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章 见龙卸甲

  “白发银须者赵云!”
  “得赵云项上人头,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一众魏军在东门城墙上把赵云团团围住,口中大声呼喊,却难掩声音的颤抖。
  赵云奋力挥出长枪,速度之快有如闪过一片银光,连续划破三名魏兵的肚皮,带出一片腥血。只见龙胆枪毫无停留,反手又刺向身后一名准备偷袭的盾牌手,啪一声,连着盾牌和身躯都被洞穿。两名朴刀手见长枪刺入身躯,以为有机可乘,大喊着挺刀直劈赵云,赵云低喝一声,奋起踢出一脚,将一名朴刀手直接踢下城墙,顺势抽出长枪噗呲一声又刺入另一名朴刀手胸腔。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赵云俯身闪过,转过身来的时候腰间孟德剑已横扫过去,又击毙两名刀手。
  至此,东门城墙上包围着赵云的一伙魏军只剩下一名校尉。
  那校尉忌惮着撤退者死的军令,战战兢兢,只得顶着头皮挺枪刺来。赵云左手捉住刺来的长枪猛地向自己一拉,右手龙胆枪往前送去,直接刺入那名撞上来的校尉身躯。
  随着死透的校尉被踢下城墙,赵云手握龙胆枪直指城下乌泱泱一片魏军,厉声呼喝,声如洪钟,“常山赵子龙在此!谁人可越城墙一步!”
  城下魏军无不胆寒。
  “邓将军,”司马师看着城墙上依旧悍勇无匹的赵云,不禁揶揄道,“攻城四天了,你这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好像行不通啊。要是把杀赵云的心思放在破城上,说不得这汉中城头已经挂上我大魏龙旗了。”
  “司马将军,蜀军士气正旺,城墙攻不攻得下是一回事,就算攻下了怕也不好受,”邓艾也不恼怒,“赵云和凌毅就像汉中两只拳头,如今分东北两门进攻,正是先斩赵云的机会。倘若得手,蜀军士气必然大挫,届时汉中唾手可得。”
  “你自己看看,那老头越战越勇,这都第几队了?登上去快三十个小队了,都让赵云在城墙上杀光。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特意让小队先上城,城墙上好杀人。这不,他还在那里叫嚣呢!”
  邓艾淡定地端起茶碗,“虚张声势罢了,以赵云的做派,不是没有底气的话怎么会如此张扬?”
  抿了一口茶,邓艾沉吟片刻,“士载有一计,不知将军觉得如何?”
  北门。
  凌毅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打退司马彬的进攻,银甲先登营还没退干净,新一批魏军又开始鼓噪前进。日渐寒冬,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一般来说魏军也该休兵整顿了,但今天竟然额外加了一队。
  “哥,他们要连夜攻城?”凌狐问道,“你不是说过夜晚攻城不知守军多少与布置,非常危险吗?”
  “我也觉得奇怪,只怕有诈。”凌毅环顾一圈,城墙上的两千士兵疲态尽显,“凌狐,让南门的赵广带一千人过来。你带城下一千人替换过去南门。”
  “哥,这样没问题吗?”
  “见招拆招吧,不知这五千人究竟什么目的,只好换点生力军过来。”
  “不,我是说这是我第一次单独领兵。”
  凌毅这才注意到凌狐脸上紧张的神色,只觉哭笑不得,学着秦越和霍戈的坏习惯一脚揣在凌狐屁股上,“快去!有事放烟火弹!”
  “是!”凌狐也收起玩笑,转身而去。
  “对了,”凌毅像突然想起什么,“所有南门和西门的士卒都上城驻守,不要点火,但要来回走动,务必盯紧整段城墙。一旦发现敌情,每人点燃两根火把。”
  汉中城内南北两处调动,扬起一片喧嚣。赵广刚登上北城墙,那五千魏军也开始了登城。
  不管魏军虚实如何,凌毅组织民夫烧云梯,砸重物,赵广则下令千人蜀军放箭。羽箭攒射而出,只换来叮叮当当一阵声响,鲜有惨叫呻吟的声音。
  “凌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赵广双眼来回探查,无奈天色已暗,全然看不清城下来的是什么部队。
  “听着箭声,应该是重甲步兵。攻击力如何不好说,皮却是厚得很。”凌毅用箭射过的东西太多了,光凭这声响便能大概推断箭头击中的是什么。“快!多备檑木!重甲兵刀枪难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推下城去!”
