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岁 庭外的第一次相会,支教糸守镇

  六月二十日，下午三点。
  于爵士酒吧的仙人掌下，准时碰面。
  一排整整齐齐的仙人掌，中间却混进了一个奇怪的品种。是一个如同木桩似的巨大仙人球。
  “是孝雄他们送的。”
  店长手持毛巾擦着高脚杯，展露笑颜。
  她惊讶地说：“送仙人掌？”
  “嗯，当时吓了好大一跳。据说是专程从蒙古运来的。孝雄骗我说是招牌，结果打开来一看，差点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她说：“结果呢？”
  “什么结果？”
  “对此礼物可满意？”
  店长哈哈大笑，不住点头，他说：“非常满意，和我的酒吧简直绝配！找个时间我想换个招牌，干脆就叫仙人掌乐园，酒吧不做也罢。”
  她笑道：“这个点子很好。找时间我也从中原给你扛一根仙人掌来。”
  “请您高抬贵手吧！”店长双手合十，抬手求饶。
  “喵～”
  黑猫土豆忽然发言。
  店长感慨地看着她，说：“说起来，孝雄居然和你认识，真是不可思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前段时间在新宿御苑里瞎逛，碰见他逃课。一起聊了会儿天。后来发现他做的饭菜居然还不错，于是厚着脸皮跟着他蹭吃蹭喝。”
  “恐怕不是蹭吃蹭喝这么简单吧？”店长笑吟吟地说。
  她抬手轻笑道：“啊，还是店长了解我。”
  “孝雄他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一边要照顾家里的事，一边还在拼命打工。说起来，土豆也是他从外面捡来的。”
  “确实如此。”
  “所以，跟孝雄说了吗？”
  “说什么？”
  “你的情况。”
  她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稍稍转动杯子，如同棱镜投射的光线投过澄清的酒液流转在她的眼前，她说：“没有说。”
  店长进一步问：“不想说？”
  她摇摇头，说：“会说的。现在还早得很嘛。况且，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惊讶地说：“离开？”
  “嗯。去支教。”
  她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
  “去哪里支教？”
  “糸守镇。”
  他叹道：“好远啊。”
  她解释道：“嗯。离开了之后，可能要隔大半年才能回来。到时候就是冬季了吧。所以，即使不和他说也没关系。估计到时候就会忘记我的。”
  店长撅起胡子，棱眼盯着她，她接触到他的目光，心虚地别开视线，不过任她怎么躲闪，还是感受得到他质询的眼神。
  但她依旧选择逃避这个话题。
  最后，店长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说：“希望这样有用吧。”
  ……
  孝雄进店时，看见店长和她相互沉默着。
  看样子，店长和她很熟络？
  她抬头望过来，并且向自己挥了挥手，孝雄听她轻声说道：“下午好。”
  “嗯，下午好。”
  离开了两人原本熟悉的碰面的环境，孝雄感到几分别扭。像是突然有一道透明的隔膜横在了他们之间，孝雄乖巧礼貌，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的的位置上。
  孝雄目光含蓄，轻声说：“你来得好早啊？现在才三点吧？”
  她笑着看向他，说：“嗯，因为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事，所以就来酒吧消磨时光了。对了，你是在这儿打工吧？”
  “嗯。”孝雄点头回应。
  “那么，你不用管我，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这样不太好吧？”孝雄犹豫着说道。
  她笑着摆手，说：“没事的，反正我无聊。这样坐在椅子上，我就能安安静静的呆上一天。”
  孝雄质疑地看着她，说：“可，那样不会觉得闷吗？”
  “不会啊。就像你坐在工作台前花一整天制做一双鞋也不会闷一样。”
  孝雄不知怎么解释，这两种事是不一样的吧？
  就像是为了兴趣或者是工作，大部分人都可以话一整天就呆在一个地方。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消磨时光，很少有人能一直坐在一个地方。
  要说花一下午的时间就等着他收工，不仅他过意不去，而且这样把她晾在一边，实在是种非常残忍的做法。
  孝雄瘪着嘴，质疑道：“那不一样吧？”
  “一样的！没事，你就忙自己的，我在这边等着你。”
  店长此时发话，对孝雄说道：“孝雄，别管她。她是孤独症患者，就把她晾在一边，完全没有问题。”
  “说得正呐。”她笑道。
  喝了杯牛奶，孝雄和她说了声抱歉，接着走到员工休息室，换上服务生的黑色制服。
  片刻他折返回来，已站在吧台后面。
  龙淮君看了会儿他操作的光景。时不时有客人点些饮品，威士忌，占列鸡尾酒，或者是啤酒之类。
  孝雄低着头，一开始还不自在地在她面前低着头，假装擦拭玻璃杯，或者清洁吧台的橱柜。
