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生死相随非妄言
“自然是谋求天下霸业的合作。”
羽清自嘲的笑了笑：“我只是一个魔教的魔女而已，与我合作？”
林莫语偏头，不以为然道：“魔，什么是魔？打破枷锁，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倾尽全力，那才是魔。羽姑娘，我倒是觉得，你还不够魔。”
羽清只是盯着他，并没有接话。她在魔教中长大，被人以“魔女”相称十数年，却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对她解释这个“魔”字。
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倾尽全力，那便是魔了么？魔，就可以放肆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吗？
若真是如此，那她倒是真真愿做这个“魔”。
“不疯魔，不成活。魔者，总是存在执念。但是，成也执念，败也执念。关键，只在于有没有能配得上这执念的魄力罢了。”
羽清收敛了思绪，并不乐观的回应：“你说了再多，也改变不了天下人对我魔教的认识。他们只在意是不是所有人都与他们一样，凡是路不同，则为邪门歪道，凡是邪门歪道，则人尽可诛。”
“所以，我说姑娘还不够魔。你若成魔，邪门歪道又如何？你若问鼎巅峰，九州天下，谁敢诛你？谁又能诛你？”
似乎是没想到作为天命之子的林莫语竟然如此大言不惭，枉顾苍生人伦，羽清只觉十分新奇：“林莫语，天命之子为天下，你就这么拿着策书斋的千百年基业来和我胡闹么？你只是策书斋这十年的天命之子，如果策书斋在你这里砸了牌子，你有何颜面对策书斋列祖列宗？”
林莫语倒是不以为然：“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若胜，自然策书斋所行之义即为天下正义。我若输，自然也必死在这天下覆灭之前。到时候，我都死了，管他策书斋如何？”
羽清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竟然从未发现，这天命之子竟是如此洒脱的人么？也是，当年天命之子初次问世，便顶着天下议论硬要抛却王室与魔教为伍，从一开始，林莫语又哪里是一个老实谨慎的人了？“我越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魔教中人。”
“魔与魔携手，岂不是更好？还是说，这些年失败的次数太多，羽姑娘，你怕了？”
“怕？有什么怕的！曾经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赌局，我输得一无所有而已。十五岁的时候，我不信天，不信命，我以为一切都在我自己手里。到后来，亲友惨死，爱人背叛，也不过是自食年幼自傲的恶果罢了。”羽清的声调一点点低下去：“不过，我也不怕说与你听，既然我输过一次，便不愿再去赌什么忠诚和信任了。”
林莫语仿佛根本没有被这话影响，仍然淡然道：“姑娘不必相信我的忠诚，不如只相信，我将这天下大道的筹码压在姑娘身上，只是因为我相信跟着姑娘，终有一日，能凌霸九州。”
“原来如此温润恬淡的天命之子，竟然也是有着凌霸九州的雄心壮志的么？”
“策书斋之人策天下江山，我为策书斋天命之子，觊觎这天下，岂非再正常不过？”
“可是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就也有觊觎天下之心呢？你就不曾想过，其实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生活而已。”
“羽姑娘，我相信你只想要安稳，也曾经放下一切愿意给你这个安稳。可是如今，事实却已经鲜血淋漓的摆在眼前，你还不明白么？你想安稳，但是别人却未必会让你过的安稳。倒不如说，弱者，根本不配谈安稳。唯有实力才是根本，只要你够强，站在这九州的巅峰之上，举天之下皆是你的净土。”
“凌霸九州么……”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羽清眼前浮现出自刎身死的长老，浮现出血染的泥土上断壁残垣，浮现出那透体而出的长剑……终于，轻轻闭了眼，却如林莫语那般淡淡勾起了嘴角：“好啊，你这生意我接下了，需要我做什么？”
