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朔方有韩
站在城头上看着宵禁下无风无浪的长安城,秦越不禁想起这个和名字一样呆板的柳氏执行人,尽管如今关中柳氏的家主名义上还是柳侍山,但一切大小事务都已经由二房长子徐千律操持。
一个数一数二的世家豪族便能操纵一座如此宏伟的大城。
当初制定北伐方案时,魏延提出了兵出子午谷的偷袭,诸葛亮一开始认为太过冒险,秦越众人一再苦劝无果,直到后来秦越把自己和关中柳汉中张的关系和后手都和盘托出,诸葛亮踌躇良久才勉强同意。
秦越至今记得诸葛亮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忌惮。如今看着这长安城,他终于也体会到诸葛亮当时那个眼神,一如他如今对徐千律一样,真的不得不防。
一个越能干的人手里拿着刀,你越无法确定他不会拿这把刀刺向你,甚至这把刀还不是你给他的。一切不可控皆为危险。
“不破,还没休息?”一把轻柔的女声打破秦越的沉思。
秦越回头,却是关乐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件貂毛披风。
秦越笑了笑,“你今晚又不用巡更,跑来这干什么?快回去吧,天气寒凉。”
关乐难得也温婉地笑了笑,亲自给秦越披上披风,“今晚你也不值更,就是来寻你回去的。”
秦越宠溺地摸了摸关乐的头,一把将关乐拉到身边,拢进披风里,开始往回走。
关乐有点尴尬,却没有挣脱秦越,“你别……这里可是军营。”
“你不是说了吗,今晚我们都不值更,那我们今晚就是一对小夫妻而已。”
关乐也低声笑了笑,又问道,“你为了程武把俘虏都关起来太冒险了。”
“你是说战俘的事?收编了三千军入伍,其余将近两万人全部收押?”
“嗯,我们一共才一万人,俘虏比士兵多,一旦魏军攻城,他们完全可以趁乱反叛,到时候就里外受敌了。”
“你觉得程武不值那三千军?不值得我冒这个险?”
“程武虽然是个赤胆忠心的人,但实力平平。要换在南中,恐怕长安城外早已又堆起了一座座京观,你没必要故作姿态给程武看。而长安城有徐千律看着,其实也不怕内乱。反而你留下了两万俘虏,才是祸乱的根源。”
秦越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关乐。关乐洁白的脸庞在火光下像闪烁着白玉一般的荧光,肌肤胜雪,长长的睫毛还挂了点霜。
“我们成亲都有段时间了,却一直没能怀上……”秦越轻轻拍了拍关乐的肩膀,没有下雪,动作更像在扫去关乐肩上的担子,“我以前不信的,现在却越来越信。我怕是杀戮太多,损了人和……”
秦越搂过关乐,抱得很紧,“我在南中杀了这么多人,谁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呢,我是有点怕了。这两万人没有兵器没有将领指挥,应该翻不出什么乱子。”
……
翌日一早,长安城连日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探子回报,北门外迎来了一支浩浩荡荡六万人的精锐羌骑队,为首主将却是朔方韩德。
蜀军一众将领皆在北门城墙上,看着这支声势吓人的骑兵,面色各异。
“长安这块肉我们是咬住了,吞不吞得下还看本事!”魏延看着城外黑压压一片骑兵,恍若无物。
“韩家乃朔方大族,家主韩德之父早年和武皇帝……曹孟德有交情,因此在曹氏和夏侯氏的扶持下日渐成为北方一支不可小觑的势力。韩德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敌之勇,麾下六万羌骑更是百战之师。生有四子,皆精通武艺。”程武看着那面“韩”字大旗,主动把知道的情况都一一说出来。
“这韩德不是应该支援陇右去了吗?怎么跑到长安来了?”王平问道。
关索苦笑一声,“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根据最近一份探报,魏帝曹叡在朗月殿的商议,朔方豪族韩德的六万骑兵应该是直扑陇右,再不济也是支援陈仓,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跑到了长安。
“是想在我们立足未稳,趁乱夺回长安?”关乐问。
“骑兵攻城恐怕没有胜算,估计是长安太重要了,曹叡宁可用这六万骑兵拖延时间,也不想让我们趁机巩固防守。一旦长安重新落入魏国手中,后果非常严重。到时即使是最好的局面,关右的战事也只会陷入泥潭。”秦越说道,“关索,快去把夏侯楙带上来。”
关索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下城楼。
眼看这六万骑兵刚刚勒住阵营,便浩浩荡荡展开攻城阵势,恰好此时关索已经押夏侯楙来到城墙上。
秦越半个身藏在夏侯楙身后,一手掐住夏侯楙脖子,一手按住佩剑剑柄顶着夏侯楙后腰。夏侯楙心中颤抖,连忙喊道,“城下何人?”
