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随方逐圆

  太上河屹立五大王域这么多年,无论是怎样的达官显贵来此,都会带着三分客气。
  平日里但凡见到有人互相脸红,或酒醉后寻衅滋事,都会毫不留情的被河吏们直接丢出去。像这般大动干戈,可以说从来都未曾发生过。
  蒋琳琳虽然在最近一次的《绝春榜》中排名下降了一位,但也是太上河中第六的花魁大家。她的画舫竟然被李怀蕾轰击出了一个骇人的大洞,不仅坏了太上河的规矩,更是在蒋琳琳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巴掌。
  这样的事端,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得到平息。
  看着船舱中出现的大洞,刘睿影很是心慌……若是真在太上河中闹出了风声,可不像先前那般能够轻描淡写的遮掩过去。但看李韵和李怀蕾的态度,此次出手却是对他的剑志在必得。
  画舫深处还有邓鹏飞和毕翔宇两人,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不过从先前听到的惨叫声来看,估计也不会太好。
  “这里是太上河,即便你们是东海云台之人,也不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刘睿影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韵和李怀蕾听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轻蔑的笑了笑。
  李韵觉得刘睿影可爱,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刘睿影的单纯。这次重逢虽然觉得觉得刘睿影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和成长,但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规矩就会变得不值一提。
  先辈中实力最强者,按照利益的亲疏远近定下了诸多的规矩。当无人拥有能够凌驾于这般统御之上的实力时,对于这些规矩自当是遵从无二。可后生里但凡出现一位能够超越的人,这些个繁杂的规矩瞬间就会变成一只空文,全是说教之词。
  起码一个太上河,李韵还未将其放在眼中。也不知是刘睿影将太上河看的过高,还是李韵对自己没有什么自知之明。
  都说中都城中的人,不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傲气。但东海云台之人,却是身怀永不停息的斗争骨气。
  五大王域,身居内陆。纵横万里,同气连枝。论物产的丰富,以及人丁的兴旺,都不是孤悬于东海之上的云台可以比拟的。
  东海云台众人,应当也是由曾经沿海得居民迁徙而来,但具体的时间与原因以及不可考究。恐怕就连云台之中的人也说不清楚。
  但恶劣的环境总是能够激发出人的无限斗志,人们在最基础生存都成为困难的时候,当然可以爆发出比安逸之时更加强大的力量。
  孤悬于海外的云台,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同一个问题上徘徊彷徨。谁能成为云台的朋友?谁有会变成云台的敌人?这个问题是解决生存并且继续发展的首要。
  天下间许多势力也有如同云台一般,想要自圈天地,独成一派,但他们最终都得以覆灭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找到真正能够去团结的朋友,以及至死都不能妥协的敌人。
  他们大多都如好阿红先生一般,无论是谁来了,都会吃饭喝酒,说着过年时的吉利话。但这般看似的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实际上只能将自己麻痹,最后变成被浪潮拍碎的礁石,化为海滩上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砾。任人践踏的同时,也有虽是被卷走,沉入海底,终生不见天日可能。
  “东海云台,可以随方逐圆,但绝不低头,永远握紧刀锋!”
  李韵看着刘睿影十分平静的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血性。
  但以她这般口气说出来,只能让人觉得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外人听得澎湃激昂,但这样的感情早已融进了李韵、李怀蕾的骨血之中。说出来自然就会变得极为平淡,丝毫没有任何情怀所在。
  “随方逐圆”这个词,刘睿影还是第一次听见,可他却是也能分别出这个词应当是与随波逐流有所不同。
  东海云台若是随波逐流,想必早已倾覆,云台中人尸骨无存。唯有随方逐圆,审时度势,才可以绵延不息万万年。
  刘睿影却是没有想到李韵竟然还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有些东西权衡之后必须得放弃,但有的即便明知不可为却也要奋力一搏。更何况面对刘睿影,好像对于李韵来说并不是多么的困难。
  李怀蕾的右手再度缓缓举起。
  刘睿影听完李韵的话后不自觉的浑身紧绷。
  体内的劲气不断压缩,而后分派到他的每一寸筋肉之中。
  就连握着剑柄的手,也比平时更加用力了几分。
  他的耳边听到一阵“咯咯”的摩擦声。
  正在诧异之间,却发现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牙关咬的太紧,但他却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般变化。
  刘睿影想让自己的精神些微的放松,但他无论怎么努力,却是都无法做到。
  与其在这样压迫之下,不如率先出剑。
  对李怀蕾,刘睿影没有一丁点的了解。
  因此他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李韵身上。
  当他的精神朝着李韵一股脑的笼罩下去时,他看到李韵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刘睿影本来无形无状的精神,在李韵的眼中变得犹如一张网,经纬清晰。
  她轻轻挥了挥手,就像斩断丝线般,将刘睿影笼过来的全部精神尽皆切断。
  刘睿影感到一阵恍惚,但眼下却是已经顾不得许多。
  手中的剑虽然依旧生涩,可还是冲着李韵的胸膛直挺挺的刺了过去。
