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行动

  大雨瓢泼,长沙城内,刺史府邸(河东王府),河东王萧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雨景,有些出神。
  方才午憩,他做了个梦,梦到了父亲萧统,梦到了父亲临终时的情形。
  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熬好的药端来,却不喝。
  为什么不喝?
  侍奉床边的萧誉想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父亲意外受伤、伤势渐重后,药不好好吃,是一心求死。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祖父猜忌。
  先前,祖母去世,父亲寻了个好地方以安葬祖母,有道士建言,这地不吉,但只要在墓地埋几只腊鹅,便能穰灾,于是父亲便照做了。
  结果,此举却被小人污蔑,说储君在墓地施了压胜,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速死。
  祖父派人查看,果然在墓地里发现了所谓的厌胜之物——腊鹅,于是大发雷霆。
  道士因此被杀,祖父虽然没有进一步牵连,但猜忌之心日重,且日渐疏远,而父亲一直无法证明清白,于是郁郁寡欢。
  后来伤重,不吃药,也不让御医把伤情告诉父亲。
  就这么伤重而逝,如同自尽。
  父亲是被逼死的,死后,储君之位本该父死子继,祖父却来了个兄终弟及。
  本该成为储君的嫡长孙萧欢,后来英年早逝,二郎萧誉认为,兄长就是因为被猜忌、排挤,才会郁郁而终。
  父亲被逼死了,兄长被逼死了,现在,我兄弟二人,也要被你们逼死了!
  萧誉想到这里,怒火中烧,呼吸急促起来,收回目光,看着案上舆图。
  前不久,他收到消息,朝廷派出数万兵马,从建康出发,乘船西进,要到上游郢州,增援司州刺史陈霸先。
  很明显,这是三叔的声东击西之计,三叔剿灭了侯景残党,终于腾出手来,要对付他兄弟了。
  然后又有另一个消息传来:安成步道上,出现了一支扮做行商的军队。
  却因为连日降雨,耽误行程,于是被萧誉布设在沿途的耳目识破,向长沙告警。
  萧誉知道三叔这是来了个奇正结合,‘正’为数万兵马,声势浩大走江路过来,又有小股兵马为‘奇’,走陆路偷袭长沙。
  若他只注意防着江路,就会被走陆路偷袭的兵马有机可乘,攻入长沙、束手就擒。
  他若出了事,湘州诸将没了主心骨,必然方寸大乱,届时,湘州各地便可传檄而定。
  好算计,可惜,寡人早有提防。
  萧誉如是想,眼神变得凌厉,既然三叔开始动手了,那么,他们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如今三叔不宣而战,倒是有了借口。
  本来相安无事,江州方向居然有兵马扮做商队,走安成步道试图偷袭长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朝中出了奸臣!
  奸臣蛊惑天子屠戮宗室,挑动兄弟阋墙!
  所以,我们要起兵,清君侧!
  萧誉想到这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迟早的事,他和弟弟、六叔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三叔也做好了准备,既然侯景及其余党已经完了,而秋天临近,那好,也该分个胜负了。
  “皇位,本来本来就不是你的!!”
  萧誉低声骂起来,他和弟弟一直耿耿于怀,为的就是祖父处事不公,为的就是父兄郁郁而终。
  为的就是他们身为长房,却被排挤、迫害到如此地步,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头顶炸响惊雷,外面闪烁着电光,萧誉仔细看着舆图,琢磨着即将开始的战事。
  他一直都在提防东面,提防江州那边派兵走安城步道偷袭长沙,所以,在步道西北方向的澧陵,以及西南方的茶陵,都布置了军队。
  澧陵城边有渌水,汇入湘水,其汇合口名为“渌口”,无论敌军是从澧陵出来,还是从更南面的茶陵出来,要北上长沙,走的无论水、陆都要经过渌口。
  所以,萧誉又增兵渌口,以防万一,领军之人,是骁勇善战的周铁虎,此人为王府僚属,跟随他多年,所以十分可靠。
  又有连日降雨,让来犯之敌行程耽搁,必然无法奇袭长沙。
  这奇兵,‘奇’不起来了。
  接下来,是己方进攻。
  萧誉已经布置好了,要派周铁虎率军经由安城步道东进,出其不意,攻入江州腹地。
  然后,之前那些已经被他暗中联系好的江州庐陵郡、临川郡各地豪强,就会纷纷起事,响应他的军队。
  双方合作一处,浩浩荡荡北上,攻打南昌、鄱阳,再攻湓城、寻阳。
  而三叔派来的大军,恐怕还傻傻的溯江西上,在郢州夏口江面,和襄、荆、湘水军对峙。
  周铁虎的兵马,绕一个弯,最后夺了湓城、寻阳,让夏口的朝廷大军进退失据,那就精彩了。
  至于在司州与魏军交战的陈霸先,抽不得身,只能干看着。
  萧誉认为己方全据中游之后,只需略作休整,集中兵力东进,就有极大把握攻入建康,改天换日。
  正琢磨间,侍卫来报,州廨官员已在前厅候见。
  萧誉整理衣冠,准备处理事务。
  连日大雨,他嫌麻烦,便不去公廨,而是在府邸处理诸般事务,各级官员们自己带着公文来见他。
  今日也不例外……
  “连日降雨,河东王都在府邸,不去公廨,也不外出,今日似乎也是如此,因为公廨官员都往府邸去办事了。”
  “官军走安城步道西进的消息,之前已经传到长沙,不过,截止昨日傍晚,并无新的消息传来。”
  “想来是连日降雨、道路泥泞,驿使行动缓慢所致。”
  “所以,河东王应该不会察觉情况有变,王府的守卫,未见特别加强,而长沙各门依旧如常,守门兵卒,未见增多。”
  “但是,一旦有变,城门会很快关闭,若赶不及,恐怕就走不脱了。”
  长沙城内一处民宅,梁森正听取情况汇报,做汇报的男子,是李笠年前安排在长沙的耳目,有不少同伴。
  梁森和部下于昨日凌晨时分,抵达长沙城外预定的接头地点,因为李笠出兵前已经先派人到长沙通报,所以,梁森一行很快便在约定地点得了接应。
  在城外某处别院休息了一天,今日一早入城里,来到这里,即将开始行动。
  之所以这么急,第一是防夜长梦多,第二是因为准备充分,李笠派来长沙的耳目,有半年时间布局,又得提前十余日通知,所以做好了准备。
  第三,今日行动,正好合适。
  “河东王没有外出,那么,对应的方案,是方案丙”
  梁森知道“方案丙”的内容是什么,李笠拟定的几个方案,都已经仔细和他分析过,其中就有“方案丙”。
  但慎重起见,还是要对方案实行的细节进行确认。
  “既然要按‘方案丙’行动,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梁郎,只是”接应人看看面容憔悴的梁森,颇为担心:“一旦发生激战,对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放心,我们都熬得住,旅途劳累,不算什么。”梁森不以为意思,与对方确认各个行动环节以及细节。
  确定完毕,梁森毫不犹豫做决定:“既如此,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