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五体投地

  李焕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老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孩子们在院中玩耍,男人们在客厅中畅聊,而女子们则是在厨房中忙活,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中,李焕知道,不一样了,已经不一样了老父亲见到到,愁苦的面容微微颌首:“回来了,今天很忙吧?”
  李焕没有进去,而是和他一般坐在了门槛上,点起了香烟:“是很忙,今晚还要加班,大家都在等,吃个饭就走。”
  老父亲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转而道:“焕儿,我听说了,忠于国家,忠于人民,这很好。”
  下午的事,江城已经有人在传了,那一幕太过震撼人心,太多太多人关注了,最底层的江城人民都能感受得到风吹草动。
  按察们集体出动,李焕亲自带队,加上去各区按察主动传唤各界人员,已经让江城人明白了,这一次,不是开玩笑。
  江城人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了,他们不希望这一次还会失望。而方离和林修的出现,则让他们明白了,这一次上面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李焕回来之前,他见了很多很多有老人听说他们来了,跑到第一按察所,跪着求他们为其做主。
  李焕亲眼看见,看见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端着食盒来给按察们送饭,一言不发,拖着蹒跚的脚步离开。
  从未有一天,李焕如此痛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坚决的查下去,为什么如此令人失望。
  一切的起因,就是那一声“忠于国家,忠于人民”,这简单的八个字,唤醒了多少人的良知,点亮了多少人心中的火种?
  “爹,吃饭了。”两人起身,一齐迈向客厅。在他们进入之时,李家的男人们安静下来了。
  今天这一餐前所未有的丰盛,却也出奇的沉默。默默吃完,李焕掏出了手铐:“大哥,跟我走一趟吧。”
  大哥李开泰苦笑着闭上了眼:“我还有救吗?”
  李焕眼神哀伤:“这话大哥应该问自己,是否对得起这八个字。我现在就是在救你。”
  “嗯,是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走吧,无论什么,我都接着。”李开泰起身,没有丝毫怨言。
  李焕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他走了出去,步伐坚决,只是一出家门,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大哥你犯的事都不算大,无非是收受贿赂。封胖子的手脚还算干净,没干那些天怒人怨的事,你帮他压着的也都是一些小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要看怎么定罪了。”李焕缓缓说道。
  李开泰苦笑:“大事我也没这本事去压着,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贪了我说,我是说,万一我出不来了,良儿馨儿就拜托你了。你大嫂爱贪小便宜,你也帮忙看着点,别让她犯错。”
  “没那么严重”李焕定定的看着他,“大哥还是有机会的。给方离大人定罪,还是给其他人定罪,是不一样的。按察的事,按察自己就可以坚决,大哥也听说了吧,王厅成立了一个纪律调查组。”
  想了想,李开泰琢磨出味道来了,难道李焕说这是在救他。李开泰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王河的脾气,知道他这个人对外未必怎么样,对内谁要是触了眉头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如果是方离定罪,方离很可能会根据他犯的事去定罪,不偏袒但也多半也不会因为他是按察而加重。
  王河就不一样了,王河不一定会根据他犯的事一条一条的去对比要给他定什么罪,却一定会加重处罚,因为他是按察,王河无法容忍自己人犯错误。
  比如他们的上级曲处长,方离定罪的时候王河是亲自陪同的,全部加重处理,并亲自押着他去法院,由法官确定最终审判。
  这就是王河的态度,对内绝不手软。对外,现在的王河也是雷厉风行,说搞谁搞谁,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看见李焕亲自押着李开泰来到南区按察局,按察们都保持着沉默,他们知道这个决定对李焕来说有多难受。
  站在门口,李开泰望着那副匾额,脱下了帽子,躬身谢罪:“对不起各位,我给大家抹黑了。”
  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江城,已然全黑,却无人离开,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在等。
  躬身谢罪完,李开泰转身面对人民,看着那一张张脸庞,神色黯然。
  一句道歉,是对不起这个国家,辜负了这一身皮,抹黑了按察这个系统。
  这一次,李开泰跪下了:“我是南区第三按察所一级按察长李开泰,对不起大家!”
