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三:得忍

  惊雷破长空，照亮了深邃的黑暗，也照亮了在这深沉夜色中赶路的四位丧家之犬。
  这四人分别为一老者，一中年男子，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老者两鬓斑白，身材却是颇为健硕，行走时虎虎生风，在这雨夜中都能清晰地看见他身周的白色气息，好似雨水被高温蒸发的奇景。
  单说这一手就不是寻常百姓能见到的，任谁一看都知道这老者乃是底蕴深厚的练家子，指不定就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
  只是如今这四人处境却是不佳，面色都有些焦虑，中年男子面含忧色，忧虑道：“宗主，马上就到断龙江了。”
  老者闻言脚步微不可察的一滞，沉声道：“明峰你且先带他们过去，我来和他们周旋一二。”
  他说罢，回头看了眼这黑夜中的深邃，眼神中饱含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刻骨铭心的悲凉。
  “师父！我发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年轻男子含恨开口。
  这一眼，别人不懂，他们几人却是一清二楚的。
  背井离乡之人，还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着不得不离开，换谁都不好受。
  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倒是冷静得多，张口道：“爹，我们先走，一定要小心。”
  “嗯，走！”老者心中有些安慰，现在是没了，未来却还是有的，江湖儿女，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会出事。
  见老者答应下来，两位年轻人眼睛都有些发酸。离断龙江越近，就意味着对方的攻势会愈加猛烈，老者独自对敌，危险也就更大。
  一行三人便在这雨夜中赶路，无视了这瓢泼大雨，脚步竟是比寻常人在空无一物的大道上飞奔还要快得多，仅仅一刻钟便来到了断龙江附近的小镇上。
  东皇洲有数条大江，其中以断龙江为最，最是凶险不过。
  断龙江往北是中原之地，世称景唐，往南则是大周，两国皆是这东皇洲的霸主。
  断龙江之大，之险，道听途说总是难以了解的，只有亲身渡过才知道这条大江何以被世人传唱为东皇之最。
  在这样深邃的黑暗中，明峰三人忽见这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一盏油灯！
  细看之下竟是小镇唯一一家客栈亮起的灯光！这灯光不仅没有驱散黑暗，没有半点温暖的感觉，反而还与这黑暗融为一体，给人的感觉竟是诡异的阴冷。
  这也就罢了，如此瓢泼大雨，这客栈竟是开着门的！
  以他们的眼力完全可以看见雨水已经打湿了门前的一片石地，四散的水花有不少都溅射而入，若非门槛够高，这雨水少不得要流淌进去了。
  望着那黄色灯笼所照亮的区域，三人止步不前，这样非比寻常的一幕哪怕是两个年轻人都感觉到了异样，知道这里恐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而绝不是正常的亮灯。
  这也让三人心中一沉，怕什么就来什么，眼看就要到断龙江了，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他们这一路可不是平平安安走过来的，就说现在，后面那老者还在与敌人周旋为他们争取时间，数次的生死危机已经让他们养成了足够的警惕，以及足够的应对经验。
  可惜感受到里面那股气息，中年男子脸上出现一抹苦笑，明知道里面有问题，却还是不得不带头走去。
  两个年轻人也没办法，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
  断龙江悦来客栈作为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平日里客源不多也不少，此时却是一片静谧，似乎没有人能感受到这雨夜杀机。
  临近了客栈，中年男子明峰眯起眼望向了客栈昏暗的灯火，只见这客栈大厅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其中靠里的那条长凳之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面容却是因为蒙面的缘故看不清，只能看见这男子两鬓有些斑白，拥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眸。
  一看这情况明峰已然是心中有数，强自按下心中的惊骇，踩着雨水进入客栈。为了表示尊重，他还带头摘下了斗笠和蓑衣。
  隐藏在斗笠之下的是一张坚毅的面容，光看这张面容便知这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绝不会因为强权而屈服。
  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子看年岁多半还未及冠，面色仍是有些稚嫩，眼中满是警惕，哪怕黑袍人如此穿着都还在细细打量，试图从细节中找到一些能对自己几人有帮助的东西。
  女子容貌秀丽，与男子一般年岁，脸上却是不见半点惊惶，满脸沉着，想来这一路吃得苦已经让她有所成长。
  面对三人的打量，黑袍人却是不疾不徐，葱白如玉的手指捻起了一颗花生米送入嘴中，又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饮了一口，这才淡定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黑袍人平静，三人却是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黑袍人无论是吃花生米还是饮酒，这蒙面黑巾都是不曾卸下的可他还是毫无凝滞地做了这样的动作，消失的花生米和四溢的酒香在提醒着他们，这黑袍人的确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吃了花生米，喝了酒。
  等三人忐忑不安地坐下，黑袍人这才开口道：“连云宗明峰、窦靖、刘月，没错吧。”
  轰隆隆！！！惊雷骤起！隐约间还伴随着微弱的喊杀声！
  昏暗的灯光伴随着刺眼的闪电拉长了四人的纤细身影。
  两位被指名道姓的年轻人面色一白，男子窦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绷紧了身体，目光中满是危险，仿佛一头年幼的狮子，警告着敌人他的危险。
  女子刘月则是咬紧了嘴唇，唇边已经渗出了丝丝血丝，极力压抑着内心之中的恐惧。
  他们有如此表现也不奇怪，这客栈在这样的雨夜中出现了一位在等待他们的强者，只能说明对方知道他们逃跑路线，并且猜测出了他们的计划，特意来这里等着他们送货上门。
  这样的情形被两人解读成了来者不善，偏偏这黑袍男子表现出来的气场又太过强大，人也有些诡秘，他们却是不敢先动手的。
  否则这一路杀出重围，哪怕是两位年轻人手中都是见过血的，知道不能被动等待的道理，更何况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然而中年男子明峰却是心知肚明，猜测到了什么，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是拱手苦笑道：“前辈慧眼如炬。”
  如果能跑，明峰肯定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但事实是哪怕是那位老者来了也是没可能跑得掉的。
  这样的表现窦靖和刘月身躯俱是一僵，猜测出了这黑袍人的实力，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在心中出现的则是绝望和侥幸。侥幸的是以黑袍人的实力多半不是他们那些对头能请得动的，这种实力的武者已经是世间绝顶，还是要一些脸皮的。
  而绝望则是这人明明高高在上，却还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必定有所求，而他的所求，恐怕比眼下的追杀还要凶险。
  但凡有一点可能，明峰都绝不可能是这种态度，唯有一点可能都没有，明峰才会在明知道时间不多的情况下，还在这里等着对方开口。
  感受到他们的心意，黑袍人隐藏在黑巾下的脸露出丝丝笑意，语调也带了点变化，目光像是在看已经入了瓮的鱼，微笑道：“你们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追兵我帮你们拦着。作为代价，我需要你们去横断山脉中帮我拿一点东西，这是地图。”
  明峰脸上更加苦涩，竟是看都不看便收入怀中，答应下来：“好，若是我等不死，必定取回前辈所需之物。”
  黑袍人见状也是不多说，满意点头，脚下微动便“悄然”离开。一阵清风拂过，三人定睛再看，这昏暗的灯火中哪里还有什么黑袍人？
  看到这一幕，窦靖瞪大了眼，骇然问道：“明长老，这是”
  明峰微微点头，若非世间绝顶，他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不答应以对方的实力立刻就要死，答应了不管对方要他们拿的是什么，终归还是要让他们活着的。
  如此一来还能有一线生机，能不能把握得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不多时连云宗的老者刘山也已经到场，看到他们之后也并未闲聊，而是喝道：“走！有话等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