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冥冥有神,藏而养之

  木道人的回忆如同丝茧,开始越拉越长,时光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当时正在盛年,表妹沈三娘也正是豆蔻年华。男欢女爱人之大欲,木道人也不能免俗。不知不觉两人很快的有了私情,还生了儿女。
  怎奈他当时已是武当的入门弟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结为夫妻,所以他就想出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让沈三娘嫁给了玉树剑客叶凌风,做他子女的父亲。
  叶凌风也曾在武当学过剑,而且是他亲自传授的,为了授业的恩师,做弟子的当然不能不牺牲。
  但是后来他老了,愈发的精力不济,又长年云游在外,沈三娘空闺寂寞,竟弄假成真和叶凌风有了私情。
  等到他发现她又有了本不该有的女儿,当然也就发现了两人的私情……
  他对二人确实是恨之入骨。但是他更恨武当,因为他的弟子石鹤,本是武当最负盛名的剑客,也遭受了与他同样的命运,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
  他本来已将希望寄托在石鹤身上,结果所有的希望都成为了泡影。
  报复和权力这两样事,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已可令人不择手段,铤而走险。
  于是他便暗中化名老刀把子,和弟子石鹤一起,网罗了天下各种亡命之徒,创立了幽灵山庄,发誓要夺回原本属于他们师徒的东西……
  ……
  茂密的丛林中,野草及膝,不见天日,陆小凤艰难在林中跋涉着,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过了,中间只吃了一顿干粮,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一些伤口中甚至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他觉着自己现在好像变成了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夹着尾巴逃窜的野狗……
  他虽然曾经告诉过白云生,让他将这场戏尽量演的逼真一些,可是他实在没想到,白云生认真以后,他会为此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白云生的刀法很快、很凌厉,可是万万没想到,白云生的刀法竟然快到了如斯的地步。
  不对,那已经不仅仅是可以用一个“快”字来形容的刀法了。
  它仿佛已经超脱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跳出了三界五行。
  好像是仙;是魔;也是佛陀。
  天涯虽远,对于那一刀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他犹自记得,上回见到白云生出刀,还是白云生与西门吹雪在客栈小院中比斗的时候。
  但是现在白云生的刀法与那时候相比,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更高、更为玄妙的层次。
  彼时,白云生的刀法虽然神妙,他还有信心接下那一刀。
  可是如今当白云生出刀的时候,面对着刀锋,他的心神瞬间就崩溃了,当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和可怕的刀法,那一刀如同被白云生施展了魔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蓦然间,他想起了叶孤城的那一记天外飞仙……
  不过,天外飞仙还有迹可循,但是他所面对的那一刀却完全无痕无迹,令人无法把握。
  “要我帮你也可以,不过,你要真的逃,我也会真的追,一旦让我追上,说不定我会真的杀了你……”他想起了离开时,白云生说的话。
  此刻,他非但已笑不出,嘴里反而像是吞了一枚苦胆……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若不是接了那个人的委托,他现在本该穿着干净柔软的衣服,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喝着世上最醇厚的美酒。可是偏偏自找麻烦,让自己变成了一条阴沟里的野狗。
  他的喉咙又干又渴,肚子饿的咕咕叫,双腿好似灌满了铅,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大睡个三天三夜。
  可是他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慢上一步。
  因为白云生正在后面阴魂不散的追着他。而且,他好像已经离着幽灵山庄不远了……
  穿过了密林,他终于见到了入山以来的第一个人。
  他十分年轻,一身白衣,背后背着一柄乌鞘长剑,面色冷峻。
  一瞬间,陆小凤还以为自己看到了西门吹雪。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对方的打扮、气势、眼神虽然都与西门吹雪神似,可终究不是真正的西门吹雪。
  想起西门吹雪,陆小凤心中一阵刺痛……
  “你就是陆小凤?”年轻人问道。
  陆小凤摊了摊手,“如假包换,不知道小兄弟是?”
  “我叫叶孤鸿。”
  陆小凤发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年轻人,一个名字好似叶孤城,却神似西门吹雪的家伙。
  但是,他很快的就不觉着有趣了,因为那个叫做叶孤鸿的年轻人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青天如洗,远山如画。
  白云生在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前停了下来。下面白云缭绕,什么都看不见。而他一直追踪着的陆小凤已经消失了。
  放目望去,透过云雾隐约可以看到对面悬崖的轮廓,目测在三四十丈开外。
  世间绝顶的轻功,一掠四丈就已经是极限,陆小凤虽然轻功卓绝,可也没有超越这个极限。这么宽的距离,中间除了茫茫云雾之外并无借力换气之处,除非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凤凰,扇动翅膀飞了过去,否则本不该消失才是,除非他已经坠入了深渊……
  白云生站在深渊前默立了一会,很快的转身离开了……
  他再一次回到了白园,他之所以不惜中断如意天魔刀法的参悟,答应了陆小凤的请求,并不是因为陆小凤给他送来了一车烧刀子,仅是因为觉着有趣而已,他也真想试一试,究竟能不能杀得了陆小凤。
  可事实证明,陆小凤还真就滑溜的像只泥鳅,居然从他手心里溜走了。
  他当然不会为此耿耿于怀,很快的就重新投入到了那一式神刀斩中。
  半个月后,他结束了参悟,站在无人的园中,凌空向下斩了一刀。
  寒光一闪,若霹雳炸响,风雷相随,森森刀气卷的地面草屑纷飞。
  这一刀无论是速度还是技巧,乃至于劈落的方位,都已经是臻至完美、无懈可击的境界。
  白云生站在原地,眉头皱起,仿佛对这一刀的威力仍不满意……
  又过了半个月,他再次来到了园中,斩出了与之前同样的一刀。
  而这一次,刀上不带半点劲风,无声无息,空灵飘渺,刀上的光芒也收敛到了极致……
  再次过了半个月,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手中握着同样的红袖刀,人也摆开了姿势,可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终究是没有斩出那一刀……
  第二天,整个白园的人都惊讶极了,原本被少爷藏在身上,永远寸步不离的红袖刀,竟然堂而皇之的挂在了正堂上。下人们都很奇怪。
  不过,白云生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正堂,违令者死!