似乎早知羽清定会答应一般，林莫语并没有特别的激动，只是终于落下手中已经温热的棋子：“如今，一切尚未铺就，姑娘只需要尽快提升自己便是。剩下的，待天下有变。”
这一句话，不再是当年一样的一句承诺，而是一个荒谬的起点。
许多年以后，当羽清站在破败的街头看到人海川流，站在战乱四起、烽鼓不息的一座座城头，站在兵革满道、血染的大地之上，
看着一具具来不及掩埋便腐朽的乌黑的尸体，看着一双双满溢绝望的苍白的眼睛，看着狼烟，看着弓弩，看着漫山遍野的满目疮痍，
时常会回想起这个原本静谧至极的清晨，她和如此一个温润如玉的绝色少年，坐在层层叠叠的紫竹林中，轻而易举，便决定了这个天下的命运。
她只是不知，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
时间过得太匆促，匆促到回忆消失，也再挽留不住。
一个无比平常又无比特殊的夜晚，就在人们已然记不起大楚王庭的一切，日复一日的沉沦在新朝暴虐和困苦之中的时候，就在这九州的中央，紧邻着大梁王庭的云州，前楚的十二皇子楚溪忽然间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却不是为了光复大楚，而是创立大和王国，改大和年号，亲率雄兵三千，占领了云州最为繁华的望水城。
大和元年二月，前楚骠骑大将军潘杰起兵响应，率领大楚遗民涌入望水城中，望水城军民一心，严阵以待，防御的滴水不漏。大梁王军大军围城，未建分毫之功。
大和元年三月，大梁朝中重臣阁老于金殿之上死谏君王废除严刑峻法，宽宥天下百姓，血溅当场，梁王不为所动，令抛尸荒野。
大和元年四月，策书斋设立天机阁，越过自古以来的情报组织影殿，自行设立信息传达机构，通过灵修信鸽和天策小报将消息传遍九州天下：梁王无道，天命之子林莫语宣布入仕九州，支持大和王朝，欲夺天下。
大和元年五月，大和君王楚溪发布《大和政令》，全面规划大和王国的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详细规程。颁布《大和均田法》重新丈量分配境内土地，王都望水城广纳流民，给每一个流民合法的子民身份。
大和元年六月，大梁使臣到访大和王都望水城，望水城守官怒叱大梁王室的昏庸残暴，拒绝和谈，号召天下百姓齐力反抗。一时间九州战乱四起，无数城池发生兵变，风起云飞、沧海横流。
同月，策书斋公然斥责同为九州七大势力之一的仙药谷与妖族勾结，插手凡世王朝之乱，展示大量证据，并声称将联合一切力量抵御为非作歹的非人势力。幽水派、苍雷府等江湖门派宣布与策书斋结盟，修真势力正式插手王朝之乱。
次月，杀手组织百鬼夜行成立护国神教，坐镇大和王国，正式参与各方战场，神出鬼没，大量屠杀战场上修真者，被九州诸正派势力称为魔教，大和王国亦成为诸正派诛灭对象。
大和元年年末，云州全境一统，凉州、凌雪州归顺，魔教七魅宗宗主帝无炎率燕州依附大和王朝，驱逐境内一切大梁官员兵士，统一悬挂大和王旗。西部泉州被新立商氏一族占领，商族自称神族遗族，不问王政，不听诏令。境内百姓来去自愿，两方均未出言声讨。至此，天下三分，趋于稳定。
……
燕州·七魅宗中
花草繁茂，鱼戏绿波。与云州以北的苦寒不同，远在南境边陲的七魅宗有如持伞而过的轻松少女，永远充满着诗情画意。
帝无炎一身红衣，斜倚在池塘中的亭阁栏杆，纤柔的手指正捏着细碎的鱼食，一点点洒在清澈的水面。几条颜色鲜亮的锦鲤翻涌出水面，张开圆润的大口，将鱼食吞进肚里。
淡然的目光落在水面，修长的睫毛轻轻眨着，帝无炎慵懒惬意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俊美的几乎超脱天地万物之造化所能达到的极致。
“宗主，燕州境内所有大梁官员均已驱逐，各城主府已悬挂大和王旗。”政亭魅王走过长长的栈道来到荷花亭中，低头行礼。
“嗯。”帝无炎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并没有什么兴趣。
“宗主，属下不明，为何我七魅宗要参与王朝之乱呢？”七魅宗向来只做自己潇洒魔教，和王朝关系其实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如今却是突然站队，让好些人出乎意料。
“大梁天高皇帝远，效忠更近的不是正常？”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帝无炎仍旧懒懒靠在一旁，好脾气的解释着。
