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用流血代替流泪
冰若拉着仍然不知所措的周雅雯扬长而去，古天甚至没有再发一言。无数宾客震惊的看着连仙药谷都不敢招惹的传说中的神族遗族啧啧称奇，倒是宾客席的角落里，一道并不起眼的目光瞬间被泪水弥漫，消失在人群中。
……
汪家村，羽清叼着一根狗尾草，坐在村口的一块巨石上面。
身后，是两个黑衣少年带领的，原本的汪家村村民数十人。身前，则是一众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入侵者。
“我记得刚刚，有人说要我好看来的，是哪一个？”手放在架起的膝盖上，羽清带着漆黑的厉鬼面具，用充满痞气的中性声音说道。
跪在首位的中年男人瞬间浑身一抖，拼命地在地下扣头：“是小的有眼无珠，大放厥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一马吧！”
“放你们一马？可是你们大逞威风，欺凌老弱妇孺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放过这汪家村的老弱妇孺一马？”
羽清这么一问，一直跪伏在后面的一个少年却是不满的开口道：“我们本就没有杀害这村子里的任何一人！”
“这也是你们现在还有命跪在这说话的唯一理由！如若手上沾了人命，你们以为自己还有说话的资格？”
那跪伏的少年似乎是全然不服气，便又要开口，却是被身旁的中年人死死拉住，重重踹了一脚。这才满心怨愤的扭头到一边。
“怎的？不服气？来来来，你还有什么理由，说出来，恕你无罪。”羽清向来愿意讲道理，既然少年想说，自然不会不让他说。
“我们只是要了这片地而已，是她们自己不愿意留下。”少年也是倔强万分，既然羽清开口，便就不顾父亲阻拦，执拗道。
“这村子原本是谁的？你们想要就要？因为你们年轻力壮，就可以胡作非为，恃强凌弱？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们本来就没有错！”少年被这么一问，竟是忽然间抬起头来，倔强的盯着羽清：“是这世道不仁，弱者本来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就算我们不来抢夺，她们也保不住这里！”
“所以，与其让旁人欺负她们，不如自己来欺负，是么？”羽清气极反笑，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危险万分。
可是少年却竟是没有一丝畏惧，怒睁的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是与其被人欺负，不如去欺负人！我们也曾拥有为天地立心的理想，为生民立命的热忱。可是如今，我们却只求一间容身之所和一碗热饭！”
似乎是没想到少年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羽清的杀机淡化了几分：“求容身之所，不去向霸权者争取，却要向更弱的人索求么？”
“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们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拥有强大的实力么？你们这些站在山顶上的人，如何能理解生存在夹缝之中的我们的绝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挚爱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影，你获得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你哪怕毫厘的仁慈，你又能怎么办！”
羽清低着头，看着小小少年那毫不闪躲的瞳孔中漆黑的绝望，似乎感受到那黑暗的尽头，带着生命的力量而迸发的抗争的烈焰，忽然间就不再愤怒了。
踩着别人的身体爬到如今位置的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责备这个孩子呢？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本来不就是不择一切手段的么？云山之上，面对诸强围堵，除了落荒而逃，她又能怎么办？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里去给乡野妇人讨什么公道，又何尝不是恃强凌弱了呢？
在那万分熟悉的幽莲掌法印上自己胸膛的时候，她不是已经体会到了切骨的痛了么？
那个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甚至不惜交付一切的男人，不也是把自己抛弃了么？
这个世界，又何尝给过她半分仁慈了呢？
事到如今，她又在这里表演什么正道沧桑呢？
