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一章 孤胆为国

  锦城,蜀宫。
  午时已过,刘禅依旧在寝宫内一边享受着丰腴婢女的轻柔拿捏,一边回味刚才一阵颠鸾-倒凤的余韵。也不知是寝宫内火炭放得太多还是方才的床帏大战消耗体力太巨,眼看要入冬的时节,日渐臃肿的刘禅额头上竟然冒气丝丝细汗。
  这时候寝宫外响起了中书令黄皓尖细的呼喊:“陛下!大事不好了!”
  刘禅一听是黄皓,脑子里尽是冒起各种新奇玩意的念头,哪有半点正事,不由得淫邪一笑,“你这个阉人!朕刚刚挺枪大战了五十回合,大事小事都好得很!”几句下流言语引得寝宫内一众婢女低声窃笑。
  “哎哟,陛下,刚接到的军情,司马懿领兵十万围汉中!”
  只听得寝宫内突然安静了下去,过得片刻,一身蜀锦衣袍穿得七歪八斜的刘禅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皓已噗通一声跪下去抱着刘禅大腿放声哭诉,“陛下,如今只能急令丞相火速回援汉中,啊不,是回师都城,戍守锦城才是!”
  “混账东西!”刘禅厌恶地吃力踢开黄皓,“丞相回师岂不是前功尽废!我大汉为北伐战死的军民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陛下,汉中只有一万五千兵啊!若汉中陷落,长安与锦城都危在旦夕!”
  刘禅本来以为汉中被围就是魏国为了雍凉两州的最后挣扎,听了黄皓所言才明白局面竟然如此凶险,本来就白胖白胖的脸吓得唰地又白了一层更无血色,呢喃道,“快去请董允、杨洪、向宠、蒋琬,都到勤政堂等朕。”
  黄皓豆大的眼中闪现一丝精光,应答一声便小跑着离去。这黄皓前脚出宫,后脚便有小厮从正对宫门的小寒楼一溜烟出城而去。
  却说黄皓不是直往丞相府,而是先匆匆忙去了侍中陈祗府上。府内赫然聚集了江州都督领巴郡太守李严、后将军领阆中太守吴班以及蜀郡太守杨洪,清一色东州派支柱,黄皓则在大厅门外一一与这些本应值守在各处紧要岗位的大人们作揖行礼,笑吟吟地说道,“各位大人可得赶紧进宫了,奴才只能争取到这点时间,这马不停蹄就得去通知荆州那几位大人喽。”
  侍中陈祗也满面堆笑走到大厅门外,跟黄皓低声笑道,“有劳中书令通传,那几箱黄白之物已经按大人吩咐,送到别宅去了。另外吴将军还说了,城内百花楼新进几位唇红齿白的小相公已经留起来以供大人玩乐。”
  黄皓尖嘴猴腮的脸庞荡漾出春风般的笑意,转而慢悠悠地前往丞相府去寻那几位诸葛孔明的亲信董允、蒋琬。
  刘禅在勤政堂内端着一杯热茶,递到嘴边又放下,愣了愣神又拿起来吹开茶杯上的热气,啜了一口,明显还是被烫到了,顿时心情大怒,啪一声把被子摔得粉碎,喝骂道,“岂有此理!连热水都欺负朕!”
  说罢还不解气,“谁烧的开水这么烫?来人呐,把烧开水这个奴才扔进开水里,让他试试!”
  “陛下息怒,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刘禅抬头看去,不是董允、蒋琬,而是李严、吴班、陈祗以及杨洪四人,好奇问道,“李都督和吴将军两位大人不在巴郡和阆中,怎么回到锦城了?”
  二人对看一眼,李严答道,“臣等听闻汉中被围,心中焦虑,故而连夜赶回,有一事必须面陈陛下。”
  “尔等难道有退敌之策?”
  “陛下,纵观大局,我军重兵皆在雍凉之地,而国都锦城空虚,汉中便是那葫芦的细腰处,如今魏国大军反扑汉中,一旦汉中失守,北伐将士不能南归,若司马懿顺势挥师南下,”李严说到动情处,巍颤颤跪下,“恐怕锦城不能守,国将不国矣!”
  “汉中是北防大城,这些年魏延、赵云先后驻守,城防坚固,司马懿也不是说攻就能攻下的吧?”
  “陛下有所不知,”吴班与众人跟着跪下,“汉中无兵矣。”
  刘禅扔抱着一丝希望,“不是还有赵云、凌毅吗?赵叔叔这么多年一直守护着我大汉,乃我大军军魂!凌毅虽然年轻,也是相父口中守城第一流的勇将。”
  蜀郡太守杨洪与赵云等也是多年相识,此时也动容说道,“正是如此,恐怕两位大将,都得葬身汉中了……而且国中军力亦尽数调往前线,锦城防卫兵力只能威吓,根本无力应对司马懿挥师南下。”
  “相父行事素来谨慎,”刘禅喃喃说道,“这次怎会如此行险?”
  此话一出,众人却是尽皆低头不语。
  “李都督,你们起来说吧!”