  到后面，孝雄开始忙碌起来，渐渐忘记她的存在。再到他回过头来，面带歉意的看着她，所有的紧张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将黑猫土豆从猫爬架上抓入怀中，用手指挑逗猫的下巴。
  “猫咪，猫咪～”
  “喵呜……”
  “呼噜～呼噜～”
  猫的腹部好像雷鸣，舒服地躺在她怀里，接着露出肚子任她抚摸，用柔软的爪子拉扯她的衣角。
  酒吧外的天空云霞浮出，街上行人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近黄昏，酒吧里的人也少了很多。
  孝雄换下制服，面带歉意的站到她面前，虽说不紧张了，但是一旦脱去工作服，好像突然就显得有几分尴尬。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有的事。”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孝雄询问她。
  她沉吟了一会，接着眼前一亮，提议道：“我们去老地方吧？”
  “老地方？”
  孝雄愣住。也就是说，是在新宿御苑的那个凉亭里？
  可现在是夜晚，公园里少不了蚊虫的骚扰。
  “嗯！黄昏时那里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吧！”她神采奕奕，带着期待。
  孝雄点点头，然后任由她领着自己行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此时，忽而发觉她的背影离自己如此之近。也终于发现，她的身高似乎不算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
  穿上高跟鞋的她，大概会稍微高一点。
  但是比起一米七九的孝雄，她也只是能达到自己下巴的高度。
  不过即使是这样。无论是下坡路段，上坡路段，都好像有一层比她身体更加宽广的光影辐射出来。
  在她“势力”笼罩的范围里，孝雄总觉得自己非常脆弱，非常幼稚，非常渺小。
  黄昏时的新宿御苑也有不少人。幽会的情侣啊，乘凉的旅客啊，还有各式各样的虫鸣。
  她带着孝雄走进一家便利店里。接着买了几听啤酒。
  孝雄惊讶地走在她身后，接着她把啤酒藏在身后，避过周围人的目光，刷开新宿御苑的大门。
  孝雄跟在她身后，不知所措地盲目跟着她前行。
  穿过各类杉木的群落，走上横架两岸的木桥。旁边高大的柳树垂下纸条，如同水草伸入湖中。
  再穿过茂密的枫叶丛，眼前出现那个久违的凉亭。
  和她坐在凉亭里。陌生感袭上孝雄心间，黄昏的公园如此陌生，既没有雨，也没有雨水拍打树叶和池塘的声音。
  不知何处响起的虫鸣让人像是走进歌舞厅一样，浑身浸泡在连绵起伏的乐声之中。
  身后椅子传出干燥地咯吱声，孝雄接过她递来的啤酒，和她一样，拉开喝上几口。
  她提醒他，说：“你听，夜晚的声音。”
  纺织娘、青蛙、蛐蛐的歌声不断在身边跳跃，树梢上也有鸟鸣，咕噜咕噜，啾啾地叫。
  他闭上眼，鼻尖飘来紫罗兰的香气。
  睁开眼，她神采奕奕，面带沉醉，整个人仿佛和黑夜融合在一起。孝雄心跳变得缓慢起来，似乎此刻，他心里排除了各种干扰，听见了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笑容下潜藏的温柔。
  忽然，她开口说：“孝雄。”
  “欸？”
  “我要去支教了。”
  “啊？哦，这样啊……”他忽然被拉回现实，闷闷不乐，一种悲伤之情漫上心头。
  她接着说：“很感谢你这两个月来的关照。”
  “那个，也不算关照啦……”
  “你闭上眼，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啊？”
  孝雄惊讶的看着她，接着，他乖乖闭上眼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她在手袋里翻找着什么。
  接着，微风拂面。他隐约感到，她站到自己面前。
  啪嗒～
  他手里一沉。好像，是本书？
  但是她没有叫自己睁开眼。孝雄不知所措，保持着姿态。
  面前的人影顿了顿，接着似乎弯下了腰，勾起了脚。
  啪嗒～
  书上似乎又落上了什么重物。
  忽然，他听她轻声说道：“可以了，睁开眼吧。”
  他依言照办。
  忽然一阵风拂过，他愣了愣，眼前面面清晰。耳边蛙声拂入天空，在空中久久回荡。
  身边还残留着一阵轻柔的香气，可凉亭里却只有他一人。
  他叹了口气，目光幽邃，紧咬牙关，心中无法言明的失落如同潮水积压、淹没。
  他看向手里。
  是一本包装精美的书，上面绘有鞋子的图样。
  《手工鞋艺》，这是他一直垂涎的一本书，可是非常贵，他一直没有舍得买。
  而在结实的书衣之上，放着一对青色的、如同雨后的枫叶颜色的高跟鞋。
  高跟鞋被小心翼翼地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地放置在一起。
  高跟鞋下有一张字条。
  “谢谢孝雄。祝你梦想早日实现。”
  落款是副简笔画，画着他穿着制服擦着酒杯的样子。
  另外，还有一只黑色的猫，已经猫上搭着的一只纤细的手掌。
  晚间微风拂过他的鬓角，掠过他的心坎。他茫然四顾，握紧拳头，接着又无力松开。孝雄靠着椅子，无奈地望着天花板。
  吃时此刻，已不知作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