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张伯恭可有死地
杨阜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想起诸葛亮的话,丝毫不敢停歇:义山啊(杨阜字),老夫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先服下这副药,放心,没害,只是失声半日,然后你就往陈仓城跑吧,后面伯恭(张翼字)会领着三千人追你,追上了你可就性命不保了。你能从武都出来,必然是惜命的,所以你得想办法进陈仓城啊。
直到这个时候,杨阜才算彻底明白诸葛亮一直以来的布局,根本就是连环计。先是佯攻陈仓,引诱武都的杨阜出城,擒下杨阜后,再利用杨阜骗开陈仓的城门,一环扣一环,可谓把杨阜自持聪慧又非常惜命的性格摸透了。杨阜想起诸葛亮那副和善的脸,心里不禁阵阵发寒。蜀国可能把诸葛亮视为守护神,但在魏国人眼中,根本就和恶鬼无异。
在双腿软得像棉花的时候,杨阜终于跑到陈仓城下。虽然明知这是诸葛亮的计策,但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杨阜还是得先躲进城中再说。
早有哨兵报给陈仓守将费耀城外的异动。
费耀登上城头,果然见杨阜那小老头真可谓用性命在逃跑,身后数千魏兵紧紧跟随,再往后数里,还有五千蜀军在追赶。
“大人,要不要放杨大人进城?”副将王双问道。
“再看看。”费耀全身戎装,手握佩剑,神情谨慎。
“之前杨大人不是通报说要领一万军支援陈仓?看这形势,估计是被诸葛亮打败了,危在旦夕啊,大家互为同僚,怎能见死不救?”
费耀瞄了眼这位勇猛的陇西巨汉,心中鄙夷,“什么支援陈仓,分明就是他孤军在渭水以南,找个借口逃回来罢了。”
“那……这杨大人还救不救?”王双脑袋实在转不过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觉不觉得,义山身后的数千魏军有可疑?”费耀眯着眼,盯着这群魏军看。
王双懊恼地说,“哎呀,大人,你就别问我问题了,要打要杀一句话我就冲出去了,问问题我真是答不上来。”
费耀灵机一动,“救杨阜是大功一件,结点香火情也多多益善;那几千魏军我也要了,多个人守城多一份胜算。”
王双松一口气,太守终于下命令不问问题了,正欲转身离去执行军令,却又被费耀叫住,“但是!”费耀冷笑一声,“那魏军的头领一进城就杀了他,有他这三千人我不好带,明白吗?”
王双嘻嘻一笑,“属下明白!”说罢转身就往城门快步走去。
杨阜本来还忐忑不安,不知道费耀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会不会冒险救自己,一直到城墙下才见紧闭的城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当下大喜过望,几乎泪水都涌了出来。
而他身后一直追着的张翼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还一直担心费耀不中计,心想果然丞相还是算无遗策,陈仓先登可是北伐的头等功劳。
一群精壮士卒追着一个文弱的半老头子自然留有余力。
眼看杨阜马上要闪身进入城门,张翼一声令下,众人猛然发力,一鼓作气冲进城门内,正欲挥刀砍杀争夺城门,不想异变横生,一道锋芒的杀意抢先一步朝自己颈脖袭来。
张翼咬牙横刀挡格,锵一声,刀身的剧烈震动逼得张翼连退三步,这才定睛看清眼前的武将,乃是一名身高八尺,面黑睛黄,熊腰虎背的巨汉,手中大刀估计不下六十斤,正是埋伏在侧的猛将王双!
多年沙场的厮杀让张翼一交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暗中紧了紧手中四十斤的大刀,猛然转身便跑,口中大喊撤退。
进了城门的蜀军往回跑自然迎面撞上要进城的蜀军,顿时间两边撞成一片,门道内混乱不堪。
还喘着粗气的杨阜虽然口不能言,但还是巍颤颤地在地上写了个“蜀”字。费耀也不是愚钝之人,马上便明白了这群魏军果然有问题,就是蜀军假扮,连忙下令关闭城门,又令城墙上的弓兵放箭。
诸葛亮算准了费耀的贪生,却没想到贪生的人也会很贪功。
城外蜀军应声倒下一片,城内蜀军也被挤成一团。
城内的张翼被后面的蜀军挡住城门出路,退无可退,知道有诈的王双更是紧追不舍,一刀接一刀猛劈而来。张翼只好硬着头皮接招,逐渐只觉虎口发酸,心中暗骂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猛将。
挤在门道内的蜀军见主将情况危急,城门又已经关上,自知断没有活路可言,均嘶吼着与王双拼命,奈何王双身后也有一众魏军,两面军士挤在逼仄的门道内叮叮当当响做一团。
一时间狭窄的门道内残肢横飞,鲜血逐渐铺满地面,却没有一声哀嚎,只有沉钝的砍劈声和士兵的喊叫。然而蜀军始终兵力不继,声音渐渐稀疏下去。
门道内只剩下张翼一人。
张翼环顾一圈,遍地死尸,不觉悲从中来,“没想到我张伯恭竟葬身于此!”
说罢猝然发力,挺刀直刺王双腹部。王双大喝一声,挥刀拍开张翼舍命一击,猛踹张翼胸腔,张翼像纸片一样猛然撞在城门上。
轰!
