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上路

  “为什么。”
  我无意识的低吟着,手掌依旧搭在冰凉渗人的木门上。夜色渐浓,呼啸的风声愈发密集,虽然明亮温暖的房间就在对面,可我只觉得那其中更是寒冷刺骨。
  “圣女,在下先行告退了。”
  苍老的声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而我也如梦方醒,触电般丢开门把手,拉着瑶一路踮脚跑到了木屋侧面的小巷中。
  这条夹在两排矮房内的缝隙没有丝毫亮光,我紧捂住瑶的嘴唇,双眼也撇向了缓缓开启的屋门。
  只见一个四尺多高的身影倒退着走出,简单行礼后,便转身迈向了繁盛的黑暗。等神秘人离开后不久,门口又出现了一道修长的黑影,看轮廓应该是瑗,可她并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伫立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良久不愿离去。
  烛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清瑗的侧脸,那张洁白的面孔此时却带上了少见的焦虑。
  “唉。”
  一声叹息飘来,夹杂在风声中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只是幻听。
  就在我凑过脑袋想看清楚更多的细节时,瑗却关门回到了屋内。霎时间,从门口射出的橙黄色光芒被齐齐切断,世界再次陷入了阴森的寒夜。
  我缓缓挪开捂在瑶脸上的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眼下除了硬着头皮回去外,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想到这我直起身来,努力平定了下凌乱的呼吸,拉起瑶走到了门前。
  “我回——”
  正当手指探出的前一刻,房门却被人从内拉开,瑗紧皱着眉头的面庞瞬间显露了出来。
  “啊?怎么是你?”
  在发觉到门口有人后,瑗也吃了一惊,接着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瑶上,
  “你把她带回来了?太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瑗叫道,一时竟喜悦的手舞足蹈,方才的纠结也一扫而空。但或许是她从来没学过如何伪装,导致整体的动作和表情看起来有种不自然的拼合感。
  “呃那要不你让一下?”
  我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堵住了唯一的入口,忙打着哈哈退到了一边。
  房间内明显被重新收拾过,先前碎裂倾倒的家具已不知所踪,墙壁上的划痕也被细心磨平,除了几条深到无法修缮的印记外,皆与我初到此处时所见的基本上别无二致。
  而唯一的点区别,就是在客厅远离窗户的空位处,多了一张单人床。
  “那个,你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快给我讲讲!”
  瑗拉起瑶的一只小手,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我,似乎完全不在意先前我独自偷跑出去的事情。
  我虽觉得有些蹊跷,但至少也是少了件烦心事,现在的任务只剩下如何将这段时间内的经历编的合理、流畅,而且把薇铭彻底摘出去了。
  于是,我一边揣摩着词汇,一边尽量放慢了语速说道,
  “那个其实只是个误会罢了,有一伙住在薇铭的——啊不,是薇蕨,薇蕨的村民,以为瑶亵渎了他们的信仰,你知道的,她之前不是”
  我不是个适合撒谎的人,在一不小心说漏嘴后更是急的汗如雨下。但就当我以为瑗会觉察出其中的端倪时,她却只是没有一点动静的呆望着瑶的额头,同时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瑗,瑗?你在听吗?”
  好不容易听见我的呼喊后,瑗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看向我,几秒后才尬笑着回道,
  “啊,哈哈,不好意思啊,我有些困了。要不这样!我们今晚都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祭典结束后再聊,嗯?”
  我看着瑗着蹩脚的解释彻底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神秘人到底和瑗做了怎样的交易,能把一个在野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变成呆子?”好!那就说定了,我先进屋啦,晚安!”
  可瑗一点也未发觉到瑶的异常,抑或是我没有任何掩饰的疑惑,只是边说着边顾自走到了卧房边上。在她即将进门的时候,又突然回过头嘱咐道,
  “对了,都早点睡啊,明天咱们三个要一起去呢!难道你们不好奇吗?!”
  我看着瑗无比做作的兴奋,只觉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而瑗也不再耽搁,合上房门后便再未发出一点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低语着回头看向了瑶,她正挺直上身端坐在长椅上,毫无光泽的眼神空洞的盯着并拢的脚尖。我有些发毛,仔细想想从相见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是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如果说这是由于在薇铭那受到了惊吓,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那个,要不你睡在里屋吧,毕竟外面凉,你也可以——”
  关切的话语还未出口,瑶就像得到了命令般僵硬起身,然后迈着飘忽的步伐走入了屋内。看到她如同粗糙的机械般操纵着每一处关节,我已然不止是头皮发麻那么简单了,这种动作,这种表情,根本就不像是活人!
