在调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前他就不信,当调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只觉得果然如此。苏既明也许现在是真的后悔了,但若是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哄骗自己的女儿,并且在后来派人追杀自己的女儿后,为了另一个女儿,为了苏家和徐家的关系,为了苏家的利益,他选择了故作不知,只是将杜若珊半软禁在了偏僻的院落里,隔断了她手中掌控着的力量,不让她有机会再去伤害苏云萝,然后亲自将苏云纤送上了徐家来接亲的花轿。
  对于苏家来说他不算个好家主,子嗣单薄,对于亲人来说,他又不算是好丈夫,好爸爸,到头来,他哪一个身份都没有扮演好。
  “好,我们送完了东西就走。”毓无忧伸出手来自然地拉住了苏盈袖的手,这个动作他做过了千百遍,可是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很是舒心,从来不会腻,手心传来的温度能够一直暖到心里去。
  毓无忧看着苏盈袖的眸光专注,像是眼中只有她一个人一样,牢牢地将她锁住,锁在他身边。
  孙晋明的房门慢慢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孙晋明以一种可笑的姿势看着他们,他大半身子藏在门后,就露出一个脑袋来,心虚地眼神乱飘:“那啥,去做任务别忘了带上我啊。”
  他才没有偷听这两人谈话,更没有猜到毓无忧和苏既明有血缘关系,要怪只能怪修者的听力太好了,哪怕他不刻意去听都将门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何况门外人谈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地压低音量。
  戎戟的房门也突然打开了,他穿戴整齐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轻咳两声,说道:“我们做任务去吧,早些做完早些离开。”
  闻言,孙晋明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早些做完,早些离开,还能顺便甩掉徐宝涵!
  他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那我们快些去吧,别让丽阳山上坐镇的清昴真人久等。”
  毓无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孙晋明忍不住缩了缩,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出来打断了姐弟二人谈话,又暴露了自己偷听的事情,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好吧好吧,都是他的错,他就不信戎戟那小子没有听到,凭什么只瞪他一个!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毓无忧年纪小,但是只那么一个眼神就让他觉得背脊毛毛的,好像不听他的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比如说在集体打妖兽的时候他面对的妖兽突然之间多出好几只之类的……
  孙晋明抖了抖,更乖了。
  因为接了上丽阳山的任务,所以几人都被发了一块木牌,这木牌与他们当初试炼的时候那块有些像,至少在苏盈袖看来,与他们当初那块没有什么不同的,可是毓无忧却清楚地知道这上面刻着的阵法的不同。
  果然,在他们靠近丽阳山的时候,原本虚无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笔直向上的山路,一直通往山顶,没有幻想,没有考验,就那么直直地一眼能够看到底,这时候苏盈袖才发现其实丽阳山并不高,至少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样高,甚至比宗门内内门弟子居住的山峰还要不如一些。
  山顶上,那个熟悉的高台依旧在,高台之上有一老者盘膝打坐,正是清昴真人,他看上去比掌门和各位峰主要老上许多,须发皆白,身形瘦削,似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一般,衣服也空落落地挂在身上,他没有穿着玉衡宗的服饰,在丽阳山上镇守的时候便是中立的,代表着绝对的公平,所以不会穿着任何门派的服饰。
  似乎是察觉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清昴真人睁开眼来,直直对上了苏盈袖的双眸,那双眸子似乎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苏盈袖有些分不清楚,但是她能看得到那双眸子很是明亮,与苏既明苍老浑浊的双眼不一样。
  “你们来了。”清昴真人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几人齐齐朝着清昴真人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真人。”
  清昴真人点了点头,很是冷淡的模样,像是连七情六欲都缺失了,只余下了一具空壳,他手一扬,苏盈袖捧在手心中的储物袋就飞了起来,稳稳地朝着清昴真人飞去,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清昴真人拿到了东西,手指一弹,灵力在他们腰间的木牌上落下,留下一个红色的圆点,然后他衣袖一挥,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丽阳山顶。
  苏盈袖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重新回到了丽阳山脚下,耳边传来清昴真人的声音:“木牌上的红点为证,且去交任务吧。”
  这算是成了。
  百里西好奇地摸了摸腰间木牌上多出来的红点,感受着手指摸上去截然不同的触感。
  几人出了城门,孙晋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灵兽袋来,往空中一抛,那拉车的灵兽再次出现,亲昵地蹭了蹭孙晋明,然后一口吞掉了孙晋明扔过去的丹药。
  眼看着小伙伴们都上了车,百里西忙问道:“那徐宝涵呢?”
  孙晋明想要说什么,就见旁边戎戟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西说道:“徐宝涵是谁,不认识。”
  百里西:……说得对!干得好!
