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章 头场雪

  魏。寿春。
  征东大将军、扬州都督曹休领八万魏军自寿春出发,往南直下皖城。
  随军副将正是孙礼。话说孙礼刚从西线安定逃回洛阳,曹叡还没来得就城市陷落惩戒,无奈处处烽火,像孙礼这种久经战阵的老将还顾不上喘气,又被派往寿春辅助曹休,名曰“戴罪立功”。
  孙礼此时看着志满意得的曹休,忍不住还是说道,“都督,东吴那鄱阳太守周鲂把受降地点设在皖城,妥当吗?”
  曹休一心想着族兄曹真在西线久攻长安不下,曹家地位势如危卵。难得上天眷顾,送来周鲂投降这份大礼,管他什么阴谋,只要借着兵力优势,进可收复州郡,退可掠得周鲂带来的大批军械钱粮,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
  “你都知道他是鄱阳太守,定在皖城不是理所当然吗?”
  “但是东吴战将朱然一直屯兵上游,怕不怀好意。末将以为将军还是不要孤军深入的好。”
  “德达(孙礼字),富贵险中求。我们盯着点就是了。”曹休举目望向南边,那里尽是平原与河网。
  吴。武昌。
  “大王,周鲂已经按计划前往皖城。臣与朱恒、全琮也将克日领九万军北上,埋伏在石亭一带。臣料一旦曹休在石亭遭伏击,必然就近前往夹石整顿残兵。届时大王可屯兵五万于夹石以西,待曹休军至,可尽出掩杀。”陆逊一身戎装,出发前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大王,一件件地再次和孙权核实进军部署,“若战况顺利,再往北直捣合肥亦未尝不可。”
  孙权也难掩心中兴奋,自己掌政以来几乎逢战必败,这次曹休孤军深入真是天赐良机,“孤晓得了。孤北征期间,武昌就交给元叹(顾雍字)和子瑜(诸葛瑾字)了。”
  “大王请放心,”诸葛瑾微微行礼,心中一番挣扎,还是说道,“大王此次亲征不知可否带上犬子诸葛恪,让后生一辈亲临战阵,多多历练。”
  事实上,诸葛瑾还是不放心孙权独领一军。毕竟自家大王的战绩并不比“常败将军”的自己好多少,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让儿子诸葛恪随军。诸葛恪熟读兵书,颇通军事,常有良谋奇策,又深得孙权喜爱,他的话孙权多少能听进去一点吧?
  只是孙权又哪里不知道诸葛瑾这点心思,心中自然不喜,难道自己行军打仗还要一个废人指点?
  “国内一旦出兵,钱粮军械调拨与各处联络必定非常繁忙,孤怕子瑜太辛苦,还不如留下诸葛恪。诸葛恪聪慧能干,必定能分担子瑜工作。”
  蜀。陈仓。
  北征三路之一的中军自从进驻陈仓后几乎没有再进一步,一直钉在陈仓附近,以陈仓为中心,巡查着散关、郿县、咸阳、武功一带。
  一来陈仓城虽然被张苞以蛛网团团围死,但郝昭也是坚韧得出乎寻常,陈仓至今未攻下。二来诸葛亮这一路既为中军,便担当着枢纽的作用,牵引着东西一线长安天水,南北两端安定汉中,轻易腾挪不得。
  而鲜为人知的,还有北伐最高统帅心里的算盘。作为蜀国实际掌权人,他不仅仅在意战役的胜败,更在意整个蜀汉的得失,这种得失是超越派系、家族的衡量。这几年新汉崛起得太快,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凌毅和秦越先后娶了马家孤女和关家三小姐,又迅速拉拢了关中柳汉中张,经过南中一役,轻易摧毁了益州一派,以狐笃为抚夷副都督,隐隐将益州的地盘与资源划为新汉所有。姚伷和马谡的意外死亡更是直接为诸葛亮敲响了警钟。
  故而盘踞陈仓未必没有借曹真之手消磨新汉之意。
  在新兴势力新汉与处处作对的东州之间,诸葛亮思虑良久,直到数日前收到诸葛乔的密信——东州联吴。
  两害相权取其轻。等诸葛亮收到孙权出兵的消息,也才终于下令中军东进,进驻长安。
  武威。
  张庆山一行人与马承、张嶷两万骑兵已经驻扎在城下一旬有余。武威如临大敌,蜀军却迟迟未动。今年第一场雪已经下了数天,越往后风雪越大,蜀军既不攻城又不撤退,连试探虚实都没有。城内徐邈、费耀、王肃皆非无能之辈,因而才更让他们惶恐不安。
  两万骑兵究竟能干什么?
