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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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也没多纠结，行礼告退后就去了内院书阁。不得不说这里的书阁比外院大了不知多少倍，藏书种类遍布人仙妖魔，游记杂说野史也不少，就更别说那些早已绝迹了的古籍原稿。
苏小小每天往返于书阁和书房，都没能找到与黑雾相关有联系的记载，那黑雾就像是新出现的物种，除了仙宫之主外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然而苏小小奇怪的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这位仙宫之主虽然性情冷淡了些，没有一开始的热络，却也不似完全没有感情似的。偶尔的谈话相处间，苏小小还是能体会到这位仙宫之主对碧草的关心。
但之前幻象记忆里，宫主的行事作风却如同摒弃了七情六欲，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苏小小能想到的便是——天道无情。
这四个字在苏小小的心里反复的闪现，苏小小眼皮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她不是此间人，很多此间人不敢想，想不到的事情，在网文长河中浸泡的快发烂的苏小小敢想。
苏小小费了老大劲儿才止住自己的脑洞，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这一打算就是大半年。这大半年里，苏小小除了每日去找便宜师傅坐冷板凳，剩下的都用在收服那群不听话总想挑战她宫主首徒的威严的同门。
这会儿的仙宫还没有后世不准私斗的规矩，在这里就是今天打死了个人也只能怪那个人实力不济，典型的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行事风格。苏小小想着若不是碧草还有个宫主首徒的头衔，估摸着早就被折磨死了。
天道降灾，人间大旱。
有灵脉的洲地尚能坚持些日子，可那些没有灵脉的洲地不过数月就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各宗门世家纷纷下山出世，只为救万民于水火。然苍元天辽阔不知几何，自扫门前雪尚显力不足，就更不说那些没有修仙宗门世家的洲地了，这时候只能仰仗仙宫。
苏小小刚踏入这一方洲地的时候，饶是身为修士，也觉得炙热难耐。别说杂草了，连地皮都被烤没了，裸露在外的是干巴巴的硬块，一道有一道裂缝如同蛛网般密布在整个大地上。
一眼望去，热气升腾扭曲，枯树轻轻一碰就能掉落好几块树皮。更不用是人了，老人早已熬不住了，男女皆是瘦若柴骨，一根根肋骨如同刻在皮肤上般看得极为明显。
一些腐尸散发出的恶臭让不少人作呕，苏小小便是其中一员。曾经隔着荧屏文字才能见到的场景，此刻活生生在她面前上演，她干呕了好一阵才将那份恶心咽了回去。
这次的大旱并非针对某一个地区，而是整个苍元天包括妖魔都遭了罪，这是天谴天罚，修士所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的徒劳之举罢了。
有的修士受不住，坚持了没几天就回了仙宫；有的则是发现自己徒劳无力，放弃了；苏小小也想放弃，可当她看见那一双双瘦的凸出的双眼，看清那双眼中的麻木绝望后，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仅仅一个城，却容纳了四面八荒得知消息赶来的难民。他们有的在途中早已亡故，有的却艰难的活了下来，凭着仅剩的活下去的渴望来到城池，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然而那么多人在的时候尚且无力回天，更别说只剩下寥寥几人了。一洲之广，又不知有多少生灵受着炼狱之苦，怎么救的完？这些难民或许也是知道的，可能多活一日就多活一日，又有谁真的想死呢？
苏小小后来是被同门拉回了仙宫，她入仙宫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宫主，说的第一句话是——
“可否以海水降雨？”
引海水降雨，这是洞虚期以上的修士能够做到的。各门各派都有这样的老祖坐镇，若真能成功，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宫主问：“人是命，海中众生灵便不是命？”
苍元天幅员辽阔，大旱普及天下，海水也被蒸发的差不多了，再将为数不多的海水来浇灌大地，能坚持几年？几月？又或者几天？
海水里亦有生命，它们离了水便活不了，引水降雨就是在杀生，只不过杀的不是人罢了。
更何况，修为越高，受天道制衡越大。这次是天道降灾，每隔数万年便有一次，大能修士感应天意，并不能过多插手苍生大劫，不然轻则修为倒退，重则沦为凡人。
谁又会为了一群凡人蝼蚁舍弃自己修炼成百上千年的根基修为呢？
苏小小会吗？她不知道，可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去死，好像也不对。
宫主道：“最多三年，此劫可过。”
“那三年内呢？有灵脉的洲地还好，那其他地方呢？若无人施救，别说三年了，半年都熬不过去。”苏小小不解，大声道：“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派人去救了？”
宫主道：“天道所罚，如何施救？”
