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铁马秋风大散关

  秦岭北麓,陇山支脉。
  连绵高耸的山岭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遽然隆起,群山叠嶂,古木葱郁,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如一条横亘千万年的巨龙,虎视眈眈着陇右无边的土地。
  大散关便雄踞此处。时有四大关之称,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这四关之内,便为关中之地,九州天下最为中心之处。
  时值十月,秋风萧萧,旌旗猎猎,玉色青龙旗漫山遍野,铁马金戈,盘营白帐,萧杀之气凉于秋。
  征北大都督,中路军统帅诸葛亮在众将的陪护下,此时正伫立关前,纵目远眺。纵是坐拥如此雄关,诸葛亮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
  因为眼前是像石头一样硬的陈仓城。
  陈仓地处山麓-高原-渭河地堑的交界,地形非常复杂,其中南、北、西三面环山,中部低凹而向东敞开,西高东低。真是由石头堆砌而成的陈仓城便钉在里头,像一只躲在两层坚厚护甲里的龟鳖。
  并且,大散关与陈仓城之间,还隔了一条渭水。有如此天堑,魏国根本没有必要越过河去争夺散关。所以坐拥大散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即使出征前诸葛亮已经对如何攻下陈仓有过不下十种方案,但真正看到这座堪称天底下最牢不可破的坚城,任谁作为进攻方都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秋季出征,终于等来渭水枯水期,河流之隔问题不大,”良久,诸葛亮终于下令道,“廖化、关兴、张苞、张翼何在?”
  四将早已摩拳擦掌,齐声出列,应道,“末将在!”
  “你四人轮番上阵,每人率五千步兵不停歇攻打陈仓。每损伤三百人便要换下来。”
  四人疑惑地互相看一眼,每损伤三百人便要换下来,便意味着攻城进度将会非常慢,这样攻城只会给魏军援军的时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照办便是了。”
  四人只好应答一声,便下去准备。
  “威公(杨仪字),你率一万人去下游三十里处搭桥过河。陈仓守将费耀是个非常胆小的人,绝不会引兵出城,要攻破陈仓,还得准备周全。”
  诸葛亮说罢,回头望向西南方向。
  杨仪出列应了一声便也退下去了。
  “有劳巨达布防散关了。老夫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
  “丞相保重身体,切勿过于操劳。大散关尽可交给下官。”
  随军同行的诸葛乔正想要扶父亲,诸葛亮却摆了摆手,撑着拐杖下了城墙。
  看着这位为了复兴大汉竭尽心思的半百老人,诸葛乔忽然有些感伤,或者是父*渐枯瘦的身体,或许是一夜之间多起来的白发,甚至还有点北伐即将打响的期待与兴奋。
  他用力摇了摇头,摆脱这种不必要的思绪,也回头看了看西南方向,父亲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
  左路军陈到一部路程最远,路途也最崎岖,为了尽早抵达前线,达成三路齐攻的效果,大军已经在山岭间急行军数日,最后终于穿出铁龙山。
  这时一名亲兵从前方飞马来到陈到跟前,“报!先锋句扶问前方两条路,要走哪条?”
  陈到环顾四周环境,吩咐亲兵道,“取地图。把马岱、马承和马谡、张嶷叫来。并让句扶原地休整片刻,注意敌袭。”
  三骑亲卫应声而去,扬起三道烟尘,不一会众人皆策马来到陈到处。
  陈到就于马上说道,“这里地处山谷险地,不宜久留,我们简单说说要走哪条路。”说罢,伸手指向左边一条,“左边为上方谷,山谷狭窄,但路途短。右边是木门道,路途宽敞,便于行军,不过要抵达冀城,则远了一倍路程。诸位以为如何?”
  “百里路半九十,末将以为宁可慢一点,也不要在最后一段路出差错。士兵连日行军已经非常疲惫,一旦有敌袭,怕是无力应对。走木门道吧。”马承说道。
  “末将也认为木门道似乎好一些。”马岱也赞同木门道。
  “末将附议。”张嶷道。
  “如此,下官认为应该走上方谷。”马谡总是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陈到等三人看向马谡。
  马谡也不卖关子,“无他,但心术矣。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走木门道,那么敌军自然也会料定我们走木门道。如果敌军要埋伏,当然会在木门道设伏。这其实和我军连日赶程,士兵疲惫与否没有关系,只在人心。再者,三路大军齐出,长安又已经被攻陷,谡料定天水太守马遵必然胆破,绝不敢出城设伏。我们走上方谷,尽早到达冀城不是更好?最后一段路了,将军不妨让士兵卯足劲,穿过上方谷便能扎营休整,何乐而不为?”