  凌毅从没想过魏军竟然会把如此重器放在日暮一战,心中终于紧张了几分,又吩咐赵广道,“去看东门是否有动静,没有的话把你兄长也请来,最好能再调五百兵。”
  赵广不敢废话,拔腿便去。重甲步兵也已经陆续登上城墙,凌毅口中大喊“推下去!”,城墙上众人愤然呼应。
  “我就不同了,我可以用砍的。”凌毅抽出锟铻刀,深呼吸调整气息,从军以来第一次双手持刀,“司马彬啊司马彬,你最好让我在这里碰到你。”
  随着哒哒两声脚步,一人全身披甲出现在凌毅面前,那熟悉的感觉那熟悉的步伐,凌毅不禁冷笑,“你们究竟要干什么,不想死就直接告诉我。今天没工夫陪你玩。”
  这人自然便是司马彬,“打赢我再说。”
  凌毅心中愕然,你和我交手从来就没赢过啊,哪里来的厚面皮敢说这种大话?以后的破甲铁箭还真是应该上鸩毒。
  这边司马彬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便杀向凌毅。凌毅反手以刀背撞开司马彬势大力沉的一刀,一个闪步来到司马彬右侧,再次用刀背敲在司马彬肋骨处。司马彬一身重甲,步履不便,吃了一记重击,身躯震动,艰难地转过身来,却又不见了凌毅。
  凌毅此时早就闪到他的左侧,大刀虚晃,司马彬还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举盾护着自己。凌毅摇了摇头,抬脚用尽力气飞踹在盾牌上,踹得司马彬整个人跌倒在地。
  “再不说我就用刀刃了。”凌毅转过刀身,锟铻刀在最后一缕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光。
  “你根本就不应该在我身上抱希望。”司马彬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水,“而我也不应该身着重甲和你单打独斗。”
  此时司马彬身后又出现五名重甲步兵,六人肩抵着肩,手中盾牌紧紧靠在一起,右手持刀架在盾牌之上。这是最简单的重甲推进阵营。
  “杀!”六人口中呐喊一声,踏前一步。
  “杀!”又一步,似要步步把凌毅逼向一边。
  凌毅心中杀意顿起,不退反进,双手紧握锟铻刀,未等重甲步兵的朴刀刺出,已奋力劈向盾牌,霎时间双方都感到一股沉重的钝劲,六名重甲步伐一顿,凌毅更是向后退了三步。还来不及喘气,凌毅再次扑上,又是使尽力气的一刀,再退再劈。如是再三,终于在第四刀,六面大盾哗啦一声碎成木屑。
  凌毅停下脚步,冷眼看着没有了盾牌的重甲兵,就像看着六只缩在壳里的王八一样。凌毅心知时间不多了,也不打话,直接冲进人群之中,双手重刀左开右合,仿佛在人群里掀起一阵狂风。
  司马彬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重刀挥舞得如此迅烈,只觉眼前一花,随即胸口传来阵阵刺痛,低头看去,天已经完全暗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将银白色的甲胄染得一片暗红,而他身边五名同袍也已尽数倒下。
  “好久没遇到像你这么坚韧的对手了,假以时日,你必成大器。”凌毅喘着气,“只可惜,你没有那一天了。”
  凌毅挥起锟铻刀,正欲收割司马彬性命,偏偏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炮响。凌毅猛然转头看去,只见天上炸出一片艳红的焰火。
  是南门,凌狐放的求救信号。
  于此同时,赵家两兄弟也带着五百军士前来助阵。
  凌毅此时甚至顾不得补上一刀,立马转身飞奔出去,回刀入鞘,口中大声呼喊,“司马彬已受重伤,擒下他重甲自然败退”,于此同时掏出腰间一直未曾用过的火炮,朝着天上拉响。
  又一阵尖锐的响声,在头顶炸开一片青色的焰火。仿佛随着火焰腾升,整座汉中城的军马都嘶鸣起来。
  东门,赵统刚带走五百军士,城门外又响起进军的鼓声。
  初冬的寒风吹起赵云花白的发须,月光仿佛一层寒气笼罩在他银白的铠甲上,莫名有点年月久远的凄寂。
  他岂能不知东门会有后手,无奈兵力悬殊,不得不老夫迸发少年狂。
  “这套铠甲已经好多年了吧,当年刘玄德进位汉中王,封五虎将,就赐了这身月华甲给我,我曾许下豪言,这身甲胄一日在我赵云身上,便不让一名敌军踏上蜀汉的土地。”
  赵云倒插龙胆枪,紧了紧腰间的束带,又重新拢起雪白的银发,一如他过去几十年每一场战斗一样,做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
  南门外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凌狐自然知道城墙外肯定有猫腻,手中两根火把在寒冬中都快拽出汗了。
  随着几声异响,凌狐大喊点火,一时间两千火把把整段城墙照得如同白昼。此时双方也才看清对方——城下密密麻麻都是魏军,城上看上去也有数千人。
  领兵夜袭的夏侯威和凌狐俱是一惊。
  凌狐大喊——砸!