“末将朔方韩德!”
却说韩德本是奉命要前往陇右支援天水,等曹真夺回长安,再两边夹攻陈仓,试图拿下诸葛亮,一举平定雍凉战事。不想大军还没出发,曹叡又发来一封加急军令,让他改道前往长安,严令夺回长安,最好可以趁蜀军立足未稳,一战而下。
韩德接到第二封军令先是满心苦楚,这羌骑速度够快,但长安城是天下雄城啊,就算里面只有一万蜀军,要骑兵攻城本就是勉人所难。后来想明白了却是心灰意冷,曹叡就是要他这六万人充当马前卒,用性命拖住长安。毕竟这六万人听调不听宣,不受魏国节制,如此一来反而一举两得。可悲便可悲在这韩家本来就是曹氏和夏侯氏一手扶植,如果韩家这六万羌骑死得其所,那韩家香火还能延续,若果不从,怕是朔方再无一人姓韩。来的路上最为聪慧的四子韩琪就提醒过自己,长安能不能夺回,也只是尽人事,大不了等曹真二十万大军抵达,再合兵一处。要是连曹真都攻不下长安,又怎能怪韩德不出力?
至于夏侯楙,韩德从未关心。曹叡已经放话必杀夏侯楙,所以这夏侯楙无论是死于蜀军手上还是死于乱军,只要死了就好,活着反而是个祸害,就像如今夏侯楙就在自己眼前,忌惮着夏侯楙眦睚必报的性情,好歹也得装装样子。
韩德果然悲叹一声,故作姿态喊道:“夏侯将军我这就来救你!尔等休伤我驸马爷!”
秦越眼神示意夏侯楙,后者又喊道,“韩将军还请退兵,不然我性命堪忧!”
“陛下军令,务必重夺长安!驸马爷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无事!”
夏侯楙一听,方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顿时吓得双脚一软,面如死灰。
秦越冷哼一声,只管让亲兵把他拖下去。
城下韩德又喊道,“尔等贼辈,速速弃城投降,我韩德还能给你们一条全尸!”话音刚落,身后六万精壮骑兵齐声呼喊,声势震天。
魏延放声大笑,“尔等退兵,我魏某人还能给你五口棺材!”
秦越也不含糊,当下取来弓箭,朝着韩德门面就是一箭。
那韩德也不愧是一方猛将,眼疾手快,挥斧挡于面前,飞箭打在斧上,跌落在地。
“传令!”韩德随即传令,“众军士退后二十里下寨,势要夺回长安!”
……
秦越当夜便和程武详细了解韩德的情况,大抵也知道了他的命门所在,连夜放出飞鸽。
第二天,韩德果然留三万兵守营,领三万兵前来搦战。蜀军这次老神在在,任魏军如何百般辱骂,魏延只严令不可出城迎战。
第三天韩德只好继续领兵来搦战,任士卒骂得口干舌燥,蜀军依然龟缩城内。韩德百般无奈,只好下令羌兵下马攻城。
想那羌骑是马上部队,冲锋陷阵自是一流,却最不善攻城拔寨。这些骑兵下得马来,连平时一半的战斗力也没有。但韩德又惧于曹叡严令,只得让属下做做形式上的进攻,日后也好交差。等得曹真大军来到,多少也能捞到点功劳。
这情形和不远处蜀军攻陈仓竟是如出一辙。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第五天,当韩德的小部军队又佯攻了一天的城,人倦马乏的时候,西边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号角声,隐隐约便有一股地动山摇的嗒嗒声由远及近。
羌人对此自然再熟悉不过,这是骑兵冲锋时特有的山河破碎般的响动。
只是这个时候,骑兵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