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碾压式的教育

  暴雨已至。突然起来的暴雨将江城覆盖在内,冰冷的雨水令人战栗。
  江州刺史府,花园凉亭,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未影响到亭中几人,冰冷刺骨的寒风对这座凉亭也无可奈何。
  “听闻江州偶有暴雨,雪白一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太子家令陈忠捧着一杯热茶,望向了亭外的暴雨。
  刺史陈圣捻着胡须,专注地盯着棋盘,想要找到陈忠的破绽,奈何他这位学生学问未必有多高,这棋艺却是不俗,与国手也仅有一线之隔,棋风更是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实力若是弱于他,几乎没有胜他的可能。
  思考良久,老人终于是开口了:“学问没几分,棋怎么就下得这么好?都说观棋如观人,我看就不适合你。还有你的字也是,写得倒是苍劲有力,挥洒自如,人却是没这份精神。”
  陈忠微微苦笑,若是其他人,这番话说出来肯定是要结仇的,谁还能没几分傲骨?可他眼前的这位却是他的老师,政治地位更是封疆大吏,远远不是他这位太子家令所能比拟的。
  让一旁的孙子收了棋盘,老人并没有再来一盘的意思,看了看外面的雪白世界,听着雨水与凉亭的碰撞之声,淡淡道:“好大的雨在五州走了不少地方吧,有什么感受?”
  陈忠精神一振,他相信老人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仕途走到这,陈忠靠自己基本是动不了了。
  太子家令这个身份是未来的可能,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的。
  当今天子年富力强,不出意外还得在龙椅上坐个三五十年,甚至更久也不是没可能。
  很可能天子还没退位,陈忠自己都要先老死了,只能期待有别的转机了,这就是他选择带自己的徒子徒孙来五州的原因。
  自己的政治前途多半是没希望了,徒子徒孙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陈忠也很清楚,如今的五州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五州了,它就像一面旗帜,引领着未来的潮流,跟不上它的人必定会被淘汰。
  说起来,这个选择还是无奈的选择。五州的变化太大,大到让人看不懂,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什么,发生什么,也许它会轰然倒塌也说不定
  整理了一番思绪,陈忠有条不紊:“五州之地已经完全脱离了大周掌控,有宁王镇守,本身便是国中国,政治制度更是天翻地覆,看上去只是边边角角,实则大势已成,恐怕要不了几年就会焕然一新。要说有什么感受,感受最深的便是五州的教育了。”
  陈圣不可置否:“几年?你太小看那位殿下了殿下有一句话说得好,看一个国家,只要看它的教育便能知道这个国家的力量,对此我深以为然,教育事业也是五州变革中推动得最彻底的。”
  陈忠沉默了一会,有些惶然:“老师”
  他没想过,陈圣会这么说,这等于是完全认同这项变革了。在五州,从幼学到小学,从初中到高中,再到高高在上的花城大学,这项事业打破了人们对教育的认知,击碎了所有的传统。
  在这项变革之前,人们想学习,绝大多数人只能选择蒙学和冬学。
  所谓蒙学,就是指孩子们待的地方,这些学堂形式很多,可能是一个乡村的自发组织,可能是某个教书先生,可能是某个书院,也可能是官方的教育机构。
  对平民百姓来说,官方教育机构是不会教他们的孩子的,这就是所谓的蒙学。
  相对而言五州之地的蒙学倒是不少,只要你有钱,不怕没有学堂,也不怕没人教,五州人也颇为富足,绝大多数五州人都能付得起这个钱。
  冬学则是五州的自发性组织,尽管大周地处东皇之南,五州之地仍是有冬天的,这个时间农活也少,官方便会请一些先生来组织讲课。
  但冬学这个东西,讲什么完全是看先生自己决定讲什么,参不参加也是个人自由。
  冬学是开放性的,大概有三个特点:听先生们阐述自家如何强大、听先生们讲有趣的故事以及听先生们互相撕逼。
  讲师不同,讲的东西就不同,今天是墨家的讲师他很可能会吹嘘墨家如何如何顺便踩一脚儒家,明天儒家的先生就能骂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学派都不知礼。
  而且因为冬学的开放性,要真讲些知识下面的人未必听得懂,还不如讲些故事。
  若是有心的,可能会说一些生活知识,教人一些生活能力等等。
  然而今天讲了,明天登台的若是个儒家讲师,那儒家讲师很可能就会完全推翻墨家讲师的言论,讲一讲儒家弟子如何讲墨家光脚屌丝踩在脚下。
  这种方式就注定了冬学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实际情况是大家伙搭个抬子听采风诗人讲讲各地的风俗故事。
  除了蒙学和冬学之外,其他的方式就比较难了,无非就是自学、进书院、请家教,或是直接拜师了。
  自学的难度不用多说,进书院要钱要身份,还要考核,至于请家教那更是不用多提,没钱没势真请不起。
  直接拜师,这个指的是拜师那些成名的读书人,这种行为是有政治目的的,如果拜的老师所处的流派并非显学,那基本就不会有出仕的机会了,而且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另投它门的。
  这些都是以前的方式,也是东皇洲的读书方式,现在的五州显然完全不同了。新的教育体系完全是开放的,将传统书院彻底粉碎。
  幼学和小学动刀不算特别多,无非是有专人考核,确定老师有这个资格教授学生,并且建立了更多的幼学和小学,确保数量充足。
  从初中开始,这个变化就很大了,更多的流派,更多的教师,以及官方的监督,工资的发放,已经和过去的教育模式完全不同了。
  简单来说就是初中的讲师都是由官方认定,直接发放薪资的,并非是讲师自己制定,也不是讲师自己决定收谁不收谁,分到带哪个班就是哪个班。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陈忠都不敢想象五州之地是怎么压下反弹力量的,真这么干,究竟还有多少读书人愿意教学生?