羽清心境剧烈的动荡，融入体内的断碎剑受到感召，忽然间浮现出本体，不安的抖动着。
看着面前灼灼闪烁的断碎，羽清忽然笑了。不错，公平与正义，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我知道，有你在，我不会再无助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此时的羽清心中已然没有了杀机，却还是忍不住逗弄这半大的少年。
“成王败寇，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是你想让我承认自己做错了，不可能！我若有你的境遇和资质，也未必不如你！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就想教化众生，我不服！”
“你这孩子，怪和我胃口。”终于绷不住脸，羽清也不打算再装下去：“都起来吧，饶你们不死。”
少年愣愣的跪在原地，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他不明白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倒是他父亲听了羽清的话，赶忙带着所有人拼命扣头感谢，慌张的爬起身，就要离开此处。
面前这人阴晴不定，谁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放过他们？
“这么着急打算去哪里啊？”众人刚要走，羽清却是忽然开口。
刚刚转过身的中年男人浑身一颤，难道这就反悔了么？
羽清却是好笑的继续道：“不是没有了安身之处么？离开这，你们这点本事，又能去哪欺负人？”
“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就住在这村子里吧，以后，你们就作为这村子的护卫和劳工，护佑汪家村的村民。”
“羽清姐姐！”汪二蛋忽然间从人群中跑出来，此前他们已经知晓了羽清等人的身份，倒是并不害怕：“他们是坏人啊！”
羽清摸摸汪二蛋的脑袋，解释道：“世道不公，好人也会变成坏人，是永远也赶不尽杀不绝的。可是坏人却未必都想做这个坏人。”
汪二蛋不太明白羽清的话，只是撅着嘴看着把他们赶出村子的人。
羽清只好换了个方式，对于这些汪家村的村民，羽清还是很有好感的：“再说，他们再坏，能有我们坏么？幽莲谷是天下第一魔教，什么妖魔鬼怪到了咱们这，都得给咱们打工。村子里如今没有青年劳力，难道你真的打算让婶婶们亲自去耕地？”
“可是，可是他们很强……”汪二蛋很担心，这群人，会乖乖给他们做劳力？
强？一群落魄兵士和书生，连个修真者都没有，也敢说强？不过羽清却是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挥挥手放出万雷之灵，道：“小雷，让小星和小云出来，保卫这村子。”
半空中，一个紫色的小团子炸着雷光浮现，满脸骄傲着，短短的小手左右一点，两株紫色的仙草分别落在村口的两端，茎似雷弧，叶却似星云，落地瞬间便扎根下去，朝气蓬勃的摇摆起来，正是羽清曾经在望水城聚宝楼获得的两株雷狱星云草。
在无垠雷海中孕养了这许久，两株仙草都已经恢复到鼎盛的状态，跟着万雷之灵身边，它们再也不用担心会缺乏雷霆而虚弱至死。拥有自己仙灵的它们可以随时掌控自己的本体离地，扎根在新的地方。
而就在两株仙草落地的瞬间，大片的雷云在天空聚集，霎时间天地色变，两道粗壮的雷霆轰然砸在两株仙草身上，化作无数的仙灵之气溢散在汪家村附近。而不过这片刻过后，漫天雷云消散，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之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唯有身在汪家村的这上百人，忽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美美的睡了一觉，洗去了连日的身心疲惫。
万雷之灵咯咯笑着，满意的拍拍短短的小手，不远的汪二蛋从未见过如此的存在，心中好奇，竟然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万雷之灵小小的身子。
羽清骤然变色，却已然阻拦不及。别看生的可爱顽皮，可是这万雷之灵毕竟是世间最为霸道的天地灵物，所蕴含的能量狂躁万分。汪二蛋触及万雷之灵的瞬间，整个人瞬间被紫色的雷光笼罩，浑身上下的筋脉骤然炸起，浓浓的紫色能量在他瘦小的身体里狂暴的乱窜。
“都别动！”眼看二蛋的母亲就要冲上前，羽清高喝道。
“谷，谷主，我家二蛋他……”乡野妇人有什么见识？自己儿子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立时慌了神。
羽清却是皱皱眉，并没有立刻干预：“这，大概也是他的机缘吧。”原本以他修真者都不是的身子，碰触万雷之灵的瞬间只怕就应该灰飞烟灭。却是因着两株雷狱星云草获取了不少仙灵之气，还带有了一些对雷电的抗性，这才变成现在的状态。
