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周枍堂没出手,一位光头出手了。只见这秃子用一只枯瘦的手掌将白马拦了下来,并让它们冷静下来,连带着后面的马儿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楼秀笑道:“和尚啊?好亮的头,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和尚呢。”
  “不是和尚,跟你想的和尚有点区别,准确来说,他们应该算苦行僧。这里没有佛祖,没有道祖,有的只有高高在上的九天尊,而且还没什么人信,凄惨得很。”周枍堂解释道。
  楼秀想想也是,苦行僧她倒是知道一些,好歹也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只是没见过而已。
  这些苦行僧跟道士差不多一个意思,算是一种职业了。不同的是道士大多数都是修身养性,以修仙为基本盘,兼修武术,注重培养精气神。
  苦行僧则是反过来,注重身体修炼,也修仙,也讲精神,用严苛的戒律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以此达到修仙的目的。
  武者和修仙者那个强是不好说的,而且也只有六境下才有这个说法,七境就不说这些了,算是殊途同归,反正七境了都能融合起来,想要从六境升入七境也必须要这样做。
  这光头武艺不俗,心境修为也极为强横,能用一只手掌拦下白马,还能做到让马群安静下来,光这一手就绝对是五境起步了。
  可惜的是马上的人却是不领情,当即一鞭子就抽了下来:“哪来的秃驴,赶紧滚一边去!”
  苦行僧被骂作秃驴倒也不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开,竟是连争辩都没有一句,也没有要引人向善的意思。
  他身边的小光头也没说什么,看上去没有半分不忿,同样行礼让开了道路。
  一群公子哥见他们识趣,也没过多为难,骂骂咧咧地御马离开,不过这一次马儿却只愿意马腾腾地走,却是不愿意奔跑了。
  等他们离开,人群这才一片哗然。“狗日的纨绔公子!老子要举报他们!”
  “呸,你个无胆的东西,刚才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举报什么,人家又没伤到人。就算伤了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赔点钱了事,就这还是心情好呢,心情不好指不定怎么整你呢!”
  “哎,大师你别跟他们计较,这些人也就是跋扈了点,还不算坏,别听他们瞎嚷嚷。”
  七嘴八舌中,两位秃驴只是笑着答应了下来,也没说什么,看着也没几分怨气。
  没伤着人,人群慢慢的也就散了,又恢复到了平常状态。两边人一前一后,靠近时秃驴停了下来,行礼道:“恭喜施主道法有成,我与施主有缘,这云雨图便赠与施主吧。”
  楼秀没接,她怀疑这秃驴是知道他们的身份,过来结个善缘的。
  周枍堂倒是无所谓,帮她接了过来:“苦行僧都讲究缘法,这副云雨图对你也有帮助,你看看。”
  画卷铺开,楼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跃然纸上,不过只是一道纤细背影。这身影屹立青山之中,俯视山林,于雨水相伴,很是有几分意境。
  收了图,光头再次行礼,便欲离开,不过被周枍堂拦了下来:“不知大师法号?”
  “贫僧枯草,这是贫僧弟子枯荣,当不得大师之称。”
  周枍堂摇摇头:“有心者便为大师,枯草大师对纵马伤人这事怎么看?”
  四人结伴而行,枯草大师想了想,答道:“贫僧不敢以偏概全,走遍五州也唯有江州才有这类事情,江城的风气跟五州其他城市不太一样,外人常言江城是纸金醉迷之地,有人放荡一些也可以理解。”
  “所以大师宁愿自身受苦?我一直不太喜欢苦行僧,在我眼里苦行僧或许自身能得大自在,却无法改变世界,什么事都要忍耐。就像这件事,大师虽是挡下了一场灾祸,却无法解决问题。”周枍堂淡淡道。
  僧人其实一直都很扯淡,谈哲学是OK的,但哲学这个东西跟社会结构是有关系的,佛家能做什么呢,告诉你赎罪,然后等下辈子转世投胎?
