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故地旧交尽成空

  这少女没有否认!千秋客栈掌柜压下心中的震惊,连忙差了店小二过来万般恭敬的将羽清引领向天字一号的客房。别说是持有水晶贵宾卡的客人,便是这少女玄氏一族的身份,就绝对对得起他们的天字一号房了。
  掌柜匆匆忙忙离开客栈,亲自去张罗羽清要求的物什,心中仿佛装下了什么无与伦比的巨大秘密一般微微发烫。玄氏一族竟然还有后代留存,而且这后代竟然是一个女子。要知道,玄族传说千百年,可从未听说有女性族人出现!
  等到掌柜再一次敲响羽清房门的时候,已经是万古商会在望山城的总负责人亲自带了上好的伤药和衣物登门拜访。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就能做到如此,羽清也是有些感慨这万古商会的效率。
  “玄姑娘,这凝雪霜乃是仙药谷独门的顶级伤药,据说是有仙草在其中作为配料,若有人受了外伤,用此药应当有效。”万古商会在望山城的总负责人叫做石阡岱,约莫四十岁年纪,开门见山并没有多客套任何一些无用的东西,倒是让羽清多增几分好感。
  “我看姑娘脸色不佳,想必也是有伤在身,鄙人这里还有一枚万古商会聚宝楼珍藏的无忧仙果,对各种伤势的恢复都有极大的作用,也一并赠予姑娘。”
  石阡岱看羽清病恹恹没什么精气,已然意识到需要伤药的恐怕就是羽清本人,如此一个示好尊贵客人的机会,也是下了血本,将望山城聚宝楼镇楼至宝都拿了出来。
  羽清并没有抬眼,直接拒绝道:“仙果便不用了,我有伤药足够。”她向来不喜欢受旁人的恩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闯荡,极少愿意接受什么帮助,更别说去求助。
  可是,羽清也没料到,没等那石阡岱再客套,羽清左腕的青色手链上面,玉制的小娃娃忽然变大,恢复成一个一尺高的小娃娃,一把抢过了石阡岱手中的仙果,万分不舍的抱在怀里。
  “小青?”之前失去了凌月剑的灵力,小青已经许久没有现出本体,此时突然跑出来倒是让羽清有几分诧异。更不用说那被抢走仙果的石阡岱,早已如冰雕一般不敢动弹。
  浮在半空的玉石般光亮润泽的小娃娃转过头看向羽清,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眨着,小小的手掌捧住粉红色的无忧仙果,万分不舍的藏在自己怀里。
  羽清哪里受得了小青这么撒娇,只好放弃的说道:“那便收下吧,谢过石总管了。”
  听羽清这么说,小青小小的脸蛋儿立时变成大大的笑脸,小手儿举起,瞬间将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无忧仙果一口吞进嘴里。往下咽的时候,还在细细的脖子处卡住了许久,生生卡成一个圆球,几乎憋红了脸,才终于咽了下去。
  美滋滋打了一个饱嗝儿,小青回头看见仍然目瞪口呆的石阡岱,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小手,然后虚空一抓,抓出一大块雷海晶岩来塞进石阡岱的手里。
  石阡岱终于回过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靠各种丹药堆积出来的金丹境界修真者,除了聚宝楼的妖人拍卖师,并没有见过什么真的妖怪,此时看见一个绿莹莹的半透明小娃娃浮在自己面前,上半身仿佛一个甜美的小姑娘,一颦一簇生动活泼,仿佛一个真正的娃娃,然而下半身却鬼混一样没有腿脚只有一缕青烟,着实只是吓得不敢动弹。
  小青看到石阡岱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给出的雷海晶岩,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便觉得石阡岱定是觉得舍不得被自己吃掉的果子。可是它吃掉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再说主人都说了可以吃的,于是也不出声,只再一次虚空一抓,这一次抓出差不多大小的荒原古脂,也一起塞进石阡岱的手里。
  “雷海晶岩?!荒古土脂?!”石阡岱终于找回自己的思路,震惊的喊出手中神物的名字,慌乱道:“不不不,玄姑娘这太贵重了,您是我们万古商会的贵客,刚刚这位……小朋友给的这神物,我实在是收不得。”这两块神物,每一块都有成年人的整个拳头那么大!
  石阡岱并不负责拍卖的相关事宜,可是不代表作为万古商会的核心管理层之一,他不识得神物的价值。指甲盖大小的雷海晶岩,已经价值十万两白银还是有价无市。如此两块神物,又岂是黄金白银能够衡量的出的价值?