如若她强行插手，自然是可以将雷霆之力导出，只不过二蛋的筋脉都已经被灼伤爆碎，只怕一生都难以恢复。
“机缘？谷主大人，我家二蛋他不会有事吧？”妇人急的泪水瞬间流下，她虽然听说过世人有机缘一说，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此时此刻，她唯一担心的，却只是儿子的安危。
羽清也是无奈，嗔怪的看了小雷一眼。如若小雷想，它应该是可以避开汪二蛋的触碰的。只是事已至此，却只能看这孩子能不能挺住。“撑住了，一飞冲天，再没有人能欺负了他。撑不住……”
“撑不住怎样？”妇人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喉咙，连灵魂都紧张了起来。
然而汪二蛋却仿佛已然挺不住，浑身上下剧烈的抖动着，脸色憋得青紫。万分狂躁的能量在他从未开发过的筋脉中到处乱撞，已经将他染成了血人，只是这孩子却愣是咬紧牙，没有痛哼一声。
“娘……我，没事……我要……保护大家……”
连羽清都似乎有些不忍。修真者开拓筋脉，何其危险痛苦之事。雷霆之力淬体塑骨，又是何其残暴万分。以她的资质和已经被万火之灵淬炼过的筋脉骨骼，在进入无垠雷海的时候还几乎忍受不住，可是面前这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而已。
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才能让一个普通的孩子，为了获得保护家人的力量，而拼命的承受住比千刀万剐更胜的苦痛？
到底是怎样的世道，才能让平民用流血代替流泪，宁愿死也不愿再承受下去？
这就是你们所维护的盛世么？
这样的九州，有什么资格去宣扬公道正义？
“啊！！！”
汪二蛋终于忍受不住怒吼出声，一直在他体内暴动的能量，也终于在背心处找到了突破口，化作两束雷霆破体而出。无数人震惊的看着，汪二蛋的后背竟然生出了一对儿紫色的蝠翼，额头上竟然生出一只尖角，眉心处，则有一个闪电的印迹浮现出来。
失去意识的汪二蛋被羽清接在怀里，羽清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也算是因祸得福，竟然融了一丝雷灵之力，化作半灵之体。日后与雷霆共生，大概可以肆意驭使雷霆的力量。只不过，这样的他，还能算作一个人类么？
“谷，谷主大人……”一群平民早都已经看呆，连话都说不清。
羽清则是瞬间回神安抚大家：“无妨，这是二蛋的机缘，他以后必然可以成为让所有人仰望的巅峰强者，至于这外貌，等他把自己的力量掌控好，应当可以自行控制。”
妇人接过自己昏迷的儿子，带着满脸劫后余生的泪水不断的感谢羽清。羽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切和她还真没有什么关系，也是这孩子自己的机缘。
几番闹剧收场，震慑那群兵士的目的自然也是达到。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旁的不说，就是有二蛋在，以后他们也没有作威作福的本事。
不过，正如之前少年所说，他们所求只是一个容身之处，如若真能安稳生活此处，自然求之不得。
“我等谢过大人仁慈，赐予安身之处，让我等得以安稳过活。”
羽清却是摊摊手，道：“安稳？没戏的，我可是要称霸九州的人，安稳不下去的。”如此说着，羽清却是想，也差不多该把那个真正能称霸九州的人叫出来了。
………………
望水城外，一男一女漫无目的的走着，在络绎涌动的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只不过两人身后还跟着一条半大的黑白相间的小狗，少女手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倒是时不时惹得人多看了几眼。
冰若的心思很乱。刚刚，他的碧云双剑莫名悸动起来，仿佛在和什么遥相呼应。虽然没有明确的线索，可是能让神剑呼应的，应当只有神剑才是。
而后不久，望水城郊外不远，莫名其妙大片雷云聚拢过来，不过几个呼吸却又瞬间消散。他自然不会和其他平民一样天真的认为那是什么雷阵雨，如此奇异的天象，只有灵物方能感召。
有神剑，有引动雷霆的天地灵物……
那个方向，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应该是羽清所在吧！
一想到羽清，冰若心乱如麻。云山之上绝情离去并非他所愿，只是他却也知晓这一次羽清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而且，那前世穿胸的一剑，引发自己失控最终毁掉神界的一剑，他怎能就这样忘了。
“木木，木木，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冰若回神，敷衍着身边的周雅雯：“叫师父。”