  那为什么不尝试改变?为什么不能帮人解决根本问题?对普通人而言这一套可能有用,对周枍堂这种人那就是纯粹的扯淡,他很不认同枯草大师的处理方式。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难道真要学那和尚,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那就是扯淡,周枍堂不会给这样的思想生根发芽的余地,也不想去深究它背后有没有更深的哲学意外。
  他不需要,五州也不需要。
  枯草大师无言以对,他能明白周枍堂的意思,问题是他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佛家也好,苦行僧也罢,他没有方法去改变什么。
  总不可能说,施主我给你打,你别生气,别去纵马伤人吧?枯草大师是给打了,他自己也无所谓,然而下一次对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你让人家说什么我佛慈悲,这些人会理你吗?不可能的。尽管枯草大师已经是一个顶尖强者,最少都五境起步,可他依然没办法改变这个现实,也不能用武力去强迫对方改变。
  这是最令周枍堂厌恶的一点,有武力,但不能用,学到了我佛慈悲,没学到金刚怒目。学到了苦苦忍耐,却没学会苦行僧的修行不是用来挨打的。
  更何况,就算会了,也学不到做事的方式,这是不一样的。拦下他们了,给他们一个教训就有用了?不是的。
  真要露一手,让他们悔改,他们就真的能悔改了?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变本加厉的去报复被他们冲撞的可怜人?
  苦行僧,修的是心,不是身体。面对周枍堂的咄咄逼人,枯草大师只能苦笑,这就是他的道,他的苦行之道,无法改变,也无法拯救任何人,只能救他自己。
  景唐有孔氏,以正统自居,然而就连景唐儒生都知道他们是一大祸害,但又能怎么样呢?
  当君王要动孔氏,他们要劝说,他们还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动了孔氏就是动摇国本。
  对,他们是问心无愧了,可问心无愧有个屁用,天下人需要这样的道理吗?
  周枍堂语气缓和下来:“大师的道,没有错误,我们只是立场不同。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接近他们,了解他们,搞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这群年轻人为什么要纵马伤人?是年轻气盛觉得这样好玩,还是练习自己的马术,亦或者是想要体会高高在上的感觉?大师觉得是什么?”
  枯草大师想了想,答道:“贫僧私以为这几个孩子心性不坏,大约是缺乏管束,有意放纵,可能是想要获得关注吧。”
  “那我们能不能让他们获得关注,以此引导他们该如何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放大,最终让他们自己约束自己?”周枍堂问道。
  这个问题,枯草大师久久没有回答。周枍堂提出了一个方向,但这个方向并非不可能。没有人希望自己声名狼藉,谁不希望自己名声好,一提起什么江城四公子就人人竖起大拇指?
  总比一提起江城四公子就人人厌恶的好。他们想要关注,那就给他们关注。
  他们喜欢骑马,那就让他们开个马场去锻炼骑术,让他们自己去制定规则,搞搞赛马。
  一个人定下了规矩,就不会轻易违反,他们需要自己有一个正面形象,需要自己有一个好名声。
  让他们开马场也好,引导他们装逼当大侠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默默忍耐的好。当他们开始珍惜自己名声的时候,自然会做出改变。
  “就算无法引导他们改变,大师还需要知道一件事”周枍堂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五州是法治社会,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受教了。”枯草大师行礼。这句话不是讽刺,甚至不是事实,它只是一个希望。
  如果你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那么就应相信它是正确的,并努力让它是正确的。
  江州的江水里或许沉溺了不少冤魂,江州的土地里或许埋着无数枯骨,也许这里的光明微不可察,也许这里的黑暗遮天蔽日
  但如果有人在挣扎,有人在呐喊,就一定有人看得见,一定会有人加入,让这片光明越来越大,直至照耀在每一个角落。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大师没有做错,只是道理不够好,五州人不需要这样的道理。只要我活着一天,五州之地就不能出现这样的道理。”周枍堂带着楼秀离开。
  枯草大师嗫嚅着嘴唇,却没说出话来。他想问,这样的道理真的是五州人需要的道理吗?你这个独裁者,这么做的话,真的合适吗?
  他没有问,因为周枍堂一定会回答他,那需要五州人民自己去判断他们需不需要这个道理。
  至少现在,他们是需要的。
  江城人,已经忍耐很久了,总有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