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筱筱我来了
火车没有到我们县里的,不过可以到佛山下车,或者到茂名下车,我买了到茂名的票。火车是路过我们县,只在黑石岗货运小站临时停车让路,绿皮火车一停,我从厕所爬窗出去,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又爬上一辆拉煤的车。
到了我们县的石菉站,在卸煤的时候又偷偷下来,找了个路过的摩托车,让带到了去永宁镇的路边。再等信宜县的过路车,坐车之后,还没有进新宝镇我就下车了,一路徒步到了红糖妹的村口。
生活就像一场没有彩排的演出,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做了之后是后悔或者快乐,是忧伤还是高兴。我冥冥中就凭感觉奔向了红糖妹。
这还有十天就过年了,红糖妹这边村在砍甘蔗,一派繁忙,手扶拖拉机拉着甘蔗在路上到处跑。我来到一个村口小店,犹豫着是不是给红糖妹打个电话,这半年没有见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我了。
这时旁边装车的一个妇女,扛着一把甘蔗装车,结果脚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我上去双手托住那捆甘蔗,一推就到了车顶。那个妇女赶紧说谢谢,然后扶着腰说扭到了。
我说我帮你吧,看到地上二三十捆的甘蔗,拎起来全部扔到拖拉机上,整理装车的司机在车上不住躲闪,都吓得跑到了车顶去。扔完那堆甘蔗,我就在小商店用座机给红糖妹打了个电话。
“筱筱,我是大恒。”我说完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大恒?陈大恒?哦,记起来了,你要买红糖吗?等等,你这个电话号码好像是我们村口小店的。你来到了?”杨筱筱这一大堆的问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见我不出声,就说既然过来了,就到家里坐坐吧,她在地里,马上回来。一会儿,她就骑着踏板摩托车过来了。看到一身灰尘的我,胡子拉渣,头发长长,还有几天没有洗澡臭烘烘的,皱起眉头说,你进了丐帮?
她的话让我们都笑了起来,来小店买东西的人都很好奇,看着这个杨筱筱,怎么和一个乞丐说话?红糖妹说,上车,我带你去理发。我有点犹豫,这么脏怎么敢上车?
红糖妹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赶紧爬上摩托车,尽量离她远远的。虽然她穿着工衣,带着袖套,砍甘蔗其实也是挺脏的,可是风里飘来的汗水和发香,还是让我一阵心旷神怡。
她在后视镜见我一副陶醉的样子,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那个胖子和四眼呢?一连串的问题,这红糖妹就是个话痨,也许这就是活泼开朗吧。她不知道胖子和蒋鸣的名字。
我说胖子叫做吴辉生,被他师傅禁足一年了。四眼叫做蒋鸣,在江西宜春崇真宫拜了一个师傅。所以我就一个人过来了。她说都快过年了,你怎么不回家?我没有出声,她在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开车。
在镇上旅馆洗了个澡,从双肩包拿出备用的衣服穿上,就到对面理发店理发。理发的大嫂开玩笑说,筱筱啊,这是在哪捡的一个帅小伙呀?可别捡了一个傻子回来哦。红糖妹红着脸说,哪是捡的,自己来的,家里缺劳力,回头就让他砍甘蔗去。
理发之后,在小超市买了一对布鞋,之前的破皮鞋就扔了。红糖妹又买了一对男拖鞋,就开车回去。路上很多人行注目礼,进村了就看到那个装车的妇女,带着一大帮男人冲过来,扶着腰指着我说,就是他!
然后红糖妹就停车,那帮男人围了过来,为首的说,一百做不做?我和红糖妹都莫名其妙,那人说,一百二,不能再多了,包吃包住!红糖妹回头看我,说怎么了?我说不知道。
那人说,日工一般是五十元一天包中午饭,我给一百二,整个镇都没我多,还包吃住,怎么样?红糖妹说,村长,你要请他砍甘蔗啊?就是请也不用出两个人的钱吧?