  当然事实已经告诉他答案了,老师少学校就少,但每座城池都会有,所有的城市都有,也必须要有,而且这种模式正在向乡村延伸。
  只要有钱,只要有小学的毕业证书,就可以读初中。以前的读书人转变很快,他们只需要考取小学、初中的毕业证书,就可以直接就读高中,然后在高中内学习,毕业,争取考入花城大学。
  除了官方指定的一些科目之外,初中和高中依然允许讲师讲自己的流派学说,问题是考试的时候不一定会考这些内容,每年的年终考核试卷都是由花城大学出台,全地域通用的,只有其他的考试才会由本校讲师自由安排。
  然而除了年终考核之外,其他试卷是不被官方所认可的,想用其他试卷毕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一来五州的教育体系已经完全变了,变得让人如此惶恐。
  陈忠感觉到了这股大势,他也知道对大周来说开放科举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但这种彻底的改革依然是不可行的。
  五州也有科举,所谓的科举就是只要你有本事就可以直接参加考核,而不用在学校学习,这就是五州的科举,只是五州的科举不一定是当官而已。
  理论上,只要你足够优秀,就可以直接考入花城大学,而花城大学也是除幼学之外唯一一个不需要低一级学校颁发毕业证书就能直接通过考核进入的学校,当然这么干要交报名费。
  没有学习过,光靠自身能力就考入的人太少了,花城大学第一年的录取人数只有四人,由此可见一斑,就算是第二年也不过二十余人罢了。
  在五州,流派仍然存在,然而他们的影响力已经不可避免的弱化了直到今年,已经没有人会说我老师是某某学派的大能,大家说的都是在哪所学校就读,争辩谁的学校师资力量更强。
  而对一小部分学生来说,他们的选择只能是自学,花城图书馆,自己去花楼买书,高中的老师基本已经教不了他们了,能教他们的都在花城大学里,然而花城大学的录取率实在是太低了。
  这种局面让陈忠无所适从,看看自己带的几个弟子这一趟走下来,哪怕是自己最得意的,最沉稳的弟子谢明,也不可避免的动摇了,更不要说两位徒孙了。
  只要来过五州之地,感受过五州的学习风气,就一定会知道这是一种大势,无法阻挡的大势,它必将淹没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将传统教育凌虐至体无完肤。
  陈圣知道他的想法,摇头道:“不要试图去推行它,这不是大周可以做的。当然这也有好处,五州已经证明了科举制的成功,这是可以做的,你有心不妨去参与推动,最好能拿到考官的位置,必要的话舍弃现在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我也是这么想的,五州变化太大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对了,老师,这两个孩子便让他们留在五州吧。”陈忠恳求道。
  有这个想法的并非只有陈忠一人,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不少官员让自家后辈来五州学习了。
  尽管五州对外人着实不友好,尽管在这里他们没有了什么特权,还是有人想要博一把,赌一把,赌五州的教育模式就是未来,那么相应的,当他们结束学业的时,回归时,仕途必定更加顺畅,前提是五州的教育体系不会轰然倒塌。
  出乎意料的,陈圣拒绝了这个请求:“你安排他们就好,不要通过我,也不要说你的身份,就当他们是两个普通孩子。以他们的本事,可以尝试直接去考高中,考不上的话就去初中学一年好了。”
  陈忠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向来是一言九鼎,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有他的想法,他人几无更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