  咽喉当然要比胸膛更为致命。
  这是每一位武修都知道的事情。
  但咽喉之处只有半个拳头这么大,胸膛却和整个身子一样宽阔。
  刘睿影并没有任何的信心可以刺中李韵的咽喉,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胸膛。
  李韵看到刘睿影剑光袭来,不躲不闪,反倒是冲着他笑了笑。
  也不知这笑中究竟是勾引还是轻视,总之她的确是对着刘睿影发笑。
  身子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上。
  不禁如此,竟是还用眼神阻止了身旁的李怀蕾。让她已经抬起的手臂,重新放下,垂在身侧。
  她不但要独自面对刘睿影,还要赤手空拳的让他心服口服。
  对于刘睿影的这般精神,李韵也很是赞赏。若是他看到了李怀蕾在画舫中击出的那个大洞之后便就此放弃,反倒是会让李韵极为看不起,那样便一点都不可爱了。
  单纯的人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单纯的人往往倔强。
  对于认准的事情,都会不计后果,不问得失的勇往直前。
  一旦成熟起来,学会了随方逐圆之后,这股子锐气便也就会被慢慢的消磨殆尽。待最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告饶乞怜的。失去了单纯便没有了倔强,却是无论如何也都可爱不起来。
  相较于前后两者,刘睿影仍旧处在中间这道窄门当中。
  还未完全失去锐气,但也已经开始渐渐的思考权衡。
  直到刘睿影的剑尖已经在她的双眼中凝成一个点时,李韵放在双膝之上的手掌朝外一翻,在身前升起一道由劲气铸成的堤坝。刘睿影的剑刺入其只觉得陷入泥泞,无法自拔。
  泥泞之中挣扎的人,越是挣扎越是绝望。但明明知道挣扎是徒劳,只会让自己距离死亡更近,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非要再扑腾一阵,直到脑袋也彻底陷落其中,只有两条胳膊两只手留在外面胡乱摆弄。
  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情。
  李韵觉得刘睿影也该当如此。
  但她想错了。
  刘睿影虽然依旧算是单纯,仍然保有倔强,可他已经不是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呆子。
  当他的面前出现一堵高墙,宣告着此路不通时,刘睿影就会朝周围看看,想要寻获一条新路。即便这条新路有些远,甚至比翻阅高墙坎坷,但只要方向是正确的就好。
  刘睿影的剑,一触即退。
  没有丝毫留恋。
  这让本是把握十足的李韵心中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力的郁闷。但她却是也没有继续变招跟进,反而重新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端坐着,和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记得当时狼骑冲入集英镇,你可是第一个把剑而出的。”
  李韵说道。
  “不错,是我。”
  刘睿影点头说道。
  “怎么刚才稍微遇到了些阻力,便就此溃退?”
  李韵问道。
  “当时是当时,刚才是刚才。要是我一直是当时那样,也就不会有刚才了!”
  刘睿影说道。
  “看来你不仅心思和武道修为增长了不少,就连说话也学会绕圈子,打机锋了!”
  李韵笑着说道,转眼心中的郁闷之情又烟消云散。
  刘睿影的话当然很有道理,可这些道理在李韵看来免不了有些幼稚……更何况他用这般语气和方式说出来,更是让李韵觉得无非是个小孩子刚刚想通了某件事情,忍不住用自以为高深莫测的方式极为卖弄的说出来。
  先前的积累改变了刚才的选择,这才有了现在。
  若是刘睿影方才不撤剑,而是选择死拼到底,现在他握剑的右手甚至一整条右臂恐怕都不是他的了。
  李韵虽然对刘睿影着实没有什么杀心,但要是能用他的一只手,一条臂膊,换来一柄星剑的话,当然极为划算的交易。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对听者不好。”
  刘睿影说道。
  “怎么个不好法儿?”
  李韵歪着头问道。
  “说的太直白只能是因为你在我心里很傻,因此再简答的事都得掰开揉碎了讲给你听才能够理解。”
  刘睿影说道。
  “谢谢你觉得我是个聪明人。”
  李韵说道。
  “但我也想你做个聪明人!”
  刘睿影目光一冷。
  他之所以坚持并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试试才知道。
  不过这般调侃了几句,先前的紧张之感已经十不存一。
  只是李韵在刘睿影心中总计有三次剧烈的反差。
  这让他有些混沌……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究竟是定西王域,集英镇中那家祥腾客栈中的李韵,还是当日一件凌空,卷起千堆雪的李韵,亦或是现在阴晴不定,魅惑与狠厉并存的李韵。
  或许这三者中有一个是她真实的面貌,但也有可能这三种模样都是她。
  女人的样子本就比男人多得多。
  女人之所以复杂,便也是因为如此。
  你觉得她举止轻浮,言语轻佻,应当秉性放荡。谁料她却是一位天下间少有的深情痴心之人。而有的女子,看似娇柔楚楚,令人怜爱,但实则心如蛇蝎,如蜘蛛毒虫一般不但的织网,搜罗着一个又一个的猎物。
  男人女人都是善变的,除了男人对美女,女人对帅小伙儿以及共同的金钱以外,其他任何一件事持续的热情并不会太久。但这世上不论是谁都有自己的恐惧,李韵对星剑的执着,无非也是恐惧的一种。
  在恐惧趋势下,人总是会做很多不情愿的事情。但只要有了恐惧,便能够让人们对于一件事的热情维系的长久很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真正的害怕过,这种情感就会刻在灵魂深处,时不时的冒出来敲打你一番。
  刘睿影不知道李韵的恐惧是什么,但他的恐惧就是对一件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失去后的难过。
  李韵冲着刘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继续。
  但刘睿影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又怎么会轻易出剑?