  李开泰五体投地——
  沈府,沈华听着报告,一脸赞叹:“不愧是花城大学的学生,沈某自愧不如。”
  坐在一旁的中年人也是点头:“的确是厉害,方离绝对是最顶级的法家学子,林修也很不简单,花城大学名不虚传。”
  “呵,小叔,不是法家学子,诸子百家迟早都是要灭亡的,殿下的思路很清晰,谁有用,就用谁,法家、儒家、兵家、墨家,都一样。
  这里面就儒家最没用,但儒家也真是厉害,有什么抄什么,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知道跟法家联合,也算是站稳跟脚了。”沈华评价了一句。
  中年人笑道:“你啊,本事没多高,口气倒是不小。小叔倒是想考考你,你觉得他们两个是什么意思?”
  沈华沉默了一下,默默道:“我不确定有了些猜测,却不敢说是对的。”
  “无妨,说说看,小叔来问你就是因为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迟早的事,这一次若非是运气不够好,可能也已经考入花城大学了。”中年人宽慰道。
  “实力不够,没什么运气问题,就算进去了跟方离林修也不是一个层级,这点我认了。”沈华抿了口茶,敲了敲桌子,“他们两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为了江城官员来的,问题是他们想做到哪一步?”
  “我去过花城,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但明面上的东西还是看得见的。总的来说,花城官员执政极有条理,依法办事,可以说天子脚下,滥用职权的或许有,但绝对不多,也称不上滥用职权,最多是打个擦边球。贪污受贿的也有,但超过万元都很小心。”
  沈华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绪,“与之相比,江城就差得太远了,应该算是五州之地最顽固的,最守旧的地方了,迟早都会被清洗,早晚的事。”
  中年人颌首道:“对,聪明人都能看得见,不少人也都在等,殿下不可能放任江城继续下去,否则对未来不利。”
  “就是这个意思,我是不信方离和林修是因为巧合出现在这里,说实话整顿江城官员风气,三殿下不需要亲自来,没必要大张旗鼓,慢慢调整就是了,他们来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花城大学的学生铺路,清洗江城官员立威。”沈华说出了一个猜测。
  这一点的确是很多人能想得到的,周河图有这么多人不用,偏偏选了方离和林修这两个未毕业的学生,甚至林修本人还是本地士族,要说没有为花城大学铺路的意思是谁都不信的。
  “继续说,说说看他们要做到什么地步。”中年人眼含期待。
  沈华轻声道:“我说他们是为血洗江城而来,小叔你信吗?我也接触过这些学生,说实话,我已经看不懂他们了。我是第三年去参考的,跟方离林修也是同一批,在那之前,我跟林修勉强也算是君子之交,然而一年后我再见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仅是林修,还有很多很多在未考上之前,我们几个圈子都是互相扶持的。有些人考上了,有些人没考上。考上的那些无一例外,再见时无论是眼界还是学识,都超过我们太多太多了”
  “那种感觉小叔你能理解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盛木小叔你还记得吧,今年我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变了,他竟然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世界很大,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
  说这话的时候,沈华身体都有些战栗,“小叔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看着你的好友一飞冲天,把你远远甩在身后,认为你不过是井底之蛙,这才是我们这些人考了几年都考不上,却还不愿意拿着高中毕业证去市政厅原因啊!”
  中年人拍着他的肩膀:“小叔相信你你明年一定可以考进去的。”
  沈华苦涩道:“对,我已经是临界点了,明年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考进去,然而终究是晚了一些。不说这个了,我认为,方离和林修必定是为了清洗江城官员而来,他们的最终目标很可能就是刺史府!”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中年人皱着眉头,背着手跺了几步,“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有些顾虑,三殿下真能压得住?”
  沈华摊手道:“不知道,但殿下肯定压得住,问题在于殿下愿不愿意给陈老一个面子。陈老毕竟是前辈,又是殿下师傅的好友,不看僧面看佛面,陈老开口的话,殿下很可能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样一来闹大了反而是三殿下脸上不好看。”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殿下和陈老应该都不会轻易出面,可对我们这些来人说,却是生死局,一个不好就要粉身碎骨。”中年人缓缓道。
  沈华淡淡道:“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小叔你有此雄心壮志,却被江城困了这么多年,甘心吗?
  既然花城大学的学生参与进来了,此事注定不能善了,打不出花城大学的威风,他们是不可能回去的。殿下已经来江城如果说现在殿下真的已经在江城了,那么就不是清洗官场这么简单的了,殿下必有后手。”
  “你相信安密的话吗好,小叔陪你赌这一把”中年人说做就做,放开了胆气,“沈旺,你去我书房,把我放在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我们一起去一趟南区按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