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章 如落花点流水
在汇集了之前驻扎且兰、邛都和救援永昌的狐笃、霍戈和王平之后,诸葛亮重新调整了出征人数,一来是因为远征日久,又几番激战,多有伤病,而且南中闷热多瘴气,也有不少体质差的士兵病倒,二来孟获经过南泽一役,实力大损,即使再往南纠集部众,兵力也必然不多,为了节省军粮,也没必要带走全部人马。
所以再次向南,诸葛亮只带了三万五千汉军,并三千王平和木川带领的蛮军。将领方面,留下马承养伤,并协助黄权负责南泽城治安,张翼负责招募、训练新兵,张嶷负责组织屯田,宗预协助黄权整理城务。
三万八千军,又行二十余日,来到泸水旁,此处有一座城依泸水而建,正是泸水城。泸水城已经是蜀国在南中实际控制范围的边缘,附近山野荒蛮,城小人稀,只是依靠着宽敞的泸水,让泸水城易守难攻。
关乐派出去的哨探说孟获鼓动了城守杨锋作乱,正驻扎在城中。
但眼前的泸水城此时偃旗息鼓,毫无声息。
……
却说孟获被诸葛亮释放后便一直往南,只是每日踟躇不知去向,祝融见状,便跟孟获建议道,“当家的,不要灰心,万千大山都是听从你号令的子民。”
孟获一听更悲从中来,“南中多少户人多少子民,婆娘你比我更清楚,且兰、邛都、南泽,我们号召了多少人,南中能抡起武器的只怕要么被杀光,要么躲回山里去了。更边远处的哀牢蛮、濮蛮,也都调去合围永昌了。”
“当家的,你之前在诸葛亮面前说再调十万人的壮志呢?现在这幅焉巴巴的嘴脸却是丢人得很!”祝融急切地说。自己喜欢的人可是部族的英雄,是力拔山河的勇士,怎回事如今这样子的丧家犬!
“婆娘啊,我那不就是吹牛皮么!”
“我听闻南边是杨锋驻守的泸水城,杨锋阿父是益州人,阿母是南番,也算是我们的弟兄。大王何不过去,让杨锋听从你的号令?”
“杨锋?呸!”孟获不齿地说道,“杨锋完全继承了汉人的阴险,要是我手下还有两三万兵马,他肯定对我惟命是从,但如今我们只有区区千人,他不把我绑起来找诸葛亮领功,他就不姓杨!”
“大王!”
孟获夫妇正说话间,部将董荼那急冲冲来报,“渠帅阿哙喃率两万刀牌獠丁来助!”
孟获一听,霎时间由悲转喜,哈哈大笑,“我孟获的威名在南中还是这么响亮!走,去泸水城!”
……
未等诸葛亮命人攻城,泸水城的北门便已徐徐放下,吊桥横跨泸水,一人一马缓缓而出。此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却是女将祝融。
祝融孤身来到阵前,高声问道,“听闻蜀军中亦有女将军,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那女将军可敢出来一战?”
面前是数万森然的蜀军,祝融脑海中却思绪飘飞。
就在不久前,孟获听闻蜀军果然追了过来,心中忧虑不已。
“大王为什么苦恼?”
杨锋谈不上对谁忠诚,这种乱世他只奉行“有奶就是娘”的原则。孟获起兵造反的时候,他响应了孟获,本来听闻蜀军势如破竹,他已经准备好投降了,不料孟获又带着两万刀牌獠丁直奔城下。这个时候他见孟获这副丧家样,心中自然紧张。
“蜀军直逼城下,如何是好?”
“汉人不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
孟获像看傻哔似地看着杨锋,却不知杨锋也是用这种心态看他。
“大兄!”这时孟优说道,“此去五十里,是朵思大王的地盘,大兄只要给我一样信物,以大兄的威望,必定可以招徕朵思大王。那朵思大王手下有一万铁甲兵,全身披甲,刀枪不入!”
“朵思那家伙,竟然有这种神兵?”孟获忽然双眼放光。
“朵思大王驻地南中西南部,尤多铁矿。”
“好!你这就去办!”孟获一边说道,一边解下其中一口松纹宝剑。
这孟优前脚刚走,孟获却又叹起气来。
祝融又问,“当家的怎么又叹气了?”
