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八年7月15日 雨
但是今日她找到自己家人之后,在这一描述之下才知当年她并非是被亲生父母所卖,而是当年那兵荒马乱之中尚且年幼的她与亲人在乱阵之中走散,被他人所拾。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真相,宋北云认为不重要了,因为有时候知道真相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结果,而即便是用谎言来遮盖原本的真相,只要能够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世人都道难得糊涂,这不正是那难得糊涂么。
“相公,依我看啊。巧云姐就是被她亲爹妈卖了去的。”碧螺凑在宋北云耳边小声说道:“那般的兵荒马乱,谁会带着一个孩子逃荒的。”
宋北云揉了揉她的脸,笑着指了指远处满脸笑容的巧云:“巧云姐现在高兴不高兴?”
“高兴呀。”
“那就够啦。”宋北云一边从柜子里取出钞票一边对碧螺说道:“有些事若是深究伤人伤己,主要是伤己。而且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不能改变的过去,反倒给未来徒增烦恼。倒不如大梦一场,听之任之。反倒是活得个干净利落、清清爽爽。”
说罢,他拿着钞票走上前,来到巧云面前:“巧云姐,明天去给家里送些钱去,弟弟也该讨媳妇了,父亲母亲也都该养老了。”
巧云转过头一头钻进宋北云怀里,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夜,巧云格外卖力,宋北云也随她而去,就当被女鬼吸了阳气。
第二日一早,巧云就要出港寻父母去,宋北云自然也跟了过去。
她倒是没有跟父母谈论自家男人的身份,只说他是个徽州的世家子弟。
宋北云倒是很热情的跟巧云的父母和弟弟攀谈了一阵,听闻说弟弟想要在港口找份工,宋北云也二话不说便给安排了进去。
“北云……谢谢。”
“你这……”
走出家门之后,巧云眼泪涟涟的看着宋北云,多年的心结终究是解开了,她巧云也不再是没有姓的女子了。虽然芦菜花这个名字并没有比巧云好听,但终究在将来死后的墓碑上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至于宋北云,他对巧云的父母和弟弟的诸多关照让巧云感动的不行,一向不开后门就连自家儿子都要下地干活的铁面宋北云竟为了自己这个便宜弟弟亲自开口给他开了后门。
这让巧云发自内心的觉得愧疚。
“问题不大。”宋北云笑着牵起巧云的手:“只是巧云姐客气的让我有些不适应。”
巧云应了一声,死死揪住宋北云的衣角,脑袋顶在他的胸口。
大家都已经不能够用熟悉来形容了,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行了,别感慨了。今日这个雨水下的让人烦躁,倒不如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便让人领着这小舅子去上工了。”
“嗯……”
家和万事兴,就是这个道理嘛。让自家娘们舒坦了,她反过来能让你更舒坦。
第二日,宋北云亲自吩咐说让那个小伙子入职,下头的人怎敢怠慢,那可真的是由厂公亲自带他去选岗位。
巧云的弟弟本来还以为这个姐夫只是说能介绍他随便去个什么炼钢厂之类的地方,但却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人来接他,然后亲自带着他在整个港口转了一圈,什么纺织厂、钢铁厂、水泥厂、造船厂甚至是一般只招女性的被服厂都转了一圈,然后问他想去哪里,想要什么岗位。
这种受宠若惊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会被吓一跳的,不过还好这个便宜小舅子并不是那种很贪心的人,他挑了一份还算轻松但能学到手艺的技术岗便安顿了下来。
而从巧云那得了一大笔钱的父母,馄饨铺子也不开了,本来说是打算要随着巧云一起伺候她生孩子带孩子之类的,但最终还是被巧云拒绝了。
这些事么,宋北云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去搀和了,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给做了,剩下的便是巧云自己调和了。
“突然没什么事情做了。”宋北云躺在竹床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屋檐外的雨:“港口的事,现在就差等着大船下水形成舰队,然后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开拓了。”
“相公,此番开拓,为何要那么多人啊。”碧螺一边轻柔的给宋北云采耳一边小声问道:“我见他们出海百人都已经是大船队了。”
“绿海开拓和蓝海开拓的本质是不一样的,蓝海开拓大概分两种一种是殖民掠夺一种是贸易经商,但不管哪一种模式,它所到一个地方就会在一个地方建设港口,开拓永久航线。特别是全球贸易方面,航路的开拓会让我中国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期,而这个红利一直可以吃上几百年。”
碧螺快速的眨巴着眼睛:“那航海是不是很有趣?”
“旁人看来应该是有趣的,未知的岛屿、不明的生物、各类财宝香料等等。但真正出海的人却是要经历痛苦的,数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孤独,入目都是茫茫大海。永不停息的颠簸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惊涛骇浪,稍不留声就会永远葬身大海。”宋北云呢喃着说道:“但富贵险中求嘛,一旦能够才成功登上新的大陆,高产的粮食、化工原料、矿产和黄金都是源源不断的。”
说到这,宋北云长叹一声:“其实换句话说,就是一种变相的掠夺吧,即便是我尽可能的用文明和开化去交换,但资源毕竟是流向了中华。但真的没什么办法,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相比较一群远在天边甚至连语言不通的人,我自然是要让我中国百姓优先吃饱穿暖,只有这样才能将未来极端天气、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损害降到最低,先让这一块地方先富裕起来吧,几百年后在让它去带动别的地方共同富裕好了。”
碧螺嗯了一声,她的思维顺着宋北云话飘向了远方,多少也憧憬起了未来的画面。
“相公啊。”
“嗯?”