我说我不用钱,帮筱筱做,砍完她的再帮你做。村长才喜上眉梢,说筱筱家还有半亩没有砍,我们七八个人两个小时就砍完了,你还得帮我砍。我无所谓的耸耸肩。
回到红糖妹家放好行李,喝了一口水,我就跟着村长走了。路过堆场,让装车的人闪开,运劲到左手,双手抓起成捆的甘蔗,几分钟就装满一车。装车的人都愕然的看着,都忘记说话了。半个小时装了十台手扶拖拉机,堆场就空了。
村长说,都看什么,还不赶紧去砍甘蔗?然后一帮人都去砍甘蔗了。我拿起镰刀也跟着去,去到地头,看着弱小的甘蔗,心里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挥刀就砍。一行长长的地垄,弯腰一路砍过去,再从尽头一路砍回来,这走了十几个来回,一片甘蔗都倒地了。
村长组织人手把甘蔗去尾捆绑,我就到堆场等着,扛来的甘蔗全部装好车,就天黑了。晚上在红糖妹家吃饭,她父母都看着我,我低着头扒饭,她就不停给我夹菜。吃饱安排地方睡觉,房子不多,她把弟弟赶到邻居家睡觉,让我睡她弟弟的房间。
每天和红糖妹一起出工,只要她看我一眼,我就特别的卖力。哪天她不在,我就到处找她的身影,找到就问她去哪了?然后她脸一红就说,女孩子的事情别问,我就不问了。周围的村里人都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就这样干了十天,眼看到了春节,每天都有热饭吃,还能洗热水澡,衣服还不用自己洗。剩下就是过年了,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有家不敢回,邱总肯定布局在老家等着我,我已经灭了他六个人,这仇算是结下了。
由于我的加入,整个村的甘蔗采收本来三个月的,可能会提前一个月,所以村里的人都是喜滋滋的,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红糖妹说春节前一个月开始砍甘蔗,然后开始榨糖,春节后两个月还得边砍边榨。这头一个月就已经砍了一半的甘蔗,超了计划。
我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也不说话,红糖妹说,我就笑着听。今天都是年三十了,昨天打扫房子搞了卫生,今天是贴春联的日子。早上,我蹲在走廊,看着红糖妹父亲在杀鸡,她弟弟从镇上买回了春联。这大过年的赖着不走,想想都脸红,只好搬来梯子,开始撕掉旧春联贴新春联,这叫做辞旧迎新。
这过年,年三十这顿饭是最重要的,比任何日子的饭都重要。因为这顿叫做团圆饭。我在厨房烧火,这是柴灶,红糖妹父亲用一个大煲放满水,烧开之后把一个整鸡放进去,这叫做浸鸡,是白切鸡的做法。
鸡浸好了,捞出来在托盘摆好,周围一圈放一块同煮的猪肉,再用篮子装着,就去祭拜祖宗,让祖宗先吃好喝好了,鸡才能斩来上桌。这其中很多的风俗各异,但大多数差不多。
广东的团圆饭,传统的都是中间摆一道白切鸡,然后用鸡汤做的粉丝腐竹蘑菇汤,再炒几道用干水菜做配料的青菜,一家人倒上一杯饮料就开吃。
红糖妹的父亲给我和他都倒了一杯酒,这是传统的九江双蒸,28度。农村人都不大饮酒,度数高的喝不了,过节喝点酒也是意思意思。这可不能像北方人一样干杯,会被骂的,说不尊敬老人。
这南方农村老人喝酒,除了度数低,还不干杯,而且都是抱着杯子独饮的多。只有小饭店那些酒鬼,才猛劝酒,这喝多了就脂肪肝,要不了几年就肝硬化腹水驾鹤西去了,这东西见多了。
不知道是红糖妹和父母说过了还是怎么样,他们从来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晚饭后,出门口看放烟花,红糖妹说什么是禁足?什么是拜了师傅?刚来那天我说了胖子和四眼的事情,她现在才想起来问,都十天了。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
后来我问红糖妹,她的信仰是什么?她说没有信仰,不过如果非要信一个的话,可能会信佛。我说除了佛教还有道教,道教是我们中国本土的教派。当然农村是没有那些外国教派的。我说胖子其实是一个道士,有证的那种。四眼也是刚拜了一个师傅,也是道教,叫做灵宝派。
她说你呢?我说我没有师傅,她好像松了一口气。胖子跟我们去玩,被他师傅罚了,所以一年不能出观,就叫做禁足。蒋鸣被一个叫做崇真宫的道观掌门收做徒弟了,就叫做拜了师傅。估计她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也没有再问了。