  “无妨,小青给你,你收下就是。二当家木生是我的朋友,这两物,也算投桃报李。”无忧仙果的作用羽清已经明白,那果子进了小青的肚子之后,瞬间清理了一点当年邪神魂魄附体残留的邪气,小青的创生之力竟然复苏了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也足以显现这无忧仙果的珍贵了。
  “原来是二当家的朋友。”石阡岱再次重新认识了面前的少女。二当家木生可不是随便交朋友的人,万古商会更新换代的关口,哪一个所谓的“朋友”不是上位的强大助力。“既然如此再做谦让倒显得有些生分了,那石某就斗胆替二当家收下这神物了。”云州的万古商会都是二当家木生的势力范围,这石阡岱实际上也是木生的心腹。
  羽清摆摆手,不再与石阡岱多说。小青的创生之力微微恢复,已经开始修补起她胸口的贯穿伤。既然小青都没有在这陌生男人面前隐藏本体,羽清便也没有过多防备,直接唤出断碎剑来,借助断碎的灵力恢复伤势。
  石阡岱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子,关上房门之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神物,神剑,白绸的衣衫,还有那鬼灵精怪的小娃娃,这千秋客栈住下的少女可真真是一尊大佛。
  再一次感慨自己的决断万分正确,用望山城聚宝楼的镇楼至宝来讨好一个不确定的人其实也是冒了风险的。不过这次他可是大赚特赚,且不说这尊贵客人能够对万古商会增加多少好感,便是那两大神物的价值,只要其一怕是就与那仙果相当了。
  羽清在房间中足足休整了五日,连饭食饮水都是小二送进房里。五日过后,伤药和仙果的双重作用下,被冰若刺穿的伤口已无大碍,羽清气色恢复了许多,才换上石阡岱送来的黑衫在身上。这还是羽清第一次穿起墨黑的衣衫,只不过按照她自己的要求,这黑色确实是足够低调。
  那石阡岱也实在是有心,这送来的衣物虽然外表低调平常,只用了最普通的布料做了做普通的款式,只是衣衫的内里却是用精细的蚕丝织成,贴身穿上没有半分不适。拿了银两,牵了石阡岱送来的汗血宝马,羽清终于启程向凉州走去。
  这汗血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形态优雅,步履轻盈。只用了七个昼夜便从云州望山城一路狂奔到凉州边陲,两三千公里的距离竟是七天跨越,足以见到这宝马的脚力有多么出色。便是羽清自己,用“疾速”的天赋日夜狂奔,怕也就是如此的速度。
  这七日里,羽清日间赶路,夜间便在荒郊野外随意歇下,也没有再遇见什么追兵。似乎九州江湖的正派弟子都偃旗息鼓了一般。满身的伤势在小青的调整下恢复个七七八八,打破封印而新生的灵力也流转的越发顺畅。此时的羽清,已经不仅仅是在借用断碎神剑的灵力,而是在一点点开发融在她玄族血脉中传承的灵力。
  七日匆忙赶路,羽清没有时间多想,也暂时将冰若的事情压在心底。帝无炎的疑问不无道理,羽清心中的惶恐日益增盛,并没有一点缓和的迹象。
  直到她终于跨越了半个九州的距离,终于回到凉州边陲的沙盖城畔,那一点点积累的惶恐终于聚沙成海,然后,轰然爆发。
  沙盖城,已然成了一座死城。
  算起时间,羽清已有足足两年没有回到这当初她和冰若携手保住的沙盖城。再往前数,最初从七魅宗手中收编这城池的时候羽清也在现场,还第一次见到了闻名九州的无双魔君帝无炎,并且第一次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实力的巨大差异。
  这一切的一切,恍如隔世。
  踩在沙盖城焦黑的青砖上,羽清的体温一点一点消失。城池中编筐的守卫,乱跑的孩子,往来的商户,挑着扁担的农妇……所有所有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物品,仿佛是一座鬼城,除了地下已然凝结的血痕,找不到任何一点这城池曾经活着的痕迹。
  忽然间,面前一个脏兮兮的瘦小影子一闪而逝,羽清眼疾手快的追上去,在小巷的拐角抓住那个逃窜的小孩子。
  “啊啊啊!!你们这些杀人恶魔!我跟你们拼了!”被抓住的小孩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恐和闪躲,反而拼尽一切力气向羽清打来。
  抬起手轻飘飘的抓住小孩子细弱的手腕,羽清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石头!你怎么了,沙盖城,怎么了?”
  被叫做石头的男孩儿这才看清抓住自己的人的脸,然后竟然是瞬间扑在了羽清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两年前,羽清还曾经说过他根骨很好,亲自教给他幽莲谷的莲影步伐,而他正是凭着这二把刀的莲影步伐,才在那一场惊天的变故之中活了下来。
  “羽清姐姐,羽清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小孩子嚎啕大哭,语无伦次,羽清也瞬间红了眼睛,却还是颤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去哪了?”