“宗主是觉得，大和会胜？”
帝无炎则是略一停顿，随即洒然笑笑：“大概要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吧！”
手中鱼食再次散落在水面，几条锦鲤一拥而上，吞食干净。
……
凌雪州，金盐城，紫鬼悄无声息的在成片的房顶上飞掠着。
原以为身为修真者插手凡世的王朝之乱，本该如鱼入海，乘风破浪。谁知道因为大梁的残暴无道，各地早就纷纷割据独立，七魅宗退出凌雪州之后，这里几乎每一片地方都有一个修真门派霸占着。
修真门派也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需要优秀的种子，有了划分势力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就比如这金盐城，便是被一个叫做“盐帮”的修真势力把控着，由一个元婴初入境界的帮主坐镇，也算一方势力。
虽然心中不屑，但是紫鬼可没有到处逞能的习惯，他只想好好地苟着，并不愿意去平白无故招惹旁人，虽然南凌雪州归他罩着，但是只要那什么盐帮没有不长脑子的惹到大和军头上，紫鬼自然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住手！他们可是神教的使者！你们敢对神教下手！”
“哈哈哈！什么狗屁神教，两个毛孩子也来当使者，你爷爷我见过的修真者比你们见过的鬼还多呢！”
城主府突然间喧闹的对话，惹得紫鬼瞬间停在原地。
“放手！你敢杀神教使者，盐帮必片甲不留！”
“老子倒要看看，凭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怎么让我盐帮片甲不留！”
该死！
紫鬼瞬间咬紧牙，向着城主府的方向飞掠过去。那盐帮的帮主，竟然真的敢对他们出手！
等到紫鬼赶到城主府的时候，那盐帮帮主手中的幽草成员已经满面涨红，不再挣扎。紫鬼勃然大怒，腰间长鞭甩身而出，仿佛一道闪电抽向盐帮帮主。
那帮主毕竟也是元婴境界的修真者，自然有所感应，随手一甩将手中小孩子丢向紫鬼的长鞭，化解了攻击。
顾不上说话，紫鬼赶忙上前去探查被他长鞭卷回来的幽草成员，可是这小小的女孩儿颈骨已然被生生扭断，早就没了气息。
紫鬼怒睁的眼睛似乎就要泣血，包括自己在内，这五十名幽草成员是幽莲谷最后的种子。虽然不过十来岁，却无一不有着极佳的修真天赋。他们是幽莲谷的未来！如今却白白死在这人手上！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紫鬼飘然起身，莲影步伐踩上，身子一晃，突出一足，踢向那盐帮帮主的下腹。盐帮帮主虽然看起来粗鄙，功夫却十分精细，轻飘飘斜着让开一步，错过那凌厉的一脚。顺手拔出长剑，刺向飞来的紫鬼。
他身后的几名盐帮弟子见状，也是齐齐出手，竟然功夫都是并不寻常。谁又能知道，这小小金盐城之中，竟然也能有这如此正规的修真势力？而这修真势力，竟然用着“盐帮”这样摆不上台面的名字？
紫鬼身体柔弱无骨，向右一缩，让过那闪着寒光的剑锋。右手一抖，长鞭挽动，将几把长剑搅乱。紫鬼并不和元婴境界的盐帮帮主硬抗，而是身体前屈，飞起一脚踢向后方，正中一名盐帮弟子的胸前。左手五指一紧，另一名盐帮弟子惨叫一声，持剑的右手怪异的扭曲，俨然被紫鬼捏碎了骨头。
他是百鬼夜行的第七鬼！是天下第一幽莲谷的种子！
他不愿意与人争斗，却容不得他人欺凌！
如今的紫鬼已然晋入金丹巅峰境界，距离那盐帮帮主也不过一步之遥。只不过跨境界作战太过艰难，他可不是谷主那般的天纵英才，在如此包围之中，并无可能战而胜之。
对面的盐帮帮主也是面色凝重。交手数招，已是不敢再小瞧这个不过十几岁的神教使者。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元婴境界的修真者！浸淫元婴境界十年，苦练武学三十年，却在这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面前占不得上风！而他身后这些盐帮弟子，若被针对，只怕立时便要被逐个击破！
想到这，盐帮帮主当下猛地一提内息，全身五十余年真气尽数提起，眼中凶光一闪，再不留力，长剑翻飞，全力刺向紫鬼的右肩琵琶骨。只有先废了这小子的手臂，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周围盐帮弟子紧随着自家帮主动作，变招压式，也是齐齐逼迫紫鬼而上。另一旁存活的幽草成员眼看自家七哥就要不敌，这些人合围而上，必然喋血！当即嘶声长啸，不管不顾，全身真气急提，手中泛着荧光的武器丢向人群，轰然炸裂，将数人炸飞了出去！