“……”
苏小小没说，宫主问：“苍生茫茫，生灵不知凡几，你救的过来吗？”
“那也不能……”看着他们死啊。
苏小小没把话说完，因为宫主的话没有错，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在承受苦难。就算没有天灾，亦有人祸，在修士安心修炼求仙问道的时候，依旧有生灵挣扎在红尘中，难不成都要救？
救，就不过来？不救，那修这一身仙力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得道成仙，脱离苦海。”宫主的声音无形中带上了些诱惑道：“就像现在这样，你我皆是修士，端坐在仙宫这样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根本不需要担心那些生老病死。”
“得道成仙后，更是感应天地，与天同寿。”
“这样不好吗？”
苏小小茫然的看着宫主，他的话苏小小反驳不了，却也无法认同。她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不言不语，双眼失神空洞，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了。
“不，不对。”
过了许久，苏小小才缓缓的摇头。
宫主挑眉道：“哪里不对？”
苏小小继续摇头，眼神中的茫然并没有消失，“哪里都不对。”
修仙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脱离人生苦海吗？
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
但苏小小一定不是。
苏小小看着高高在上的人道：“救不了苍生，那就救眼前的。”
苏小小不能引海水降雨，但却能往返于仙宫与凡俗界救济。她能救多少，救多少，总比什么都不做看着别人等死来的强。
宫主却斩钉截铁的道：“你救不了的。”
苏小小不信，转头一个人带着东西跑去凡俗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哪怕有不少和她想法的人，依旧阻止不了旱灾带来的死亡。
死亡每天都在上演，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凄厉低吼，那是饿了很多天已经没了喊叫的力气。
苏小小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办法阻止，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甚至有的人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选择了彻底的解脱。
有一日，宫主又问：“你想降雨吗？”
苏小小点头，宫主降了一次雨，让她跟着一起去海边。本来就不多的海水因为降了一次雨再一次的减少，不少浅水的生物裸露在外，用尽力气翻滚着企图离开这灼热的地面，回到赖以生存的海水里。
宫主指着那些挣扎着的生物道：“这些你救吗？”
苏小小能够感受到这些生物濒死的绝望，她唇瓣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你杀生了。”宫主问：“你后悔吗？”
苏小小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少改变的大地，她后悔吗？
应该是后悔了吧，悔的不是自己的决定；悔的是自己不够强大，不能给人们带来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能拯救更多地人。
若她能够得道成仙，她可以做的就更多。
不求拯救苍生，但求有力可施。
宫主说：“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苏小小看向他，她似乎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无尘无垢之心，可救苍生。”
苏小小低笑出声，苏小小突然发现自己足够的伪善。
明明前一秒还想着拯救他人，后一秒就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圣母，她开始害怕了，害怕死亡，害怕剖心。
苏小小看了这苍生大地，视线突然停留在某个地方很久。
宫主见她如此，感慨道：“你可以不救。”
“不，我救。”
苏小小突然笑了，笑得释然。
“我说过的吧，人类是很自私虚伪的一种生物。”苏小小视线没有移动继续道：“我也不例外。”
“我是个伪善的，可以救人，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却也会犹豫。”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如果我救的人里有我在意的人的话，我想想死也是值得。”
“至少，我在意的人还活着不是吗？”
若是现实中，她在意的人受到了威胁，她大抵是不畏惧死亡的，也甘心赴死。
你看，这就是人，自私到心里装不下苍生；伪善到只在意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当然也不能一棍打死。毕竟还是有那种为了苍生大义牺牲自己的，若说为了什么，大概是因为责任吧。”
苏小小闭目剜心，道：“这样的人，值得尊敬爱戴。”
她也挺想成为这样的人的，虽然可能要花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