  夏侯威一转念,也大喊冲锋!
  原本夏侯威看城上早有防备,本想撤退,但一想到自己从定军山而下,不夺回汉中如何为死于汉中的父亲夏侯渊挣回面子?当下满眼怒火,不管不顾地身先士卒便沿着云梯而上。一众魏军受将领激励,也奋力登城。
  西边宗预处情况也差不多,许仪从出征至今虽然挂名先锋,但一直受司马懿打压,即使那牙门将司马彬屡战屡败,自己也还是没有一次领兵的机会。如今难得统领一次夜袭,管他城墙上是神是鬼,总得冲一冲才解气。
  夏侯威和许仪都没想到,城墙上,只是虚张声势。
  根据邓艾的计策,先是趁着黄昏派重甲步兵额外攻一次北门,让凌毅没有戒心地抽调其他三门的防守,然后增兵五千南门和西门夜袭城池,同时进攻东门牵引着赵云。四门同时发力,总有一处可以攻破。凌毅也察觉北门额外的进攻有可疑,也在南门和西门设了疑兵。只是没想到疑兵对心怀怨愤的人没有用处。
  五千人打得一千守军,勇武如凌狐也抵挡不住,何况伤势未愈的参军宗预。
  凌狐领着身后仅剩的三百蜀军死守南门最后一个据点,误打误撞先登大功在望的夏侯威越战越勇,处处进逼凌狐。凌狐一边对战夏侯威,一边应付众多魏兵见缝插针的攻击。此时刚出刀挡掉某根长枪的暗处偷袭,夏侯威手中刀又迎面劈来。
  凌狐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领兵就落个身死城陷。突然耳后一阵尖风——毫不夸张地说,多年的相处让凌狐对这阵尖风都格外熟悉。
  转瞬间一根羽箭直飞夏侯威门面,哐当一声打中夏侯威头盔。
  夏侯威定睛望去,竟然是凌毅!
  既然是凌毅,又怎会只有一箭?夏侯威被刚才一箭已经吓得胆气尽失,不敢再恋战,举着大盾连连后撤。
  凌狐也惊魂未定,“哥怎么来了?”
  “你不见我发了青焰?”凌毅白了凌狐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快去追杀夏侯威,我得赶去救援东门。”
  凌狐瞄了一眼内侧城墙下,只见整座汉中的城墙内侧灯火通明,整整三丈宽的驰道上,所有没有登城作战的五千士兵全都策马狂奔,绕着内城旋转。但见一处危急,两百骑随即下马上城支援。情况稍解,又下城上马。
  此番奇阵,乃凌毅独创,名曰,无虞阵。
  东门。
  凌毅带着两百骑直奔东门城下,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安静得出奇,不禁心中疑惑,连忙登城查看。
  东门城墙上只剩一百蜀军,无声地把赵云簇拥在正中。待凌毅走近,才发现赵云左手握着孟德剑,右手龙胆枪倒插于墙垛之上,原来正钉着一名魏军将领的披风,让他悬挂在城墙外侧。
  凌毅快步走到赵云跟前,借着火光才看清挂在城墙外死透的魏军将领,赫然是司马师。
  凌毅心中大骇,“没想到司马师竟然亲自上阵。”低头看去,又看见地上还有一条魏兵的右臂。手臂连着精美的护肩铠甲,想必又是一位高级将领被赵云连着铠甲砍下。
  “这又是谁人的手臂,看甲胄,官阶可不低。”凌毅又问。
  赵云依旧不做声。
  “赵将军?”
  凌毅突然感到心中气血翻涌,巍颤颤地伸手去探赵云人中——蜀汉最后一位五虎上将赵云,已然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