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贱人”宋礼 上

  这些天张辅也一直没有跟姬兰说话,这在现代社会是很奇怪的,因为现代社会的男人都重视并且尊重妻子。但在大明朝不一样,男人如果表现得太重视妻子的话,会招致别人说闲话。
  总之,做妻子的地位不是很高,尤其姬兰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正妻,介于妻与妾之间,就算她是少数民族,没经过三纲五常的荼毒,但这些日子给王氏及家中的女仆一番潜移默化,竟然也认同了大明朝的观念。
  当然,这也与她天生单纯,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招致被人排挤、孤立,因为努力使自己表现得与大明女人别无二致。
  张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踏进关押父子两人的监舍。
  一进监舍,便闻到一股浓厚的霉味,这地方长年不见阳光,地上铺的稻草、被褥都潮润得很,里边还冷嗖嗖地冒出冷气,冻得张辅一个激灵,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押送他们的狱卒都穿着深青色的皂隶服,头戴漆布冠,腰间围着一条红色的宽布腰带,好象全天下所有的狱卒都是这个样子,不过,这些刑部狱卒的脸色可没有北平的狱卒面孔好看。
  刚刚被推进牢门,重重的铜锁就“咔嚓”一声合上了,仿佛他们身上有传染病似的。
  “都收押好了?”一道粗豪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为了表示对张玉父子的重视,一个八品文官打扮的人领着两个狱卒过来了,在牢狱外粗大的木制栏杆外往里瞧了瞧,见里边的两个犯人精神状态都不错的样子,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如果犯人在天字号监里自杀了,司狱官也有他的不是。故此,只要他管着的犯人平平安安地活到刑部作出判决并将这些烫手的山芋移交出去,司狱官就算完成任务了。
  按说,刑部天牢时关着的都是以前的官吏,比起司狱司级别不知道高上多少,但司狱官也全然没有畏惧,因为在洪武一朝,进得这里来的,很少有人活着出去。
  因此,司狱官看向他们的目光便像是看着死人。
  他看着张辅的时候,张辅也看着他,目光很和平,但不知道怎的,这司狱官竟然将目光移开了。
  “见了鬼了!”这司狱官嘴里嘟囔一声,转身便往回走。
  经过隔壁监舍时,里头的一个囚犯扑到栏杆上,大声喊道:“姓蔡的!速速去给老夫买只烧鸡,一只酱肘子!你懂规矩,烧鸡要去必香居买,酱肘子要去隔壁那条街的六必居买!”
  原来这司狱官姓蔡,他走到栏杆边,肥胖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怎么?想吃酱肘子?行,拿银钞来!”
  “银钞……先欠着!还怕老夫跑了?!”这宋大人一幅惫懒相,看来是经常讹蔡司狱的。
  蔡司狱哼了一声:“没钱还想吃酱肘子?想得倒美!”
  那宋大人却将他这番奚落当做耳边风,跳手跳脚着喊道:“姓蔡的,我看你哪,还是小心点伺候我,等老夫出了这里,你姓蔡的就是想巴结我宋礼,也是找不到机会了!”
  蔡司狱想必经常听他这么说话,并不生气,笑道:“宋大人,您还指望着我给您送礼啊!?圣上要是能放您出去,你早就出去了,您看,在咱们牢里呆了怕了两月了吧?亲属都不来瞧您了,您老人家啊,就消停一点吧。”
  那宋大人语塞,跳着脚对那蔡司狱嚷道:“起先咱给了你多少银钞啊,五两银子!就算吃半个月也够了,老子能吃光了?快!给老子弄个酱肘子,再烫壶花雕……”
  “你也不打听打听,五两银子能在这天牢吃一天吗?也就是看在你是个熟人的份上,才给你吃一顿好的,别给脸不要脸。”蔡司狱不再理他,扬长而去。
  张辅在栏杆边瞧着这一幕,不知怎的,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这宋大人居然还能在洪武皇帝手下活着,可真正不容易。
  老皇帝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憎恶贪官了,这三省六部都给他杀了个遍,能够在他手下活下来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那么这宋大人犯的是什么事?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辅对这个很感兴趣,可惜目前还没有人来探看他们,不能够分给那位宋大人一些食物,让这位宋大人也跟着解解馋。
  不过,下午时分,张信便带着几个侍卫进来探望张辅一家了,每个侍卫手里都拎着一个大型食盒。
  “张兄弟,今日去夫子庙买了些吃食,想着令慈应该喜欢这些软烂之物,便买了些大家一同尝尝。”
  张信给每个狱卒都塞了一饼雪花银子,把他们兴奋得都有点手忙脚乱了,赶紧打开牢门让张信进来。
  张信揭开食盒一看,只见里边放着一只热腾腾的荷叶鸡,一大包荷叶包的酱油肘子,一个酱牛肉,又有一个糯米猪肚,打开荷叶,一股热气冒了出来,喷喷香。
  里边还有一个盖碗,装着一碗口蘑鸡汤,上边漂着切碎的碧绿芜荽,另有一碟子蔬菜,两大碗饭,并一壶花雕酒。
  漆制食盒的保暖性甚好,所有食物都是热气腾腾的,就连张信都“咕嘟”一声,大咽口水。
  “张大人辛苦了!一起吃点?”张玉朝张信客气地行了一礼,招呼一声。
  张信笑道:“咱们还是去外面吃罢,还有十几个兄弟在等着,你们先吃着,明天咱们再来。”
  “张大哥,请等一等,带几个肘子给那边那位。”张辅拿荷叶包了四只酱肘子,拿手指了指隔壁那宋大人,方才递给张信。
  张信往那边一瞧,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将头抵在粗大的木头上,眼睛瞟向这边,一幅垂涎欲滴的样子,心里一笑,便接过荷叶包大步走了过去,递与那老头。
  那老头抬头看了张信一眼,顾不得说客气话,剥去荷叶,立马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这边张辅也铺好了席子,父子对坐,张辅又替父亲倒了一碗花雕酒,自己也倒了一碗,两人慢慢地吃着。
  才喝了几口酒,便听见那宋大人又在隔壁牢房里呼喝:“有酒也不分老夫些,吃独食有什么趣味。”又在叫外边巡逻的狱卒:“那小狱卒,快去!去隔壁给老夫倒一碗来!”
  那狱卒哪里肯替他做这样的琐事,还是张玉招手叫他过来:“辛苦官差了,给他倒一碗罢。”
  那狱卒刚刚才得了张信一饼雪花银子,拿人手短,便从宋大人那拿了碗过来,由着张辅满满地倾了一盏,端过去递了进去。
  “好酒,好酒,正宗的陈年花雕,嗯,是金桂坊的,陈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