  李严一直跪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只见他在陈祗的搀扶下站起来,叹了口气,“丞相年岁渐高,身体大不如前,又殚精竭虑为汉室大业日夜操劳。据闻丞相在这次北伐竟似有了风烛残年的景象。大概,丞相是觉得时日无多了,即使行险,也想毕其功于一役。就算不能克定中原,也可一战定鼎大汉半壁江山。”
  “丞相……”刘禅不知是悲是忧。
  陈祗此时神色神秘,低声说道,“臣掌中枢奏案,据报,丞相麾下秦越,为了保住长安不失这份天大功劳,竟然私自跟汉中好友凌毅调兵五千,拨去军资无数,才使司马懿有机可乘。”
  想起那个总是冷冰冰看着自己的秦不破,刘禅苦笑一声,“这事秦越倒是做得出来。”
  李严肃容说道,“如今之计,请陛下下旨令丞相班师回朝戍卫京都!陈到与魏延也必须回师汉中!”
  其余三人同声说道,“请陛下下旨回师!”
  “这……这不是北伐前功尽废?”
  “锦城乃国之根本,长安乃开疆之功,万不可本末倒置。”陈祗焦急地说道,心里却想着国之根本是谁的根本,开疆之功是谁的功,你刘禅再笨也不会不知道吧?
  刘禅哪能应对一班重臣言语急切的场面,本来还打算找董允他们来商量下怎么办的,现在被相逼甚急,一时间有点语无伦次,“相父劳苦功高,德高望重……还都长安又是他一辈子的念想,现在把他召回来,怕是、怕是……不知怎样措辞合适?”
  李严见刘禅果然跳下了圈套,连忙道,“陛下就说丞相年老功高,是朝廷支柱,前线寒苦,为国为己也应该返回锦城养病,以图后计。何况如今司马大军迫在眉睫……”
  刘禅唯唯诺诺,说道:“就、就按李都督所言拟旨吧……”
  早已候在殿外的黄皓满意地笑了笑。先通知这几位早有准备的东州砥柱,再通知董允、蒋琬等丞相荆州心腹,另一位荆州砥柱御林都督向宠身在宫内反而最后通知。向宠不熟前线战况,自然要等待侍中董允、丞相府长史蒋琬来了再一起觐见刘禅。利用这个时间差,已然足够李严等人说服刘禅召回诸葛亮。等董允三人来到这里,恐怕圣旨已经颁下去了。到时再要陛下出尔反尔,还有李严等人候在勤政堂内,怕是不容易喽。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一把雄武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万万不可!”
  循声望去,竟然是抚夷副都督狐笃,他正拍开黄皓的拉扯,嫌弃之情洋溢于表。
  李严等人一脸不可置信。吴班更是直接便问,“狐笃你不在南中驻守,怎么来到了锦城?”
  狐笃,人称“小司马”,论起两面三刀,可丝毫不比“两面虎”霍戈差。
  只见狐笃狡黠一笑,“臣闻汉中被围,心中焦急,故而星夜返回,害怕陛下在紧要关头被奸佞小人所谗。”
  “胡闹!南中距锦城何其远也,山路阻隔,狐副都督还能飞山越岭不成!”一脸怒容的李严大声呵斥,非常无礼地把“副都督”的“副”字念得特别重,他素来不喜狐笃不按常理出牌,总觉得狐笃一出现便乱拳百出,怕要误事。
  不料狐笃完全不理会李严,而是转向刘禅恭敬说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丞相北伐前上陈的《出师表》?”
  刘禅也被狐笃弄得一头雾水,《出师表》这三个字当然记得,但里面说了什么,怎么可能有印象?
  狐笃清了清嗓子,慢悠悠背诵起来,“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所以陛下既然召见了董允、蒋琬、向宠等贤臣,何不等他们来了再和大家商议?”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李严、吴班、陈祗、杨洪等人就是小人咯?陈祗也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到,“狐笃!你倒是先说说你怎么这时候出现在汉中,不然我身为侍中,就得先问你擅离职守之罪!”
  “陛下所虑者,汉中有失而已。但丞相做事,从来都留有一手,丞相早在出征前就密令臣领一万南中精兵驻扎在城外,并且叮嘱臣一旦汉中有事,立即进宫面见陛下。这便是丞相的调令。”狐笃从怀里取出丞相文书,展示众人。
  众人心中一惊,却又各有不同。李严等惊于诸葛亮竟然早有预见东州不安分,刘禅却惊于自己作为皇帝竟然都不知道锦城外就有一万军。
  吴班哪里肯善罢甘休,“司马懿以十万军围困汉中,你知道汉中有多少人吗?本来就只有两万,还被秦越私自调走五千,如今只有一万五千人。怕是你这一万南中精兵也只是杯水车薪!”
  陈祗也说道:“东有司马懿兵围汉中,西有强端作乱阴平,北有夏侯霸精骑突袭,狐副都督就算救得了汉中,也无力挽回北伐全面溃败。如今之计,只能回援锦城!”
  “怕是南边还有你们几位做内应是吧!”狐笃神态好整以暇,还有心思回头看了看勤政堂门口,见只有黄皓一人,转而也挂上一副怒容,“且不说几位太守大人就这么想看到北伐全面溃败,倒是你们一个个不在巴郡、阆中,甚至杨洪你身为蜀郡太守此时不安排锦城防备,反而都在这里谗言陛下撤回北军,究竟是谁擅离职守?是谁罔顾大汉前程!”
  杨洪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狐笃却得理不饶人,“诸位无需支支唔唔,我狐笃孤胆为国,也不怕抖出你们筹谋的见不得光的小算盘!你们不过是见不得荆州人竟然取得北伐天大的功劳,到时荆州党进一步壮大,把羽翼尽数安插在新得的雍凉两地,怕你们东州往后再无立足之地,恰逢又有司马懿遣使前来许以财物前程,双方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便借此机会扼杀北伐大业!说说看,在场哪位大人收了司马懿的利诱来为他当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