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 我是万恶,更是不赦

  秦越退后了几步,低头看了看,竟然舔了舔肩头上的血迹。
  腥。甜。
  秦越只跟别人提起过,自己被司马徽从狼窝中捡回来这件事。但细节大概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秦越出生后便被遗弃在荒野,直到三个月左右大的时候,司马徽才在路边捡到他。在那之前,一直是一匹母狼在哺乳他。据司马徽后来说,那时候的秦越就跟一头狼崽一样。
  血腥味让秦越勾起了一些深藏脑海的回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喘气越来越粗,视野也越来越窄。
  也许是柳侍山身死刺激了秦越,又或许现在的他筋疲力尽,双眼早已布满血丝,仿若一片血红。
  “吼!”秦越发出低沉的吼叫,状似一头野兽,听得孟获也不禁有些胆寒。只见秦越再次捉枪在手,一阵急促的碎步迫近孟获。
  多年的搏斗经验告诉孟获,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年轻武将要拼命了。
  果然,兵器甫一接触,秦越便抡动龙骑尖,点出阵阵枪花,孟获顿时有些眼花缭乱,舞动双刀纷纷挡格,二人动作越来越快,金属的哼鸣声仿佛都要响成一线。
  只见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秦越又吸一气,随之气沉丹田,左手持枪尾,右手持枪中,使劲甩动长枪,突然改变方向的巨大力量让长枪也变形弯曲,以极快的速度反向啪啪两声打中孟获双手。
  孟获心中暗忖,幸得自己体格粗壮,吃了这两拍还能握住兵器,要是换做寻常人,恐怕腕骨都碎了。
  秦越见一招未成,缓缓吐出一口气,又绵长地重新吸一口气,尽力让呼吸重新稳定起来。变换成右手持枪尾,左手持枪中。
  孟获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腕处传来剧痛,脸上却冷笑,“没有第二招了吗?又想重施故技?”
  秦越并不搭话,持枪前指,目视前方,右脚缓缓探出。和刚才迅烈如雷的荡枪相比,这个姿势,更像是长刀的起手式。
  孟获的力气太大了,单手持枪始终难以抗衡。
  这次秦越小心翼翼地向孟获靠近,孟获也提起双剑戒备。秦越双手持枪直刺孟获门面,速度极快,孟获甚至来不及挥剑,只好把宝剑挡在身前。
  一声清脆的鸣响,长枪刚好扎中剑身。庞大如孟获都被冲力撞得后退一步。
  一退一进,秦越步步追上,以左手为支点,右手划动,枪头也瞬间在孟获身前划出一条寒光,速度竟然比刚才的前刺还快上几分——那是因为左手持枪中,缩短了长枪划动的幅度!
  只见孟获又退,秦越又进,孟获再退。一回合退了三次,孟获才终于觅得空挡出手。只见宝剑自下往上提起,秦越枪头也自左向右划过去。又是一声铮鸣。
  耳畔鸣声未退,长枪又突刺而来。仿佛一枪穿透了声波!
  孟获大骇,连退三步。但长枪去势更猛。
  噗呲一声,枪头刺进孟获胸腔。
  “降……服……”孟获最终才确定自己生死便在一线,终于不得不投降。
  秦越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孟获,枪头一点一点扎进孟获心窝。
  孟获痛苦地咽着气,却不停有血泡从口中流淌而出。他不敢相信,诸葛亮这次真的要杀我了吗?