  灵兽拉着车飞快地消失在了城外的大道上,而徐宝涵在偷听了杜夫人和婢女秋菊的谈话之后就兴冲冲地找去了毓无忧的房间,可是毓无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问了路过了家仆才知道毓无忧他们四人去了丽阳山上。徐宝涵一听丽阳山就知道他们是去做任务去了,打算等他们做任务回来之后再同毓无忧好好谈谈,若是能够将毓无忧从苏盈袖那边拉拢过来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凭借着血缘关系,也能够让毓无忧保持个中立的态度,不要插手她和苏盈袖之间的事情。
  徐宝涵想的很好,甚至连要怎么同毓无忧打亲情牌,怎么样拉近关系的话都想好了,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开场白,可是她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都没有等到毓无忧他们回来,这时候偶徐宝涵察觉不对了,等她派人去寻毓无忧他们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早已离开了丽阳城。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徐宝涵咬着牙,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她挥退了一旁的下人,等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时,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模糊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语:“毓无忧,苏盈袖……你们给我等着。”这样直接地甩掉她就像是摔倒什么垃圾似的,让徐宝涵觉得难堪的同时,更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今天他们这般对她,来日她要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同一时间,主屋里。
  苏既明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地挥了挥,旁边恭敬汇报着的下人就退了下去,等到下人的脚步声消失,屋里静悄悄的,甚至能够听到屋内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是苏既明,一个是从小陪伴他的管家。
  好半晌,苏既明才开了口,声音有些无力:“无忧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福伯一愣,随即摇头:“无忧少爷的语言神态看着很是自然,应当是不会的。”那般自然得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的态度,戒备又疏离,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亲人天然的亲近渴望,这不是一个孩子能够做到的。
  苏既明却说:“不,他应当是知道了的,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直觉。而且、而且今天,无忧说那个女孩是他唯一的亲人,云萝怕是……云萝那孩子我知道,她若是真的……不在了,一定会让孩子过来找我这个外祖父的,再怎么样,她也应当是相信我会好好对待她的孩子的。”
  苏既明说着说着,眼中的流露出一抹悲哀,他的女儿不信他,也只会在临终的时候告诉孩子他还有一个外祖父的事情,这样的认知无比清晰,他从来没有那么清醒地认识到苏云萝对于他这个父亲的不信任。
  站在一旁的福伯清楚地看到了苏既明眼中的悲哀痛楚,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至少,至少无忧少爷并不恨您,他若是当真对您有所不满,定然不会这般一声不吭地离开。”
  苏既明却摇了摇头,手指按压着眉心穴位,环节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带来的不适。福伯没有孩子,所以他不会明白,没有恨的前提是没有爱,没有期待。他的外孙,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苏既明不再说话,福伯站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默默退下。留苏既明一个人静静地在屋里待着,或许是在回忆,又或许是在后悔,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有苏既明自己知道,只是第二天,福伯见到苏既明的时候,他面上皱纹又添了几分,人憔悴得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毓无忧静静地听着面前人的描述,嘴角滑过一抹冷笑,这怎么够呢,他要做的,就是将他们所在乎的东西一一打破,这不过是第一步。
  他低头看着面前半跪着的身影,接过那人双手平举过头顶的信件:“这是徐答复人给徐宝涵的回信。”
  原来送信的人快马加鞭,昨天夜里就到了徐家,徐大夫人看了心后很是受到了惊吓,一边派人去查毓无忧的来历,另一边命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回信送往徐宝涵手里。只是这信被他们半路截了下来,送到了毓无忧的手上。
  毓无忧展开信,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信中大概提了一下当年她是怎么成功嫁入徐家的事情,关于苏云萝小时候明里暗里收到的那些刁难很少提及,只说关系不睦,让徐宝涵自己斟酌着对待,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最好,若是不能,便争取一击即中,将人干脆地抹杀。
  “这信,学着徐夫人的字迹添上几笔,将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好好交代一下,然后……送到苏家,可是半路遇到了山贼,于是这封信落到了秦家手里……明白了吗?”
  毓无忧低垂着眉眼,漂亮的黑眸中一片冰冷寒意。
  半跪着的人身子一抖,声音越发恭敬:“是,少主。”
  忽然,两人的耳朵一动,下一刻,半跪着的那人消失了,只有毓无忧一人坐在平整的大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枚玉简,像是在看玉简中的东西,很是认真的模样,像是自始至终都沉迷在玉简刻录的阵法中。
  远处,传来了一个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也很是熟悉,熟悉得毓无忧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来人是谁,一瞬间,他眼底的冰寒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暖阳融化的冰川,只剩下一片清澈透亮。
  毓无忧回过头去,冲着来人笑得乖巧可爱:“姐姐。”
  苏盈袖无奈地看着毓无忧:“找了你许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风景好啊,然后就忍不住拿出玉简来看,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下次莫要这样了,要去哪儿提前说一声。”
  “好。”
  “走吧。百里已经套好了灵兽。”
  ……
  相携着渐行渐远,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手牵着手并排走着,分外和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