  直到一人趁着夜色在风雪中离开武威直入蜀军军营。
  “小人李赖,若果马将军看得起小人,就叫一声小人诨名李无赖。”
  马承点点头,“李无赖,看不出来啊。”
  只见李无赖不寡言笑,长得眉目端庄,一副正派形象。
  “嘿,那都是张公说的,什么事情都要让别人猜不到。”李无赖得意地回答。
  “好你个无赖,又在说我坏话啦?”张庆山掀开帐门幕帘,大步走入,笑口吟吟,身后跟着赵龙腾与陈小半。
  “怎么可能,我最敬重张公了,就恨不得为张公立个生像日夜祭拜。”李无赖刚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张老到马屁精的嘴脸。
  “去去去,你李无赖那一套我还领教得少?快说说正事吧。”
  “是的,张公。受张公吩咐,我早就买通了武威南门守卫,约好今晚开门。到时马将军只需带兵入城便可,其他一切无赖已经安排妥当。”
  “嗯?”马承听到此话,心中不无震惊,就这样解决了武威?这可是当年陇西马家的老巢。
  “哎,本来五十金加美婢两人就谈妥了,只是迟迟不见下雪,无赖我百无聊赖又和那当值守卫谈价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二十金和一个婢女了事。”李无赖好一阵碎碎念,“不过事先声明啊,这省下来的三十金和一个美婢我可是不会上交的。”
  张庆山一脸厌弃,“得得得,以后整个西域打通,挣钱的机会多的是,你还在意这三十金,是不是太小气了,莫不如交与我……”
  “张庆山你也不要这么吝啬吧!谁不知道那颍川陈氏的天下首富不过是挂名的,真正的首富姓张啊!”李无赖一听就急了,论小气吝啬,他还是从张庆山那里领教的。
  张庆山还欲辩驳,被陈小半暗地里掐了一把。张庆山看向陈小半,只见一双美目暗含恼意,马上收口,“罢了罢了,今晚几点开的城门?”
  “丑时啊,还有半个时辰吧!”李无赖悠悠然说道。
  马承听着这不知是不是主仆关系的二人一番讨价还价已经感到匪夷所思,更没想到这李无赖也是个奇人,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作战了,这才来通报。
  马承刚想吩咐集结,动作却猛地停住,看了看张庆山。
  张庆山会意一笑,“信得过。”
  李无赖又嚷嚷道,“我这不是做事稳妥嘛!最后时刻才来通报,确保守城军侯不会再坐地起价。”
  “行了,拿下武威之后再赏你五——”张庆山张开一只手,伸出五指,“五两银。”
  “张庆山!”
  “五千金!”
  二人同时哈哈大笑,李无赖转身随军上阵。张庆山则悠悠然往自己帐篷而去。
  地上积雪已有寸厚,踩上去松松软软甚是舒服。
  “庆山,”陈小半低声说道,“孤狼闯关之事,错失了这次良机,怕是再无机会。”
  张庆山的脚步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继续往回走。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陈小半轻轻一笑,语气中不无嘲讽。
  “马谡之后那诸葛亮一直没有动作,我是拿捏不准那老狐狸的态度。就怕做得太过,惹恼了诸葛亮,最后得不偿失。毕竟,那位姓关的非同小可。”
  “诸葛亮再怎样也不至于杀了你和秦越,但人一旦死了不能复生,怎么说都是你占便宜。”陈小半心思不可谓不恶毒,却嘴角含笑,姿态妩媚。
  “好的吧,小半。”张庆山晒然叹气。
  陈小半佯怒道,“你就是不肯叫我全名是吧。”
  “嗯,陈小半。”张庆山第一次如此叫唤眼前人,“等事成之后我就让你叫张小半。”
  这次轮到陈小半脚步一顿,随即娇媚的脸庞泛起几缕羞红。
  丑时已到。
  这边蜀军刚刚集结完毕,武威城南门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中逐渐敞开。张嶷驻马在马承身后,事情太突然了,张嶷也不禁起疑,“马将军?”
  马承回过头看着张嶷,正如刚才他问张庆山一样,“伯歧,我比张庆山如何?”
  张嶷不知道马承没由来为什么这么问,“将军——”
  “我比秦不破又如何?”
  “……”
  马承举了举仅剩的一只手,打住张嶷的话,“我自知无法和秦不破、张庆山等胸中奇谋万千的人相比,既然我选择了与秦不破同一阵营,就只有相信他。如今秦不破让我跟着张庆山,我也还是只有相信他。毕竟他张庆山要杀我有数不清的机会和方法——命都在他手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城门处的声响也已经停止,武威城南门大开!
  “汉家铁骑,随我冲!”马承单手挺枪,率先奔马而出,身后万人呼啸跟随。武威城内随即掀起一片杂乱叫喊。
  惨叫,号令,嚎哭,悲呼,与不断响起的金鼓声混杂成一段哀歌。
  可怜城内几位主将还不知道怎回事,就剩下逃跑的份。又半个时辰后,大局已定,叫喊也渐渐平息。
  “将军,城内徐邈、费耀、王肃等主要敌将四处逃散,是否要追击?”张嶷找到安排战后巡防的马承。
  马承摇了摇头,“别追了,我们不要把兵力太分散。”
  张嶷应答一声,正欲转身离开。
  “伯歧,”马承又叫住张嶷,“把哨兵散出去五十里,以防瓮中捉鳖。”
  张嶷眯眼看了看马承,重重点头。
  长安。
  孙权起兵与诸葛亮东进两大消息传到长安,数月来饱受战火的残败古都终于焕发出些许生气。
  又经历完一天大战,秦越与关乐来到城头上,眼看同样疲态尽显的曹真所部,不禁摇头,“仗打到这份上,曹叡如果再不有所表示,只怕他的损失更大。”
  此话刚出,天空开始飘下一片一片细小的雪花。
  “下雪了。”
  “嗯,头场雪,要变天了。”秦越说。
  关乐没有再接话,只是轻轻倚在秦越身旁,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