紫鬼何等机敏，看准了机会，也是立时抽身，一把捞住脱力的幽草成员，莲影步伐运转到极致，向后飞掠而出，高喝道：“盐帮与神教为敌，自有你后悔之日！”
而两人消失之后，一只信鸽从金盐城城主府旁边的小巷中飞出，扑打着翅膀，也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某处看上去平凡普通的院落中，一名黑衣青年抓住落在院墙的信鸽，解下信鸽腿上的竹筒，取出一个精致的纸卷，恭敬地双手递给了一旁正悠然品茶的黑衣男人。
男人随手一看，开口道：“传。”
虽然策书斋新成立了天机阁传递天下消息，可是影殿毕竟千百年根基，仍旧是九州第一情报组织。某一日，影殿小报忽然广而告之凌雪州一修真门派当众袭杀大和护国神教使者，圈地为王，不受大和王朝辖制。而后数个修真门派雪片一般出现，纷纷效仿，也驱逐当地大和官员，自立自治。
“现在江湖各地情形如何？”望水城郊外，策书斋山中，天命之子林莫语终于将大和朝中大小事宜稳住，腾出手来开始处理和修真界的冲突。小皇帝楚溪是策书斋一手培养出来的真正的君王，打好了底子，剩下的事情并不需要林莫语过多插手。
小童略一施礼，道：“回公子，云州在神教高压之下暂时没有动荡，但有传闻老对头杀殿似乎派出了金樽五杀来刺杀神教七鬼，暂未考证。”
“旁的，凌雪州十八城已有大半失守，被修真门派占据，不听王朝号令。凉州南部十城暂无动荡，中、北部十七城中，有九座城池仍然在大和掌控之中，剩余八城被修真门派占据。燕州在七魅宗辖制之下暂且安好，轩辕大人传话，让公子勿念。”
“帝无炎……”林莫语敲了敲手中的棋子，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四大门派下场了么？”
“暂时没有。大概还是要些脸面。”
听了小童的话，林莫语则是嗤笑一声：“脸面？你想多了，他们只是还少一个借口罢了。我等若从凉州起兵，他们或许不会早早参与，但是如今咱们占了中州，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公子的意思是？”
“让神教的人都撤出凌雪州吧，凌雪州咱们不要了。凉州，派三个去坐镇，提醒他们不要分开，若有不敌随时弃城保命。修真门派毕竟和大梁不同，毕竟自诩名门正派，他们不会真的对城中百姓如何的。”
“那云州呢？”
已经焐热的棋子再次被林莫语捻了又捻，道：“云州……毕竟还是距离云山和天池太近，叫剩下的四鬼都回来望水城吧，金樽五杀倒是无所谓，但是那个零……”
林莫语的眉头微微皱起，平静如水的目光渡上一层不明的阴霾。
大和神教撤出凌雪州，引得大梁一方放肆嘲笑，却也无法千里迢迢跨过凉州自去占领，只好任凭凌雪州被修真门派瓜分。
不过，当凌雪州一个叫做“万刀门”的二流门派占领三城之后，信心膨胀，攻入毗邻的泉州巫奇城中，一直未有太大声响的神族遗族商族却是一连派出三名寂灭境界的宗师高手到巫奇城中，将万刀门直接打残，弟子长老死伤过半方才退回凌雪州。
此役一出，九州江湖才终于重新重视起这本该与玄族齐名的遗族商族，不知如今商族族长是何等境界，竟然能够驱使宗师高手为其所用。江湖上议论纷纷，有人说商族擅长炼药一途，通过顶厉害的丹药吸引九州高手卖命；亦有人说商族族长本身便是造化境界的至高存在，当年那血日雷鸣便是为其所升。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一切的传闻都只是在江湖人的口耳相传之中出现。便是泉州境内竟也无人知晓商族究竟坐落何方。九州七大势力没有一家对商族的存在提出异议，便是纵横天下的情报组织影殿，竟然也没有在影殿小报之中专门探寻一番。
两大王朝更是对商族的崛起缄口不言，一时间，遗族商族带着绝顶的神秘色彩家喻户晓，迅速跃升为九州第八大势力。商族开宗立派，招纳天下英才，无数天骄将加入商族之中作为自己全新的追求，向泉州之中涌入。
大和二年初，小门小派的争执终于影响到巅峰层面，九州修仙排名最前的两大门派——天池派和云山派，因不满门下弟子出入云州城池要经过审批并持有通关证件，联合声讨大和王国护国神教。声称不再接受大和王国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