  石头继续哭嚎着,几乎背过气:“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是天池和东林的人!他们说我们是邪门歪道,魔教信徒,那个白胡子的老头一挥手就杀掉了所有人!”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羽清说不出一个字。
  “城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们几个孩子去了谷里送药材才逃过一劫,可是后来,他们又追到了幽莲谷,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死了!我仗着腿快跑到幽谷的鹰巢中才躲过了这一劫,可是幽莲谷的人,幽莲谷的人们……”
  哭着哭着,石头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嚎啕的哭声。哭到没有声音,哭到喘不进气,哭到昏天黑地,哭到把这十天来的一切悲愤和恐惧爆发个干净。
  羽清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不再流动,身体机械又冰冷,仿佛木制的人偶一般僵硬的站起身,扭过头,看向幽莲谷的方向。
  将地下的男孩儿拉起来抱在怀里,羽清强迫自己安慰着:“别怕,我回来了,都结束了。”将石头放在汗血马上坐稳,羽清克制住心中的颤抖,带着无比的决绝,牵起缰绳,一步一步向幽莲谷走去。
  进入到山谷之中,羽清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幽莲草下的土壤染上深红的血色,尚未完全熄灭的刺目火焰缠着断壁残垣,冒出滚滚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血与火交织的惨烈的余波,万物寂赖,只有零星的爆裂声噼啪响起。
  记忆里那郁郁葱葱的幽莲深谷,此时此刻,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秃山,苟延残喘。
  殷红的血丝漫上眼眶,羽清却已经是连指尖都无法移动。体温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五脏六腑都淬上彻骨的冰寒。
  昔日的欢笑声声入耳,同门旧颜历历在目,而今时今日,此刻此地,曾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谷,却只剩下这漫山荒芜。
  幽莲谷的入口处,一层又一层的普通百姓的尸体叠加着堆在一起,这些无辜的生灵,就是以这样的姿态被驱赶到这里,威逼着幽莲谷的人散开谷中的迷障,将刽子手们放进深谷里。
  马背上的石头再一次失控的大哭起来,他是从这漫山大火的幽莲谷中跑出去的,可是再回来看见眼前的一切,还是失控的情绪炸裂。这些天来,他离开鹰妖的庇护,回到沙盖城里,却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类存在。
  跑断了腿,哭裂了喉咙,却唤不回一丝的生机。天池派和东林教的掌教和弟子早已退去,可是那一人之威灭一城的巨大恐慌却已经深深刻在石头的脑海里。石头满心恐慌,昼夜难眠,在空荡的城池里寻找东西果腹。他不能离开这里,作为亲眼见证这场灾难的唯一一个存活的人,他要等幽莲谷的前辈们回来,将这里的一切,告诉他们。
  只是,石头并不知道,幽莲谷的前辈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羽清的死里逃生,用自己的一切,保护住幽莲谷最后的种子。
  此时的羽清,就是背负着这样的殷切希望站在这里。她没有资格脆弱,更没有资格逃避。有的,只是满心的愤恨!
  邪门歪道,人人得以诛之。
  可他们这些人,自幼时起,被亲人抛弃,被邻里抛弃,被苍生抛弃,凭什么就得不到一条活路!
  幽莲谷,天下第一魔教,世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但又有多少人真正罪大恶极!
  同样是武力达成目的,凭什么所谓正派就可以匡扶正义,所谓魔教就是人尽可诛!又到底是谁,把向来低调的幽莲谷推上如今的位置!
  是她的错。
  她十六岁出谷闯荡,横扫当今青年一代,潇洒放纵,好不任性!她从未惧过任何事,从未怕过任何人!她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
  下一届谷主之争,一堂主鲁马阻挠,她恣意退出,与旧部一刀两断,决然一身,自以为独立于世,无牵无挂,不在乎任何事!
  可今时今日,她踏在这血水浸染的泥土之上,仿佛听见昔日的同门挣扎撕喊,对无数的痛苦和绝望感同身受,血脉寸寸冰冷,筋骨片片凄寒,她终于知道,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根本没办法不在乎!
  冷风穿林,簌簌叶动,残破的竹叶片片飘落。
  她不甘心。
  这些人,竟然还要以天地正道来教化她,以玄族的使命来要求她,要她护佑苍生。
  幽莲谷是她的家!她连她的家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去保护这个世界!
  凭什么去保护那些视她们如蚍蜉草芥的所谓苍生!
  这一刻的羽清,脑海中那个拥有大爱的凰灵的影子彻底散去,那纯白的世界染上凄冷的血色。
  真是可笑啊!她竟然还会犹豫,竟然还在否定帝无炎,还在想她不应该是那个毁灭世界的人。
  这就是她的报应么?做了魔女,还妄图染指天下正道的报应么?
  正道?
  她倒是要问问,那些杀人的恶魔,有什么资格自称为正道中人!
  “羽清姐姐……”石头又哭了许久,才意识到羽清竟然也就这样纹丝不动的在这里站了许久。看着羽清眼眶中的血丝,他有些怕,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谷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