春节后三天,也就是年初四,又开始砍甘蔗榨糖了,我一直都在地里帮忙干活到全部完工。红糖妹高兴的说,这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月,我的功劳很大,没人的时候还亲了我一口。
红糖的制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那些是技巧工,不是有一把力气就行的,所以我只是去看看流程,而没有去帮忙。晚上红糖妹有空了,我们会在水车旁坐着看月亮,感受着这安静的生活。
这天在村里闲逛,看到一个木匠在家干活,我就蹲在旁边看。这农村木匠还没有机械化,只有一个平刨带有钻孔功能是用电的。剩下的基本是手工。我就这样蹲在那里看,到了饭点就回去吃饭。
一连看了好几天,那师傅说有兴趣?我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喜欢看你干活。这看了十多天了,我也会去帮一下忙。我说师傅你做的这是什么家具啊?师傅说大床啊,这结婚不是得打一套家具嘛,村里后山多的是杉树,自家的木料不用钱,给个工钱就行了。
大床?这还没有拼好的家具,就是一堆木料,不懂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师傅说,这套家具做好之后,就上一点光油,第二天就能交货了。不过这个年代,2007年,很多年轻人结婚都是买的家具,到家具商店去,看上哪个漂亮就买,很少人用自家木料打造家具了。
师傅说,能让他做家具的,他都不会偷工减料,商店卖的基本上是商业榫,就是接头的地方都是简化的。而他打造的很多是粽角榫和大格肩,这种工艺做出来的家具不会摇晃。商业榫就是齐肩膀的,咬合力差。
原来还有这么多说法啊?
一整套家具,一个月就做好了。师傅说,走,帮忙抬去。这应该是一套大床,有风车顶的那种。用绳子捆好,师傅走在前面,我乐呵呵的跟在后面抬着。这走的方向,好像是红糖妹家啊,果然,真的抬到了红糖妹家门口。
红糖妹和她父亲去做红糖了,她母亲从厨房跑出来,一边在围裙擦着手一边说,呀,这是做好了啊?抬到厅里面去,别淋到雨了。那个高兴劲,真的是眉笑眼开。一整套家具,包括梳妆台,写字台,鞋架,床头柜,都叠起来摆在客厅靠墙。
我偷偷问师傅,这谁结婚呀?师傅说,筱筱啊!怎么?你不知道?我摇摇头。红糖妹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从来没有听她说要结婚,连她对象是谁都不知道,也没见来找过她。
这天晚上吃饭,我看着厅里堆着的新家具,一点胃口都没有,端着碗在小口小口的嚼着米饭。红糖妹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笑话!我心里不舒服,但是我能说吗?
你都要结婚了,我还跟一个傻子一样住在这里。还花了一个月时间帮你打造大床,他妈的还喜滋滋的抬着大床送到你家。我估计是脑子进水了。我鼻子一酸,放下碗,说你们慢慢吃,我饱了。然后离开饭桌,走了出去。
红糖妹也放下碗筷,追了出来,不停的问我怎么了。我低头向水车方向走去,红糖妹在后面拉我,她说大恒,今晚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你说出来啊。
我甩开她的手,说,我打扰你几个月,也该走了。说完就向水车走去,红糖妹一下从后面把我抱住,哭着说,我爸家具都让人打好了,你就说要走?我说恭喜你,但是我做不到看着你结婚,还留下来喝喜酒。
“笨蛋,那是我们的家具。”我浑身一震,回身紧紧的抱住了她。好饿啊,其实我还是想吃饭的。
我和杨筱筱结婚了,上门入赘。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我这边没有任何的亲朋好友同学来给我祝贺。筱筱这边,村里人和她的很多同学都过来喝她的喜酒。
婚后生活波澜不惊,就是跟着她去干些田地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对于这样的生活,我是很满足的,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不在乎人家眼里的车子和房子票子。每天有一个相爱的人陪伴着,知足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