随着巨大沉重的一声闷响,张翼已无生机。城门外的蜀军也已然全部被射杀,只逃回少数部分。
还追赶在后的廖化眼看城门关上,自知计谋败露,早已勒住部队在一箭之外。浓稠腥黑的血浆从门缝缓缓流出,随着那声轰然巨响,纵是追随刘备戎马半生,见过太多生死的廖化也忍不住眼眶通红。
廖化领着败军回报诸葛亮,众人无不面带悲色。
诸葛亮更是彻夜未眠,盯着地图研究对策,诸葛乔苦劝无果,只好陪侍在父亲身边。一直到后半夜,诸葛亮无端问起诸葛乔,“乔儿,你觉得朝中谁可继我衣钵,鼎定乾坤?”
诸葛乔心中疑惑,“父亲,这个问题在陛下定亲之后你不是问过?”
“那我现在再问一次呢?”
“孩儿认为,愈发是秦越。平定南中之后,他极力推进革除世家的新政,让南中不毛之地变成如今的富饶乐土,每每想到那片生机盎然的南中,孩儿都会觉得大汉必可再兴,将来的天下只会比现在更强盛富饶,安居乐业。”
诸葛亮抬起头,盯着诸葛乔的眼睛,“子午谷奇袭一事一直让我无法释怀,没想到短短几年间,秦越已经在年轻一辈蜀将中拥有这么高的威望,能让他们轮番给我进谏,支持子午谷一计。甚至,他和关中柳汉中张的关系让我忌惮。世家豪族把持一方固然可怕,当朝中党魁与豪族勾结,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诸葛乔和所有人一样,都沉浸在夺下长安,北伐形势一片大好的欢喜之中,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孩儿……不敢想象。”
诸葛亮自嘲地笑了几声,“改朝换代啊乔儿!在秦越手上,将来汉家还姓不姓刘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大汉都不知道!你确实不敢想象,因为连你都被拉拢过去了,甚至当初就不是新汉七子,应该是新汉八子!只是你由始至终都是隐藏起来的一个,所以才被大家忘记。”
诸葛亮沉默良久,“或许当初扶植他就是个错误。”
“父亲,”诸葛乔双膝跪下,语气凝重,“天下姓什么真的重要吗?汉家姓不姓刘比多少百姓死于战乱重要吗?”
“你放肆!”诸葛亮勃然大怒,捉起手边的竹简扔了过去。
诸葛乔不闪不躲,正好砸在脸上,也没有再反驳,只是沉默数息,最后只沉沉说道,“孩儿明白了。”
天色再次放明的时候,诸葛亮下令大军离开渭水渡口,屯驻陈仓城外五十里。
几位主要将领一行众人跟随在诸葛亮身后登上附近一处山巅,正好可以俯瞰整个陈仓地形。
“陈仓城以石头筑成。老夫本意是不要硬碰,利用杨阜骗开城门,没想到白白折了张伯恭。”
参军杨仪宽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丞相何必如此自责。”
“本来是打算此计不成,只有硬攻。但昨夜老夫发现了一个问题,”诸葛亮继续说道,“诸位可知陈仓为什么要用石头筑城?”
“难道不是为了城防坚固?”关兴说道。
“城防固然是一回事,但还有一个原因。”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诸葛亮在想什么。
诸葛亮又说,“此处地处山岭高原河川交界,土质松散,不能筑城。”
“哎呀,丞相大人,你就直说嘛,急死我了。”张苞实在忍不住诸葛亮的绕圈子,直爽喊道。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张苞,你听说过马成吗?”诸葛亮也不以为逆,点名问道。
“马成?马成跟马承马牧边有关系吗?”
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此马成,乃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当年光武帝下令马成攻打舒城,舒城城坚粮广,最后他用了一种独特的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就生擒了舒城城守李宪。”
杨仪会心一笑,“丞相是想用蛛网战法?”
“正是,”诸葛亮点点头,“诸位看这陈仓城地形,三面均被山麓围住,缺口朝东,陈仓就在这片低洼地的中间。既然费耀是铁了心不出来,那就干脆不要让他出来。我们围着陈仓城挖上密密麻麻的沟堑,让他无法突围,困守城内,这样陈仓城破不破也就一样了。如此一年半载也好,三两年也罢,他总有断水断粮的一天。把一万健卒围成饿殍,陈仓自然不攻而破。”
向朗赞同道,“此计虽慢,但确实妙极。利用三面围蔽的地形,只要大军屯驻东面缺口,扼守渭水渡口和大散关,待长安、天水平定,这陈仓郿城武功自然闻风而降。”
“诸将听令!”诸葛亮下令道,“本相两万人屯驻东面缺口,进可取武功,退可入散关,关兴随营听候调遣。杨仪领一万人扼守渭水渡口,向朗领一万人据守散关。廖化领五千人梭巡散关、渡口、山口三处督军。张苞你性子最急,正好磨练一番,就任你领五千人困守陈仓,广挖沟堑。”
众人一一领命,只有张苞不乐意,“丞相,要不我们引渭水淹陈仓吧,这样快多了!”
关兴忍不住骂道,“好你个伯茂,动动脑子啊,渭水正在枯水期,什么时候能蓄够水?”
廖化也说道,“末将以为,陈仓缺口在东,此处地形西高东低,要河水由低向高确实强人所难。”
诸葛亮也笑说,“这地质不能屯水,水一流都吸干了,到头来只能给农田灌溉,倒是做了件大好事!”
张苞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羞愤难当,嘟囔道,“行了行了!俺去挖渠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