“好嘛，师父，师父，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从夜里走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早就累得不行。
“寻个地方，开宗立派。”
“开宗立派？？木木你都这么狂妄了么？”
“叫师父。”冰若停下脚步，看向周雅雯。
周雅雯则是满脸不情愿：“师父！开宗立派哪有这么简单？咱们，商族，现在有寂灭境界的宗师高手了么？”
冰若继续迈步，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寂灭境界，的确是没有。”商族如今就他们两个人，哪里来的寂灭境界？
周雅雯又是撇撇嘴。连寂灭境界都没得，怎么开宗立派？自娱自乐么？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吧！堂堂神族遗族，连个寂灭境界的宗师镇场子都没得。
冰若却并不愿继续解释下去，纠结了这一路，他终于还是想去见羽清一面。如若不知她在哪也便罢了，可是既然命中注定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便实在无法压制心中的燥热。就算不会被原谅，让他去把误会解开也是好的啊！
打定主意，冰若忽然转了方向，向着望水城的东郊走去。周雅雯百般不愿的跟上，在仙药大比搞了那么一出，如今她是真真没有退路，只好跟着木木瞎胡闹了。
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片草地，到了一条几丈宽的小溪旁。冰若刚想拎起周雅雯飞过这小溪，却硬生生被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叫住：
“商公子，且慢。”
冰若松开拎住周雅雯的手，回过头，并不友善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人。脚边的汪汪也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敌意，竖起尾巴吼叫了两声。
“林莫语。”
不错，这突然出现，叫住冰若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策书斋天命之子林莫语。
林莫语走到冰若面前，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地下的汪汪，黑白相间的小狗忽然间垂下自己的尾巴，大眼睛慌张的看向别处，若无其事的趴在一旁。
“别来无恙。”
冰若并没有注意到汪汪的反应，只是眯着眼睛道：“有话说。”他身边的周雅雯看见这熟悉的表情，心下竟然一惊。木木这是，生气了？这小帅哥还是快跑吧，木木其实很不好惹的！
林莫语则是无所谓的勾起嘴角，仿佛春日的微风般淡淡的平和：“商公子，这是打算去寻羽姑娘么？”
“与你何干？”冰若的语气越发阴翳。
“与我何干？商公子好忘性，早在七魅宗我便与你明白说过，有朝一日你选择背叛，我自然会趁虚而入。”
冰若猛然攥紧拳。
一旁的周雅雯则是愣愣看着木木和这温润公子的对话。“羽姑娘”，那是谁，是木木的恋人么？可是，为何那温润公子又说什么背叛？倒是她怀里的小狐狸白暖暖，懒洋洋缩在胸口，并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么？”
林莫语却是无奈的摇摇头：“商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严重。从头至尾，我都没有与你争抢过，不是么？”
“那现在你又是在做什么？”
“现在，我只不过是接住这被你丢下的烂摊子，不忍让羽姑娘一个人罢了。我为天命之子，如今的她，需要我。”
看着林莫语仿佛与世无争，一切都是被迫接受的样子，冰若就气不打一处来：“需要你？羽清一片赤诚，你却城府极深，她需要你做什么？”
林莫语点点头，声音仍然淡凉如水：“她的确一片赤诚，可是赤诚之人是无法在这乱世独善其身的。乱世之中，不知道多少勾心斗角，多少明枪暗箭。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要无所畏惧，就可以勇往直前的羽清了。如今，她需要有人在身边知冷知暖。”
“知冷知暖？她需要的不是知冷知暖，而是知她懂她！这九州之中没有人比我更懂她的一切！”体内的邪神魂魄莫名躁动，冰若的气息有些不稳。
周雅雯被这突然间的变化惊的呼吸困难，而并不是修真者的林莫语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一般：“冰公子既然自诩这九州最懂她之人，不如说说看，云山之巅，被整个九州自己最为信任的那人，哪怕失去所有也要毫不怀疑交付一切的那人一剑穿胸，羽姑娘，她会怎样？”
冰若的一切愤怒被憋了回去，指甲已然因为过于用力而嵌入自己的掌心：“我那时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