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彻骨
钝击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我几乎能从扭曲的洞口看到一只长相狰狞可怖的怪物正萎缩其中,飞快地朝我爬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拼命地想找出这步死棋的破解之道,但空白僵硬的大脑此时却想不出任何对策。
“md!和它拼了!”
大汉怒吼一声,捡起滚落在附近的铁棍,双手紧握住横在胸前,看样子是打算殊死一搏了。看着他宛若虎狼般的架势,我却依然止不住的汗如雨下。这种瓮中捉鳖的局面,硬刚能刚多久?五分钟?运气好点说不能能苟延残喘到十分钟?不不不,不行,这样下去我们绝对必死无疑。
我跪在地上,痛苦地揪着蓬乱的头发,那没有停息的爬动声就像是死神乐章中的音符般扼向我的咽喉,我干呕了两下,只吐出几滴腥臭十足的苦水。
绝望中,我盯着眼前黑暗逼仄的窟穴,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捋了一遍。从开始动身到坠入此处变成这般绝境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到底忽略了什么?!
这种濒临死亡的体验让我浑身燥热,虚汗顺着每一根汗毛流下,早已被浸湿的衣物紧贴在肌肤上,被划伤的部位只觉得如火烧一般。我擦了把头上的汗,心中的疑虑却无法打消,明明在下来之前这里还是没那么热的啊?为什么
突然!我灵光一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最没有可能的可能。
敲击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我顾不上去叫大汉,自己先趴到地上疯了似的拍着身边的地面。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逃出去!
大汉可能是听见了什么不对劲,手里握着铁棍的同时扭头朝我喊道,
“喂!你在干嘛!魔怔了吗?!”
我努力的从快被各种情绪、推测挤爆的大脑里抽出了一点空间回答道,
“不不不不是死路,还有还有!这不是洞穴,是陷阱!机关肯定能打开什么地方,有机关!等等TMD!找到了!”
我不停在附近地面上拍动的手在敲到一块布满划痕的石面后竟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回响。我兴奋的叫了起来,立马俯下身吹开覆于其上的尘土,一个复杂的纹路显露了出来。
“什么?你找到什么了!”
大汉急迫的叫嚷着,此时我可以清楚感应到附近的地面在快速地颤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那个怪物!它就要闯进来了!
我狠狠掐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地凝视着纹路的走向。仿佛有天人庇佑,顺着其中一条延伸而出的线路我竟然发现了一个两指粗细的小坑,
“棍子!棍子!”
我的声调在破音中变得尖如鸟鸣。
大汉双脚腾挪,在洞口的位置用力一蹬,几乎是飞到了我的身边。看到我所指的坑洞后他二话没说,将手中的铁棍高举过头顶,接着用力的插了下去!
坑洞与铁棍不偏不倚的贴合在了一起,我听到了一连串雨点般的咔哒声,四周的石壁也似乎旋转了起来。
真实,抑或是幻视,本来完整的地面中心竟然出现了一道缝隙,尘土叫嚣着流入其中。接着,这道缝隙以飞快的速度裂至了两侧的石壁处,将整个洞窟分成了两半。
惊叫还未出声,尘埃仍未落定,地面突然像是失去支撑般塌了下去。
时间在此刻慢的令人发指。
下坠的瞬间,我最后看了眼远处的洞口,一张可憎的面孔刚好露了出来——脸上充斥着诡异的青灰色,下巴像是被用力拔了出去,惨白的颚骨挺在空气当中。在青筋密布的额头下,一对细如毫发的瞳孔正死死地锁在我的身上。
但我知道我们赶上了。
我放松身体,握着手电的右手朝着洞口比出一个标准的中指。
接着,灵魂与肉体重归重力的怀抱,我掉了下去。
“啊———————————”
飞在半空中,我扯开了嗓子叫着。
刚才的洞穴下方确实还链接着另一个更加巨大的洞窟,洞穴应该只是个中间平台,一开始我在保安室的洞口处感受到的风,恐怕就是在这个平台被开启时散发出来的,而开启它的,有可能是怪物,也有可能是少女和小女孩。看来我的确福缘不浅,那么短的时间内竟能刚好找到正确的思路。但是现在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问题困扰着我,那就是
这坑怎么这么深啊!
