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平安

  老任在码头之战的第二天早上就平安回来了。
  这一天一夜,起先他确实是和船上幸存的那几个毒贩在一起。不过那几个人跳船以后在水里游泳时,他手里可是有冲锋枪的,并不是被劫持。
  老任这辈子没杀过人。他也不是胆子小,就是不想杀。
  其实很多事比杀人要困难多了,他也眼皮不眨就能下得了手。所以当时抬枪一梭子下去就解决问题的事情,他没有做。反而是水里带头的一个说他后台很大,如果能饶了他定有后报等等。
  其实老任那身装束很能糊弄人,一身夜行衣加上头罩,只露出眼睛,人家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麻杆打狼两头怕!
  水里的人在求饶,其实老任也在瑟瑟发抖。
  对方四五个人,晚上看不清楚手里是不是拿着家伙。他也不敢叫,上面打的人仰马翻,叫了也没啥用,只不过扳机虽然扣不下去,但是枪口还冲着水里的人。
  水下的几个人看老任没动静,也就大着胆子靠到小艇边上求老任给条活路,并承诺了必有厚报。带头的那个还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佩在水里想要递给他。
  老任心想这趟出来是来截货的,也不是真要杀人,自己放走几个也不算什么。而且他是真怕几个人把小艇给掀翻了,在水里还不给几个人随便揉捏,有枪也没用了。
  于是他也就抬了抬枪口,示意他们上来。这下水里几个人喜出望外,麻利地翻身上船。老任看着岸上也打的昏天黑地,哪里还敢上去。索性船头朝东,让这几个人一路划到浦东去了。
  这也是后来货轮一直在江面上也没搜寻到老任踪迹的原因。往北是日本防区,往南才是回去的路。
  而往东,全力划行之下,狭窄的黄浦江用不了几分钟就能靠岸,货轮后来哪里还能在江上找到他。
  小艇到了浦东,落水的几个都是川人,人生地不熟不说而且冻的瑟瑟发抖。关键是老任这时候一个人也划不回去,而且他也害怕。他自己这身打扮,被人看到了,只要不瞎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川音难懂,老任和那个领头的比划了一会,才知道这小子是大人物的儿子,是四川军阀房森的三公子。
  这次本来是跟船见见世面的,一路跟着这艘运毒船游山玩水,到了上海原本等卸完货就下船靠岸,到十里洋场好好快活一番(所以他和他的保镖才在舱尾)。
  其实他们在讲话的时候,老任看到货轮从江心往南慢慢悠悠的开,一边还打着船上的灯在江面梭巡。但是喊也听不见,所以他索性不管了。
  这时候老任想到的是自保。那个房少爷递给他的玉佩他也没要,只是让他们天亮了再摆渡到浦西。
  然后让他们的人一个人脱了一件褂子,一个人脱了条裤子,拿着就走。全然不顾那个少爷的诚挚感激,直接走出一里多地,这才取了头套,套上了那一身湿淋淋的衣服。
  随后趁着夜色摸到和他有生死交情的黑道兄弟石根宝家里,敲开了门进去以后躲了一天没敢出来。
  老任的这个兄弟石根宝,虽然是个本地混混,其实还是个天主教徒。
  带他入门的神父是个法国大鼻子传教士,中文名叫吴腊月。吴腊月说他出生在十二月,到了中国学了一段时间中文后,就按照中国月历起了这么个名字。
  法国人吴腊月在给人解释教义时,说的最明白的是这么两句话:“信了主,你就知道什么事情是坏事,做不得。”
  不过,已经做了坏事也没关系,“只要信了主,就知道怎么样去赎罪。”
  这不能说是他修炼不到家。实在是要让他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准确表达出繁复的教义,真的有点强人所难。
  当然,光凭这几句话,并不能说服别人入教。所以,就算搭上一袋洋面粉,石根宝也只是吴腊月在中国收的第六个信徒。
  而第五个,是石根宝的妈妈。
  那天她欢天喜地的拎着一袋洋面粉跑回家,一口气没喘,就拉着石根宝去了宣讲堂。
  石根宝被他妈妈拉着去教堂,最终信了教,也不全是看在那一小袋洋面粉的份上,他信教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吴腊月说的第一点,什么坏事不能做,石根宝心里明白的很。
  他顶关心的是吴腊月说的第二条,怎么可以成功赎罪。成天睡不着、吃不香的日子,可是让他愁坏了。
  作为大汉奸常林青的手下,一直帮着日本人做事,石根宝心里早就觉得不是滋味。
  后来认识了老任,在销毁列车毒气时算是彼此都救了对方的命。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暗地里帮着老任这边递些消息,经常帮忙做点中国人应该做的事。
  之前帮蒲素弄虹口通行证,老任就是托他办的。
  天亮后石根宝出去打探了消息,外面这时已经天翻地覆,连黄浦江都封锁了。他知道老任昨晚做的事情不小,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大。
  在江边听沿岸的百姓说枪声和爆炸声响了大半夜,都还以为是国军打回来了。他家离的远,到是一点都没听到。直到在江上看到巡逻的日本小火轮,他这才赶紧回去把情况告诉了老任。
  老任一寻思今天还是算了,安安稳稳在石根宝这里待一天再说。黄浦江既然封锁了也过不去,冒险过江,如果被盘查问他什么时候去的浦东,反而说不清楚。
  别说他了,连石根宝这个帮日本人做事的今天也过不去,渡口全部封锁。后来哥俩在家里弄了些酒菜,好好喝了一场。
  老任平时喜欢吹个牛,只不过当石根宝问起昨晚的事他也一句都不敢说。石根宝也拎得清,他和老任的交情堪称过命,他们在一起做的事,没一件能往外讲,只要讲出去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所以,老任既然不能说,他也不问,只招呼他喝酒。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到渡口转悠了一圈,看到通航了,这才回去叫了老任一起过江。
  老任也知道自己消失了一天一夜肯定把这边吓的不轻。到了法租界后连家都没回,就先去了大宅露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