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殿上

  刘彻坐在塌上,咧嘴一笑,道:“看来诸位爱卿的意见很统一嘛。”
  “不过,尔等考虑过,开仓廪引发的灾患要如何解决吗?”
  他瞳孔紧缩,眉头一皱,冷声呵斥。
  “放粮的益处的确很多,朕去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放粮的问题!然,现在朕只问一句,若匈奴在此时大举犯边,应如何抵挡?”
  “若征调南北二军所有仅存粮草,那么万一诸侯国趁机反扑,又如何应对?”
  “难不成,要让朕与尔等,一同束缚南冠不成?”
  见刘彻已经发怒数次,卫青终于出列了。
  他抱拳拱手,道:“陛下,末将有奏。”
  “卫青,汝说!”刘彻眯着眼睛,竖起耳朵。
  他倒要听听,这个小舅子想说什么。
  如果还是老一套的求情,那么直接将白墨砍了得了!
  一个御史,竟然令朝堂混乱不堪,成何体统?
  卫青义正言辞的说道:“陛下,末将以为,白墨做事之前,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种事情。也许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也说不定。不如让他上殿,进行策对。”
  “若其言行能够挽回危局,那么此次放粮,岂不是一举两得?”
  “一来稳定大汉民心,二来渡过了旱蝗之灾。”
  “嗯,汝所言有理。”刘彻赞许的点点头,向文武百官询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臣等附议!”
  用力拍了一下木塌,
  “砰!”
  “好!来人呐,传白墨上殿!朕要与之策问!”
  “诺!”
  …………
  小半炷香之后,白墨手腕加梏,被带到了承明殿。
  走进大殿,他用稽首之礼,跪地而拜。
  “罪臣白墨,拜见陛下。”
  刘彻怒火中烧,吼到:“抬头,让朕好好看看汝之样貌!”
  “原本以为,汝应该是在长安待诏,等待朕之召见!没曾想到,最后竟然以罪臣之身份,受审于承明殿!”
  “朕很失望!”
  白墨慢慢的抬起头,微微一笑。
  虽然落魄,但风骨犹存。
  “陛下圣安。”
  刘彻冷哼:“朕最近不安!”
  “罪臣也是。”
  “好了!朕没空与汝聊家常!朕问汝,开仓放粮之后果,汝可考虑过?”
  白墨正色道:“自然!种种后果,皆考虑过。虽然弊端甚多,但为了黎民百姓,罪臣不得不做。”
  刘彻怒了:“为了黎民百姓?汝为何不帮朕考虑考虑?汝可知,放粮之后,长安有多被动吗?”
  白墨俯首,用头碰地,道:“陛下息怒。臣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无奈之举。”
  “陛下可能不知,仅黾池一县,百余个里竟然十不存一!还有的里直接绝迹!数万百姓因为没有粮食,被活活饿死在家中。”
  “甚至还有的百姓为了谋生,不得不走上山贼的道路!打劫经过黾池的商队,以得钱粮,购粮食于城中。”
  “饿到极点,人伦丧失,易子相食。甚至,有人都开始食用死亡之人的尸体。”
  “陛下可知,黾池之地人命贱到何种程度吗?一根兔子腿,竟然可以帮助一名单身农民娶到一名妻子!”
  白墨叩首,悲鸣一声:“若再不放粮,照这样下去,黾池之地,恐怕绝户矣!”
  “胡说!汝休要再胡言乱语!”刘彻突然怒吼,接着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坐在塌上。
  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举起手,指着白墨,结结巴巴的说道:“汝…汝在说谎!朕之…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之景象!”
  “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去岁旱蝗之灾,实在是太过严重了。若早一些采用防范手段,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郑当时突然尖叫一声:“防范手段?”
  顾不上礼节,他猛的从坐席冲出来,揪着白墨的衣领,脸色憋的通红,话语从丹田之处吼出:“汝所言可实?蝗虫之灾有防范措施?”
  白墨咽了一口唾沫,道:“不敢有半分虚假。”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郑当时肾上腺激素飙升!
  防范蝗虫之法!
  大汉这几年的灾害很多,他这个大农令做的很心累。
  如今得知,蝗虫可以防范,这让他如鱼得水,欣喜若狂!
  只要处理得当,以后大汉的赋税绝对不会因为灾难减少了。
  少府和国库也不至于每次都找自己哭穷了。
  “大农令,汝让开!”刘彻瘫坐在木塌上,有气无力,脸色苍白,“朕有话要问他!”
  “陛下……!”郑当时一愣,叫了一声。
  刘彻低声吼道:“让开!防范蝗虫之法,等朝会结束再问!朕现在想知道长安之外的情况!”