  “你现在的作用,唯死而已。”秦越冷冷说道,回头望向甘南水北岸西边,柳十三倒下的地方。
  孟获既死,秦越枭其首于长枪之上,直入三江城。三江城内负隅顽抗的蛮兵见大王头颅,纷纷跪下投降,失声痛哭。等秦越回到府衙,祝融见孟获已死,悲从中来,亦自刎身亡。孟优等一干渠帅番将则尽数收押。
  三江平定。
  诸葛亮下令留三千人驻守城内,其他人在城北原营帐中驻扎,休整三日。
  第一日。特使邓芝,护卫马承持孟获首级出城,宣示南中。
  第二日。孟优和一众渠帅番将被斩首于甘南水边,时有附近十里蛮族部落共五千人围观。哭声遍山野,血红甘南水。这一日之后,南中多有传言秦越乃山鬼转世。
  斩首示众的时候,秦越并不在法场,而是在城东一处密林内。
  因为前一天夜里,秦越收到一封匿名信,上书“听说你在找我。明日午时,城西密林内。”落款是,“益州党魁”。
  穿过层层树林,按指示找到密林内靠甘南水的一处空地,只见一个背影,年轻,挺拔,硬朗如山。
  秦越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明晃晃的大刀拿在手中。
  “果然是你,狐德信。”秦越不动声色,却握紧了长枪。
  狐笃坦然一笑,“都说整个蜀军中,除了赵云老将军和魏延,就你和凌毅武艺最高,连张苞关兴都不是你们的对手。我倒是想试一试。”
  话音刚落,便向秦越疾速跑去。秦越双手持枪,扎稳了马步。
  一时间密林里响起叮叮当当一阵声响,犹如铁匠打铁。
  二人交战六十回合,最后秦越大喝一声,双手持枪尾,使尽力气自上而下猛拍向狐笃,狐笃一手扶在刀身上,一手持刀柄硬接。刀身剧震,虎口酸痛。但狐笃还没来得及变招,秦越重施故技再次拍来,狐笃只好又硬接一次。
  狐笃心想,如此下去,刀身说不得会崩断。好在这么势大力沉的霸气招式极耗力气,估计秦越也出不了多少次。
  随着嘎嘣一声,大刀崩断。
  秦越竟是一口气使出五次,每次枪头都重重拍打在狐笃手中大刀的刀身上。秦越还是第一次被逼使出这招“崩山”,看着崩断的大刀,禁不住大口喘着气。
  “德信拜服。”
  狐笃竟然单膝跪下,以断刀杵地。
  秦越至今不知道狐笃在鼓捣什么,“德信何故如此?快起来!”
  狐笃起身,“我在益州经营多年,凭借着手段,虽然官职不高,却牢牢掌握了益州一派。实不相瞒,这次出征,句扶、张嶷、张翼都是我的人。甚至,鼓动筹划了这次南中叛变的也是我。”
  虽然早就料到益州派在这次南中之乱中出力不少,但听到狐笃这么说,秦越还是大吃一惊,尤其身边还有这么多他的手下。
  “我鼓动了这次叛变,就是想让有叛变心思的人都跳出来,好一一肃清。”狐笃说,“先帝和丞相在永安城那一手引蛇出洞非常漂亮,只可惜始终不能装死装太久,不然说不得不用我鼓动,那些人自己都跳出来了。”
  秦越疑惑地看着狐笃。
  狐笃知道他的疑惑,“益州派在朝廷多年分化下早就分裂成两派,我是亲汉一派,以姚伷为代表的姚家、秦家以及孟获都是仇汉一派。当然,可能我掩藏得比较好,仇汉那边举事之前还不明就里来问我意见。我就是在姚家府邸见过孟获。”
  “我当然给他们出谋划策了,这样正好可以借你们的刀,把益州仇汉一派全部屠灭。”
  “你想带着剩下的,亲汉的益州做什么?”秦越问。
  “没有益州派了。”狐笃看着秦越,“我本来想带着他们肃清朝廷党派,甚至还早早混进了你的新汉一派。但是这事情你不是做了吗?”
  秦越神色微动,他从未想到新汉一派中也会有异志,也没想到狐笃的想法竟然和自己一样。
  “你的‘南中对’让我大开眼界,你的武艺又比我勇猛。最重要的是,最后你还是优待了姚伷,也肯为了关乐豁出性命。所以我想,你是值得托付的人。那我就跟着你好了。”狐笃眼神敬服地看着秦越,“从今天起,没有益州派了。反对我的,你已经杀光了,支持我的,从此之后会支持你。”
  秦越思忖了半响,才说,“你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吗?”
  “是新汉,是万恶不赦。”狐笃说。
  “是杀戮,也是新生。”秦越转身望向蜿蜒出密林的甘南水,“荆州既失,朝廷如今偏居蜀中,地窄人少,又无马场,资源稀缺。早晚为曹魏所灭。秦孝公力排众议,任用商鞅变法,削弱贵族,获取土地和人口,最终灭六国,定九州。汉初数代君王不断削藩,直至汉武帝强推推恩令,彻底解决诸侯问题,才有国力与匈奴一战,封狼居胥。我们如今的局面和当时形势何曾相似!推恩令把诸侯削成世家,不曾想如今经过数百年盘锦错节,占据了仕途,占据了土地和佃农,致使朝廷税收不力,政令不达,朝廷积贫积弱,世家富可敌国。一旦国中有难,说不定第一个欢迎曹魏孙吴的便是世家大族!只要他们的官能继续当,土地和农民继续在自己手上,天下姓什么,他们可曾在意?昔日荆州刘表身死,手下大将纷纷投降,哪有半点节气可言?如今蔡家、蒯家还不照样夜夜升平?”