三四秒过去了我竟然还在往下坠!该死!难道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就要被摔死了吗?这也太讽刺了吧?不过话说会疼吗?
就在我心里五味杂陈时,巨大的冲击和冰凉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我应该是落进了某个水潭里。
“噗啊————”
下沉了半米后,我扑腾着游到水面上吐出了口中略带铁锈味儿的潭水。这只手电的质量出奇的好,刚才的冲击和浸泡竟然都没能让它熄灭,我大喜过望,将其举过头顶,同时双脚在水中划动保持着平衡。
“喂!你人呢?没事吧!”
我努力旋转着身子,想要找到大汉的踪迹。几秒后,一颗硕大圆润的脑袋从我旁边冒了出来。
“哇——刺激!”
大汉像海豹般晃着头,飞出的水珠溅了我一脸。我嫌弃的向远处游了两下,但看到他也平安无事后还是彻底安心了。
我高举手电照向上方,遥远的穹顶又严丝合缝的紧闭着,看来怪物的威胁是告一段落了。
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张残缺的脸我又打了个寒战。
“先上岸吧,这水里太冰了。”
长期封闭在地下的潭水冷的彻骨,手脚的尖端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诶!小兄弟,你看那里!”
大汉指着一个方向,我打起手电看去,果然,十几米开外便是一处干燥的平台,平台上方两米还有个半人高的小洞。我把手电塞进了脖颈后的领口里,像是背着探照灯的蛙人般带头游向了那里。
失去行动能力的左臂显得无比碍事,当我吃力的爬到岸边时,除了把手电取出甩到一旁外已经再无动弹的力气了。大汉也紧随其后从水中爬了出来,他的体力比我好了太多,游完这段不近的距离竟然都没能让他的呼吸快上几分。
抹了把脸上的水后,大汉走到我身边将我扶了起来,我盘腿坐在坚硬冰冷的地上,累得只能朝他摇了摇手,至少短时间内是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见到这般情况大汉也略显无奈的躺在了地上。半响后,我休息的差不多了,肺中的浊气也被清理的所剩无几。在我即将开口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时,大汉突然问我,
“小兄弟,你说她们会在这里面吗。”
我仔细的思考了一会,但始终找不到能证明她们来过这里的证据。
“唉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汉拾起一块石子丢进了方才平静下来的潭水中。石子没入其间,顿时波澜四起,轻微的水声在广阔的空间内不停地交织、回荡。
“哼,走一步看一步……”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直起身来望着远处重叠的波浪,嘴里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凑近了些,大致听清了其中的内容。
“她们一定还在……”
发现我在偷听后,大汉也没有介怀,他看着我的双眼抬起嘴角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只是我无法从这副面孔中看出任何喜悦和轻松。笑完后他便不再看我,将视线投向了漆黑的湖面。
“其实……我不是完全失忆了。”
大汉沉默了几秒后开口说道,我虽然有些惊讶,但现在对他也没了防备之心,只觉得他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那……你还记得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长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熟了。就在我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大汉的嗓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我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我有些诧异,追问道,
“女儿?是谁?”
“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能感觉到,是她们中的一个。”
我仔细回想着,记忆中大汉和她们二人的面孔叠在一起,再细致的比对和校验后,我确实察觉到那位少女的五官形状和大汉有几分相似,但为了确认,我先试探性地问了下他,
“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我真不知道。”
大汉不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感情的人,他的难过和焦急都明明白白刻在了脸上。我决定先不急着说出自己主观的推测,但也不忍看着他继续萎靡不振,于是我站起身来,朝正蜷腿坐在地面上的大汉递出了右手
“那就继续走吧!这些事只有当面问才更清楚,她们一定还在等着我们!”
听完后大汉呆了几秒,但旋即又咧开嘴笑了,我似乎看见他以往的气势重新回到了身边,他用力的把住我的手站了起来,气势十足的吼道,
“走!”
休息的时间结束,肉体和精神上的疲劳也有所缓解。我弯腰捡起手电,看向了下一个目标——我们头顶的洞穴。
洞穴虽在上方,但所幸距离地面只有两米过一点,我转头看着壮硕的大汉,朝他建议道,
“这样,我先踩着你上去,然后我再拉你,怎么样?”