  “诺!”郑当时失落的退下。
  刘彻不断的喘着粗气,都快要犯心脏病了,“白墨,朕问汝,长安之外,如同黾池的郡县,天底下有多少?”
  白墨瞥了瞥周围的大臣,低声汇报:“陛下恕罪,罪臣不知。不过可以肯定,去年旱蝗之灾属于全国性的灾难,受灾百姓绝对不在少数。”
  “要不然,也不至于一次赈粮,就把全国的仓廪放的一干二净。”
  “要想仓廪粮食绝迹,无非只有一点,那就是去岁的赋税,根本没有征收多少。”
  大汉的赋税是十税一。
  哪怕是收成再差,也不至于差的和没收一个样。
  造成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去岁绝收。
  百姓无粮可交,仓廪没有多少库存。
  “好好好!今天的朝会,真是精彩呐,都快要朕登基的那一次了。”刘彻仰头,歇斯底里的大笑。
  “朕原本以为,天下之事,皆应通晓。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咚!”
  他站了起来,指着在场的百官,“究竟是何人,隐瞒了去岁灾情?”
  虽然能够做到这几点的人就那么几个,但是他还是想要那个人自己主动站出来。
  “陛下,罪臣以为,现在不是追究隐瞒灾情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天下百姓的饥饱问题。”
  白墨看着表情凝固的刘彻,继续说道:“陛下,虽然全国各地都有开仓廪,放存粮。然,根据罪臣估计,部分地区的仓廪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百姓用粮。”
  “请陛下下令,动用国库钱财,购天下之粮,进行二次赈济,弥补部分地区缺粮之痛。”
  “白墨,汝估计,需要多少粮食,才可以赈济所有灾民?”
  白墨闭上眼睛,开始按照黾池之地的情况估计。
  经过一番计算,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急忙拱手,道:“陛下,至少还需要十五万石。不过如果派人运送,运送期间所消耗的粮食,将大大超过百姓所需。”
  “请陛下下令,让天下粮商就地转运贩卖。购粮钱财,让其自行来长安领取。”
  “这样以来,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省下粮食。”
  “用一切可行之法,尽全力弥补灾民之殇。”
  刘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得知天下百姓遭遇之后,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声音都变得软弱,没有了刚才的怒吼。
  “大农令!”
  “臣在!”
  “传朕旨意,从国库拨款,购买粮食,分发给受灾民众。同时通知天下郡县县令,他们做的很好,朕很欣慰!”
  “令各郡县查抄在赈灾之中,假冒灾民,领取粮食之人。”
  “韩安国!”
  “卑臣在!”
  刘彻看着韩安国,冷声道:“让天下郡国中尉出动,严查恶意增加粮价的不法商人。查获之后,直接没收所有家财,家眷充为官奴,主谋押赴北地,戍守边疆!”
  “诺!”
  安排完这一切,刘彻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白墨,道:“好一个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朕受教了!”
  “来人,给白御史解梏!赐座!”
  春佗得到命令,急忙一路小跑,拿着钥匙,抱着软垫,在白墨身边捣鼓起来。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白墨手上的梏被卸了下来,手腕重新回归自由。
  “谢陛下。”
  “如今灾民之事已经解决,朕问汝,边境地区可有办法?若有,立刻讲解!吾大汉还有十几万将士等着吃饭!”
  既然都让讲解,白墨便毫不客气了。
  只要能够渡过这一关,那么这个罪就可以完全的免除。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在场的所有官员,尤其是边境地区的武将代表。
  只要让他们信服,一切自然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于是,他直接开口要道:“陛下,罪臣需要笔墨。”
  “给他!”
  春佗从一旁端着笔墨帛书,快步走来,最后摆放在白墨面前的地面上。
  “当!”
  “不知哪位大人愿意帮助罪臣拉着帛书?”
  “吾来!”一旁的董仲舒笑着站了起来,越过跪在地上,身体发颤的主父偃,径直的走了过来。
  他眼神之中,充满了欣赏。
  “小子,可以!汝很不错!”
  “多谢董博士,墨惭愧。”
  “行了,先办正事。以后有机会,来太学一趟。吾有事情与汝商量。”
  “诺!”
  蘸了蘸墨汁,白墨开始在帛书上书写,放飞自我。
  “唰!”
  “唰!”
  黑色的线条从笔尖流淌出来,将帛书穿透,留下痕迹。
  场中的官员,皆一动不动的盯着白墨,都想要看看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尤其是陇西、北地的两位代言人,皆皱着眉头,思绪万千。
  虽然他现在得到了刘彻的优待,但,朝堂之上,真正的博弈,还没有开始。
  军功高于一切,将领不发话,这场朝会是不可能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