  秦越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世家之害不亚于诸侯。”
  狐笃深以为然,“不图自变,只有坐等外敌入侵。”
  “秦孝公时卫鞅为了削弱世家,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秦王朝为了消灭分封,整个天下都赔了。汉景帝为了削弱藩王,惹出七国之乱。走错一步,我们都死无全尸。”秦越话锋一转,“不过,这天下反正这么乱了,正好让我们痛下杀手。要么青史留名,要么遗臭万年,革除世家,我们是万恶,我们更是不赦。”
  狐笃在心里想,难道你不知道,你早就恶名远播了?南中枯冢重重,有山鬼名不破。
  秦越却在想,只有站在天下的顶点,我才能掌握我自己的命运。
  甘南河水依然静静流淌,密林里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屏息静气紧紧盯着他们。此刻他不禁心生惊讶,“世家之害不亚于诸侯”,这句话他已经第二次听到,却是来自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口中,另一个便是他认为聪明绝顶的张庆山。
  第三日。
  一名头戴斗笠,面罩铜甲的高大汉子混在流民之中向交州而去。他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精瘦的男子,像个猴子一样,却非常健硕。
  那矮个子看了看身边高个的腰侧,空无一物,便说,“你的双刀呢?怎么不带上?”
  “留给我家将军了。”高个子说。
  “你舍得啊?你不总说,你们关中柳氏倾尽一族之力,只打造了这对双刀。”
  “就是因为这把双刀太好认了,带着不方便。而且我家将军说了,关中柳氏是打了两把刀,第一把叫柳叶双刀,第二把叫柳侍山。第二把比第一把还锋利。”
  高个子面无表情地说着。要是他还叫柳侍山,他一定会喜滋滋地笑出来,但现在他只能变得非常阴沉,喜怒不形于色,脑海里回荡着秦越和他道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关中柳氏用双刀换了个平安。”
  “你呢,放着好好的无当飞军副校尉不当,要和我流窜进东吴当卧底。”
  “山越最多的是什么?山啊!”矮个子自问自答。
  “南中也多山,木川将军。”柳侍山说。
  “秦将军说,怕你死了。”木川叼着一根杂草,满脸不以为然。
  柳侍山开怀地笑了。不久之后,他的一封亲笔信送到了张庆山的案桌上,上面只有一句话:秦越杀伐果断天降之才,不拘小仁而重大义,今日不为其所用,它朝必为其所屠。
  第四日,三万大军北上回朝。
  收拢一路留下来的驻军,这差不多五万新军已经不再是出发时的青涩模样,而是蜀军新一批主战部队。
  路经南泽城的时候,太守黄权出城十里迎接。但诸葛亮并没有进城,而是带着黄权走了一段路。期间二人各自只说了一句话。
  “那个东州黄权在投降曹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蜀汉黄权。你听得明白吗?”
  黄权当时心中震动,过得一阵才说,“属下明白。”
  第五日,诸葛亮以丞相名义连续颁布几条命令。
  第一,分南中四郡益州、永昌、牂柯、越巂为建宁、永昌、牂柯、越巂、云南、兴古六郡。
  第二,继续任李恢为庲降都督,统辖越隽、建宁、牂牁三郡,以且兰为都督府,任黄权为抚夷都督,统辖永昌、云南、兴古三郡,以南泽为都督府。
  第三,以陈到为镇南将军,设府建宁郡建宁城,总摄南中事务。又擢升丞相府门下督狐笃为抚夷副都督。
  从后来的政令来看,无论是庲降还是抚夷,事实上都非常不招徕、不安抚蛮夷,而是不断掳掠、征集青壮到且兰、南泽实行移民,统一安排屯田、作坊、冶炼。尤其以狐笃杀戮世家、征掳蛮夷最为凶悍,恶名日盛。
  第四,特准秦越在五万南征军中挑选五千人,设不破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