  所以,他们只能远远的望着那柄神奇的宝刀。
  无人掌握的刀,很安静的挂在堂中,通体似一块水晶雕琢而成,刀身上流转着一层白蒙蒙的莹光。
  好奇心谁都有,唯一的区别仅是大小不同而已。
  白园中有那么一个年轻的下人,违背了白云生的命令,某个深夜里,悄悄地摸进了正堂。
  因为他真的很好奇,也很想亲手拿起那把刀。
  是夜,天空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堂中也没有点亮灯烛,本来应该是黑黢黢的,可是,悬挂在正墙上的红袖刀却在黑夜中散发着一种朦胧而神秘的光晕,让堂中显得不那么昏暗了。
  他怀揣着兴奋,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一点点的朝红袖刀接近着。
  一步、两步……终于挪到了刀前。
  红袖刀就好像一枚挂在树上熟透了的果子,只要他向前伸手就能轻易的摘下。
  他站在原地,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颤颤悠悠的伸出了手……
  “我要是你就不会动它!”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刀柄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宛若一颗响雷在他耳边炸开,脑中轰得一声,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
  他惊慌的转过头,由于太急,险些扭到了脖子。
  就见一个矮小消瘦、尖嘴猴腮的黑衣人正站在他的背后。
  “还好!不是白园的人……”
  这是他看到来人后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你是谁?”他用颤抖的语气小声问道。
  “呵呵,你别管我是谁,你刚才是不是想要偷这把刀?”来人问道。
  “不……你别冤枉我,我只是好奇,准备凑近看看罢了。”他当然不会承认。
  “是吗?”来人一脸对意味深长,显然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你若是真的这样想就好了,不然的话,天上地下没人能够救得了你。”
  “你说什么?莫非是在唬我?”他显然觉着来人在危言耸听。
  “你不信?”
  “还请阁下说个明白。”
  “哼!也罢,看你就是个没见识的……”来人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满是不屑。
  “白云生在此刀中留有一丝神意,然后将此刀置于此处,不再沾手,乃是为了蓄养刀中之势,因为他手中无刀,心中的刀法已成,却又将那臻至大成的第一刀强行压制了下去,没有斩出。
  只待此刀中的神意一朝养得圆满,配合着他心中的无刀之境,人刀合一,必可斩出石破天惊一刀,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够接下他这一刀了。”
  “那一刀一旦斩出来,又该是如何的痛快淋漓,又该是何等的辉煌灿烂啊!”来人脸上泛起了一抹向往之色。
  “所以,你若是动了此刀,必然会坏了刀中之势,白云生又岂会饶了你,到时候就算你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杀你到死。”
  他瞪大了双眼,觉着眼前这个瘦猴说得好生玄乎,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啪啪啪……”
  “司空摘星就是司空摘星,果然好眼光,白某这点小心思,竟然让你一语道破了。”
  话音未落,就见左手里间门帘一掀,白云生笑着走了出来。
  “老爷,饶命!”
  他看到白云生到来,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这时终于想起几天前白云生所下得命令了。
  违令者死!
  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声声的哀求着……
  白云生只是含笑看着司空摘星,对跪在地上的他视若无睹,里间无声无息的飘出了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扬袖,一点寒光射出,他只觉眉心刺痛,接下来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司空摘星望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皱了皱,好似有些不忍,不过想到白云生是在处置自家的下人,他一个外人终究不好置喙。
  两个黑衣人朝着白云生微微躬身,然后一言不发的拖着尸体出了正堂。
  于是,昏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白云生和司空摘星二人。
  “司空摘星,你今夜过来,又想偷我家的什么东西?”白云生迈步走到了红袖刀前,抓了张红木太师椅在司空摘星对面坐了下去。
  司空摘星心中一寒,也许是种错觉,他感觉随着白云生安坐在红袖刀前,原本静静地横在墙上的刀身隐约动了一下,冥冥中,似乎正有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杀机欲要喷涌而出。
  “三少!三少!这全都是一场误会,今天我来,既不是要偷你的酒,也不是看中了你家的宝贝,而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哦?何事?”
  “我就想问一下,陆小凤究竟怎么样了?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他?”司空摘星说完,体内真气在经脉中疯狂的游动着,原本贴在身上的黑色夜行衣仿佛充了气的皮球般微微鼓荡,瘦小干枯的身躯一瞬间高大了许多。
  陆小凤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两个多月了,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他心中十分牵挂,故此才专门来找白云生想要问个明白。
  白云生眼皮微抬,双目中暴起了一团寒光。
  世人皆知司空摘星轻功当世无双,妙手空空之术更是冠绝天下,据说只要他想,无论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还是少林寺的藏经阁,都可以来去自如,世上根本就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大家只记得他的轻功和偷盗之术,至于他的武功如何,世人却并不怎么了解。
  现在白云生确定了,司空摘星的内功修为竟然不在七大派的诸位掌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