  我想起在教堂内见到的景象,顿时不自觉的喘了起来。
  “错觉,可能是错觉”
  自欺欺人着,我想给自己顺顺气,但手却抖得完全不听使唤。
  为了再确认一遍,也为了图个心安,我蹑手蹑脚的踱到了瑶的卧室旁,伸着脖子朝内望去。
  房门未关,也无灯光,一片昏黑中只能依稀看到被褥并未移动,而瑶正笔直的躺在正中央,两手紧贴在身侧,双腿也弯着怪异的弧度。我咽了口口水,冷汗不知不觉布满了额头,因恐慌而模糊的视线甚至无法分辨刚才那一幕是否是现实。
  可就在我心生退意,打算赶紧离开之际,却一不小心踩到未清理的砂石,发出了微弱的摩擦声。顿时,鸡皮疙瘩沿着后脊一路蔓延开来。我猛抬起头,发现瑶睁开了双眼,乌黑的瞳仁死死挤在眼眶边缘,带着莫名威胁的目光利剑般刺了过来。
  “那个我帮你关下门。”
  我急中生智,赶忙伸手将房门用力合住,接着心有余悸的退出去几米,在确定屋内没有传出瑶走动的声响后,才敢如履薄冰的爬到走廊尽头的窄床上。
  “靠”
  我低声骂道,陡然骤升的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拉开厚实的棉被,我像条蛆一样扭着钻了进去,接着将脸转到瑶房间的方向,不敢轻易再动一下。
  就这样,在恐惧与困乏的轮番交替中,我竟保持着如此紧绷的姿势昏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破晓的阳光还未出世,丛林内仍笼罩着飘摇的雾气时,我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摇晃着,杂乱且毫无意义的梦境亦逐渐消散,
  “嗯什么人”
  我浑浑噩噩的摆着手,眼前的模糊也如涟漪般缓慢褪去,然而等到我看清了紧贴在面前的那张古怪的大脸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瑗!你在干嘛?!”
  残存的困意闪电般崩碎,我从卷成一团的被褥内刹那间倒窜而出,警惕的退到了床头。
  目的达成后,半弯下腰的瑗也心满意足的收起了鬼脸,哈哈大笑着走回了客厅。顺着她的脚步看去,我发现瑶也早已醒来,坐在了木椅上。
  “靠!你是————”
  随着记忆的恢复,准备刷过齿舌的怒骂也被吞下了肚。我神情恍惚的爬下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各怀鬼胎的两人。
  “不是让你早点起嘛!你看看瑶妹妹,多乖。”
  瑗一面极富母爱的抚摸着瑶的面颊,一面颇有些怨气的对我抱怨道。
  “可”
  我正打算道辩解,但转头看到窗外依旧黑成一片的林海,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
  “这也起太早了吧。”
  可瑗听见后,反而一脸认真的对我解释道,
  “哎,祭祀说清晨可是一天内灵气最为集中的时刻,而且”
  忽然,瑗像是想起了什么,霎时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才说了一半的话也被替换成了心虚的搪塞,
  “没,没什么,你起来了就好。”
  瑗的话音一落,凌晨的寂静便趁虚而入,将所有幽微缥缈的声响一并拖入了广袤的黑暗中。
  我观察着瑗略带惊恐挣扎的眼神,也大概猜到了令她情绪急速转折的原因——恐怕昨晚那位神秘人提出的回报实在是过于丰厚,以至于瑗现在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参与一场谋杀的日子。
  而关于这能让瑗丧失神智的报酬,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那便是玦!
  不管昨夜神秘人与瑗谈了什么,进展如何,但肯定是提到了有关玦的信息,搞不好他也与我一样承诺了瑗会在事成之后让他们再次相见。
  只是
  我低头沉思着,脑海中的线索却在最后缠成了一团乱麻。因为目前薇蕨内知道玦存在的恐怕只有薇铭一人,而他应该也不会把这种情报随意说出。
  所以昨晚那个是薇铭的部下?难道他想让瑗杀了自己?
  在苏醒于这片未知混沌的世界后,留给我去斟酌推理的时间一向少之又少,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潜藏于后,总是在我停下脚步之时,释放出等待已久的杀机,嘶吼着将我逼上另一个绝境。
  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
  “各位。”
  房门处传来清晰单调的声音,定坐已久的瑶听到后立刻摇晃着站了起来,屋内各不相同的三对眼睛一齐望向门口,静候着那位身穿圣洁白衣的男子说出下一句酝酿已久的命令,
  “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