大汉却满脸认真的反问我,
“啊?凭什么不能我先上去,我拉你不得轻松些?”
我觉得又气又好笑,真想冲过去一巴掌拍在他不中用的脑袋上,
“你踩我上?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呃……”
大汉挠了挠头,看上去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那好!小兄弟你看准些啊!”
“废话,你别动就行!”
大汉利索的跑到了洞穴下,背靠着岩壁,两手叠放在自己的右腿面上,
“来吧,小兄弟!”
眼见他已准备完毕,我也顺势躬下身,朝着洞口的方向两脚一蹬冲了过去。在距离大汉一米的位置我左腿猛踩地面,整个人借力腾空的同时迈开右腿,脚掌刚好落在大汉的手掌面上。大汉也看准时机,牛腿一般壮实的双臂举过头顶,我被这股巨力弹起,准准地钻入了洞内。
“怎么样?”
大汉在下面喊道。
我拍了拍扬在脸上的尘土,庆幸的发觉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竟然没有擦伤任何地方,
“上来了!哈哈!”
“好!你快看看,里面走的通吗!”
正当我掏出手电打算看个究竟的时候,却发现有什么物体挡在前方不远处,我眯起眼睛,手电的光笔直的打在上面。可当我看清了那团小小的躯体时却被当场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人!而且看那个服饰,是之前消失的女孩!
我急忙朝身后喊道,
“喂!我找到她们了!”
“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女孩!她就躺在这里!”
顾不上去听大汉的疑问和惊叹,我飞快地爬到了女孩身边,将她蜷缩的身躯平躺着摆在面前。我用手电大致扫了一遍,她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除了手背和脸颊处被刮破露着暗红的血迹外一切正常,她可能只是受到过度的惊吓昏过去了。
“喂!醒醒!”
我把手电摆在一旁,边用力地掐着女孩的人中边凑到她耳边大声的吼着。
终于,女孩的睫毛晃动了几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狭长昏暗的洞穴内,我不确定女孩是否认出了我,但是我看着她的目光从迷茫变到惊惧,从惊惧变到恐慌,再最后变成了极度的疯狂和绝望——昏倒前的记忆,正扭动着畸形的触须钻进她的大脑中。
女孩终于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我差点按不住她抽搐的躯干,雪白的泡沫从她大张的嘴角淌下,我看见她瞳孔中的理智正在被蚕食殆尽。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来不及多想,我松开压着她肩膀的手,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随着一声脆响,女孩终于安静了下来,但马上,惊恐的尖叫就变成了难以自制的号啕大哭,女孩娇小的胸腔拼命起伏着,淡红色的嘴唇也浮现了一抹紫意。
不过万幸的是,她回过神来了。
“你还认得我吗!”
我捡起手电,用不会特别刺眼的外圈光照在女孩脸上,在看到她点头的动作后我悬着的心终于稳住了。
“喂!小兔崽子你倒是回话啊!她怎么样了!”
直到这时,我的才有精力去处理大汉的问题,
“没事,她没事!”
“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怎么样!”
突然,像是心脏被巨大的铁爪攥住,我只觉得嘴唇干的可怕,因为从我上来到现在,所看见的只有女孩一人。
而少女不在这里。
“她呢?那个女生呢?!”
我再次喊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被放大成刺耳的咆哮。
女孩看着我,哭的更厉害了。正当我觉得是自己吓到了她时,她却在哭泣的间隙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让我眼角几近炸裂的事实。
“呜呜呜,姐姐,姐姐她,咳咳,呜呜——”
“她怎么了?她在哪?”
“姐姐她被什么东西!我看不见——呜呜——我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呢?!被什么东西怎么了!”
小女孩的声音变得战栗细微了起来,
“我看不见,呜——,但是我摸到,我摸到,摸到——”
“你摸到什么了!快说啊!”
小女孩几乎要喘死过去,就在她因为缺氧即将再说不出任何字前,我听到了那句能让我恐惧一辈子的话,
“呜呜——我摸到,
姐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