“碧螺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女子,见识过这人间的苦楚,但这些年看来真的好了太多了。”碧螺笑道:“一切大概都是相公的能耐吧。”
“我?差太远了。”宋北云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也没有那个能耐敢教日月换新天。我只是在某些时候不经意的推这个时代一把,即便是没有我,它迟早也是会发展到那个程度的。”
“可是如果没有相公,那是不是就不会是我大宋先到那个程度了呢?”
“谁知道呢。”宋北云哈哈一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我是局中人,我不知道未来。只有等我死了之后,后人在史书中对我的功过得失来评价才能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那个创造历史的人。”
“相公,历史很长吗?”
“很长也很短,泱泱中华至今已是四千年,但你算起来也不过就是四十个百岁老人的首尾相连。从张良李广到赵家太祖,也不过就是二十人罢了。赵相之父生于百年前,如今世间仍有见过他真容之人,而百年前的中华大地却还是五代十国,史书中的名字。所以历史离我们很近又很远的。”
碧螺沉默片刻:“那从相公开始,再往下二十人,会是如何?”
“哈哈哈哈哈……”宋北云用力抱了一下碧螺:“天底下能问倒我的人不多,碧螺算是一个。”
按照正常的历史,从范仲淹到杨振宁,中间也不过就隔了十来个人,而这一千年的世界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世界交替变化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宋北云能知道二十人之后的未来会是如何?那自然是不知道的,天底下也没人会知道,只有身在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知道上个时代的人的希望和理想有没有达成,而每个时代都有人在寻求光明。
传承和交替永远都在同时进行,而未来终究是可期的。
“巧云姐,去给我拿些酒来。”宋北云躺在碧螺的腿上对巧云说道:“今日我想醉上一醉。”
宋北云醉了,但他今天的醉和往日不太一样,因为他今天醉了之后,唱了奇怪的歌,让人毛骨悚然的歌。歌里说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还说要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但他在唱的时候却是意气风发,双目赤红。
第二天宋北云起床时,看到自己桌子上的红旗,陷入了沉思……
“巧云巧云,巧云姐姐!”
宋北云急忙喊来巧云,指着桌子上的旗帜说:“这啥?”
巧云表情古怪的看着他,然后将他昨天喝醉之后一边唱反歌一边画红旗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这事可万万不能让人家听了去,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意图谋反呢。”巧云眼里都是担忧:“宋北云谋反,这可是要随了许多人心意的呢。”
宋北云听完抹了把脸,然后将画在纸上的红旗小心翼翼的折叠了起来,放进了抽屉里:“下次我会注意的……现在到底还不是时候。”
“相公可是要小心呢,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可谓是步步危机。”碧螺这时也走进来说道:“幸亏你一贯不在家中留用那使唤人。”
宋北云笑道:“我昨天有点失态了。”
“那可不是失态那么简单的事。”巧云有些责怪的说道:“还是吓人的。”
这件事倒是给宋北云提了个醒,他原本以为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心中对那块红布的憧憬已经淡了许多,但现在他终究是知道了,原来有些东西只是被压在了心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会一直在那里生长,一不小心便是会冒出个头来。
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静的宋北云,想了很久后终究是提笔开始写起了什么。
而就在半个月后,一封很厚的信落在了赵性的手中,赵性看完了信,同样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特别是信中所说的那句“国家的兴盛和政治的平和是密不可分的,绝对不能让单个专权者出现权利垄断,否则会出现灾难级的历史选择问题。未来所有的方向都应是避免让大宋从一个革命的发源地变成一个披着改革进步外皮的恐怖帝国,避免使之极端化和扭曲化,更要避免极权主义和战争狂热者的诞生”。
在信中,宋北云还举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出现过的实际案例,而那个不存在的国家发动的一次又一次的改革都难以避免的出现了灾难性的选择问题,最终导致了两次世界级的战争,而在这两次的战争中不光有数以万万记的百姓遭受了生命和财产上的损失,还导致世界格局完全洗牌,原本数一数二的强国最终沦为了其他国家的附庸。
赵性研究这封信足足用了三天,而在三天之后他紧急召开了一次进步青年的会议,将宋北云的所有担忧和摆在眼前的问题都在会上提了出来。
而这些问题正好成为了拦在他们现在正要执行的步调之前的拦路虎,因为只要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将来宋北云的担忧必然会成为现实,自大、盲目和冲动会毁掉大宋辛苦建立的一切根基。
赵性对此并没有什么怀疑,但他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自己也许能够听从这样的建议和意见,那是因为他本就和宋北云知根知底,而且自己因为一路走来的经历问题导致性格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攻击性,但未来呢?
儿孙那一辈,如果出现了一个狂人,一个占据了宋北云所有担忧的问题的人,那大宋究竟该何去何从?
赵性靠在长椅上,抱着胳膊思索了许久,但他现在却也是一筹莫展,而那些到会的代表也完全无法解答宋北云提出的问题,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那我们只能先搁置这个问题了。”一个青年缓慢而沉重的起身道:“维持现状,小幅度改革。依照宋大人的蓝图进行构建。”
“但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了,又怎么让它停下呢?”
赵性沉思片刻:“不如这样吧,咱们去一趟海州如何?反正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