  画舫深处,邓鹏飞和毕翔宇悠悠转醒。
  先前那一摔,直接将两人跌昏了过去。
  “外面怎么这样安静?”
  毕翔宇问道。
  “不知道……”
  邓鹏飞说道。
  他仍旧有些耳鸣,毕翔宇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清楚。但他知道无论毕翔宇在此刻说了什么,定然都是与今晚发生的事情有关,而这些他一无所知。
  “你爹可是把我们都害了……”
  毕翔宇苦笑着说道。
  邓鹏飞叹了口气。
  这句话他倒是听清楚了,还听得极为真切。但对此他也只有无可奈何。除了叹气,又能说什么?
  “你与东海云台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可清楚咱们中的是什么毒?”
  邓鹏飞话锋一转问道。
  毕翔宇和东海云台每日都有贸易往来。
  即便现在他俩都身中剧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往来于东海云台与安东王域的货船也仍旧在川流不息。
  “这么多年,我连一个云台中人的面都没有见过。与我接洽的,都是东海云台在内陆发展的外围。他们自己对于云台内的事情都是疑问三不知,只知道按时去向云台的人领月钱。而且就是这般外围,他们还都要定期更换,有一年也不知云台是抽了什么疯,竟然在半月之内彻底更换了三次。”
  毕翔宇说道。
  “小心使得万年船,东海云台能够屹立不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邓鹏飞说道。
  “现在还有空说这些?我们的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
  毕翔宇愤愤不平的说道。
  自他发达了之后,走去哪里不是被人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何尝受过这般待遇……即便是在早年,时运不济,天为被地为床露宿荒郊野外,但起码自由。
  “我系统里有一张中都邓家特质的传信符,只要撕开了便可千里传音,让家族里知道我的消息。可咱俩现在能动的地方出了嘴就只有嘴里的舌头。”
  邓鹏飞说道。
  言毕,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这样的时候,有希望还不如没有。
  若是邓鹏飞不说,两个人到最后真就这样死了,倒也是顺了早前结拜时的誓词。现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但两人却都束手无策。这样的希望好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倍感煎熬。
  “要是这次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刘睿影这位小兄弟!”
  毕翔宇说道。
  “你要怎么感谢?”
  邓鹏飞问道。
  两人现在都没了任何念想,干脆豁达些,天南海北的瞎聊一通,也能用来消磨时间。
  “我要和他结拜兄弟!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话送到,我必到!”
  毕翔宇说道。
  “你若与他结拜成了兄弟,他岂不是也与我成了兄弟?”
  邓鹏飞反问道。
  刘睿影身为中都查缉司省旗,对于邓鹏飞的家族来说还是有很多估计。他自是不能想毕翔宇这般洒脱,怎么想便怎么做。
  “不过我虽然不一定与他结拜兄弟,但这救命之恩也定当终身铭记。只怕人家以后乘风破浪,越走越高,根本不会把我中都邓家放在眼中。”
  邓鹏飞自嘲的说道。
  “先前我隐约记得,那李韵好似在向刘睿影讨要什么剑。什么剑值得东海云台这么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追中都邓家和中都查缉司?”
  毕翔宇问道。
  “刘睿影只是个省旗,按理说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但他说此剑是父母的遗物,对于刘睿影的父母,我并不了解。但李韵还说他自己也有一把如此的剑,只不过被定西王霍望夺去了,你可记得?”
  邓鹏飞说道。
  “记不清了……这毒虽然不影响脑子,但方才摔了一下之后对于前面发生的事都变得有些模糊,跟做梦一样,分不清楚。”
  毕翔宇说道。
  “哈哈!”
  邓鹏飞忽然笑出了声来。
  毕翔宇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但却知道一定对眼前的局势无关,索性闭起了眼,不做理会。
  邓鹏飞笑是因为发现自己两人都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不得不说真是极好。
  要是侧着身子,等到能起来的时候,压在下面那条胳膊定然酸痛难耐。倘若刚好和毕翔宇碰了个面对面,那该有多不舒服……即便两人如此熟悉,又是结义兄弟,但两个大男人如此亲热的躺在地上,还四目相对的,总是让人心里有些膈应。
  就在邓鹏飞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却是听到画舫前段终于有了都些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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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赵茗茗等人仍旧在与今朝有月喝酒谈天。
  蒋琳琳心神不宁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着自己画舫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出什么事了吗?”
  赵茗茗看着蒋琳琳有些愁容,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