  “马遵其人不足为惧,但麾下中郎将姜维却不是等闲之辈。幼常切勿轻视。”马岱提醒道。
  “姜维再有能耐,马遵也会按住他不让出城。只能说跟着这样一个太守,算是他倒霉了。”马谡不屑地说。
  陈到沉思片刻,“全军开拔,全速穿过上方谷。”
  五万人应声而动,浩浩荡荡,来得上方谷入口,走在最前面的陈到却忽然勒住了部队,在山谷口来回踱马,四周顾看,犹豫不前。
  此时马承和马谡也来到谷口。
  “将军?”马承问道。
  “前方谷口都探查过没有?”
  “已经派了三拨哨兵探过,没有埋伏。”
  陈到说:“始终说不上来,只觉着会有危险。”
  “要不我们转道走木门道吧?”马承提议说。
  “将军,”马谡说道,“这处山谷外宽内窄,就像一个葫芦口,确实是便于埋伏之地。将军多年担任中军将军之职,天生对危险特别敏感,看到这地形,心中不安也是正常。”
  陈到又环顾一番,“这样吧,五万人,以两千人为一队,依次冲过去。这样就算有埋伏,也不会损伤过重。剩下的人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马谡面有不悦,还想说什么,马承却抢先道,“末将愿为前驱。”
  陈到看了一眼马承空荡荡的右手袖管,眼中尽是惋惜,“句扶是先锋,还是他冲头阵吧。你待会和我同行。”
  上方谷长不足六里,开口阔,收口窄,只要在收口处派三千人把守,滞留里面的大部队便很难攻出去,所以也难怪陈到如此小心谨慎。但随着句扶领着第一队两千人一鼓作气狂奔而过,穿出了谷口,也没有事情发生。
  马谡一直绷紧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那副骄傲自得的模样重新挂回脸上。这次是他第一次脱离诸葛亮,独自担任参谋,自然想和亦师亦友的诸葛亮一样言无不中。如果谷中有埋伏,他必定颜面尽失。
  如此过得快有一个时辰,全军正好过了一半,终于轮到陈到领着两千人的中军入谷。一队人一进谷便开始狂奔,一路无事,正准备出谷口,队伍逐渐聚拢,突然一声炮响,山崖上滚石箭支纷纷砸下!
  陈到的亲兵几乎在听到声响后便应声而动,向陈到聚拢过去,举起手中大盾把陈到团团护住。这些亲兵都是白毦兵里的精锐,但敌袭发生得太突然,好几名亲兵被只管逃命狂奔的士兵冲散,护卫圈形成缺口。
  陈到尤自岿然不动,于马上大声呼喊,让士兵保持队型。
  一颗人头大的石块便看准机会,角度刁钻地直砸这个缺口。
  嘭——
  众亲兵望去,竟是独臂马承人立于马背之上,异常粗壮的左手举起大盾,硬生生替陈到挡下这块巨石!
  陈到心中恍然,本来想着一旦有事,自己的亲兵还能照顾独臂的马承,不想却是马承救了自己一命。
  而此时山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麒麟儿姜维。
  一击不成,姜维看了看身边区区千人的私兵,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便带着队伍火速离开。但有个疑问却在心中挥之不去:马承只有一只手了,他是如何做到不拉辔绳的情况下,在马背上站立起来?如果骑兵仅仅依靠双腿就能在马背上活动自如,他的战力会有多么惊人?
  山下蜀军自不用等陈到下令,已经出谷的句扶和还没进谷的马岱也早已派出千人队往山上搜查,果然是魏军,但人数只有一千人。众人既庆幸又疑惑,只要有三千人,便能保证陈到那两千人全军覆灭。不说消灭蜀军主力,起码击杀了主将,也是天大的功劳。
  而马谡脸上自然阴晴不定。
  一路无事,又行四十里,眼看马上要到冀城了,却又有哨兵前来回报——
  冀城外二十里有一支百人部队驻扎,清一色红铜色盆领铁铠,为首是一年轻儒衫文士,旗帜无国号标识,只有一面貔貅纹张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