“哎,远水不救近火!”孟获说道。
“区区五十里,快的话三日便能到了。”祝融宽慰道。
“但当务之急,却是蜀军已到城下,不日就会攻城。”孟获说。
“大王你这也未免太看不起我阿哙喃手下两万刀牌獠丁了!”阿哙喃不悦地说。
“不不不,”孟获连忙安抚阿哙喃,“刀牌獠丁当然是勇猛过人,但汉人太狡猾了。”
“大王,小的倒有一计。”杨锋又说。
“哦?”
“我知道蜀军中也有一位女将军,是关羽的女儿。我们可以让大王夫人单独出城,点名挑战那女将军。大王夫人是女中豪杰,只要生擒那女将军,便可以要挟蜀军退兵!”
孟获寻思一阵,“用一个女将军就能要挟蜀军退兵?”
“以她是关羽女儿的身份,一定可以。关羽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十分崇高,肯定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再说了,他们也已经打到这里来了,供给也难以为继。我估计,他们早就有退兵的心,只不过骑虎难下。而且这还是缓兵之计,这么一折腾,不就给朵思大王多几天的时间了吗”
“那让婆娘一个人出城会不会被他们捉了?”
此时杨锋哈哈笑道,“汉人自诩礼仪之邦,绝对不会欺负一个女子。”
“婆娘,那就去吧!”
事关祝融,要派祝融一个人到前阵去,孟获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祝融一句,甚至打不打得过也不关心。
或许是孟获对祝融的武力有十足信心,或许,他并不关心。
祝融看着眼前数万军马,竟然也只是在想孟获对自己的心思到底如何。
杨锋看着祝融孤身出城的背影,偷偷笑了笑,他也不关心祝融打不打得过,只希望能借蜀军的手,先杀了祝融,剩下只有单手的孟获,到时候要归顺谁都从容得多。
这时诸葛亮看了看身边的关乐。关乐一直担任中军护卫,长期守护着诸葛亮的安全——其实反过来说,这个位置本来也是十分安全的,以诸葛亮谨小慎微的性格,行军打仗怎么可能弄险,让敌军有杀到自己身边的可能。
这也算是诸葛亮对关羽子女的一种照顾,而且诸葛亮其实也言传身授了很多行军打仗的经验心得给关乐。
关乐也从来未被人如此挑衅过。关乐继承自关羽那种刚愎好胜瞬间爆发,眯眼看了看前方孤身一人的祝融,意态之间睥睨苍生,转身和诸葛亮说,“末将请战!”
秦越忐忑地回头望向中军。
诸葛亮点了点头。不一会,一骑飞驰而出。
玄甲红袍的关乐疾驰而出,穿出前军的时候正好和玄甲灰袍的秦越有一瞬间的眼神接触。
四目交投,像两把刀锋相撞,又像落花点在流水上。
祝融其实并不认识关乐,但见那女将军竟然敢应战,心中也有几分佩服。祝融的威名,在南中也是家喻户晓。
“先报姓名,我祝融不杀无名鼠辈!”祝融默默挺起长标,厉声喝道。
“只怕你南蛮子的血污了我关乐的偃月剑!”说罢挺枪直取祝融。
关乐由于长期担任中军护卫,不需要上阵作战,因此最称手的兵器便是适合近身肉战的偃月剑。但关乐从认识秦越之后便一直缠着秦越习武,尤其在永安城的牢狱中,更是天天勤练不怠。后来与张瑜、秦越三人行至西平,与秦越二人独闯许昌,共同出征南中,二人也逐渐熟络,秦越教她把剑法的灵动糅合到枪法去,如今她的枪法也愈发轻盈灵巧。
祝融肌肤黝黑,身材矫健,虽是女儿身也颇有几分勇力,甚至比中原的男子更胜几分。想来在南中之地,总会碰见像孟获这种怪胎级别的壮汉,拼力气是完全不指望,因而祝融的武艺也逐渐走向鬼魅难测。
二人技法相近,心气相似,正是棋逢敌手,一时间斗得十多回合难分胜负,看速度还越斗越快。
关乐全心全意应付眼前的祝融,却不知背后秦越已经紧紧盯着二人的一招一式许久。这时候秦越策马来到凌毅身边,低声说道,“伯守快架好羽箭。”
“不破,暗箭伤人这活太阴损了吧?对方还是个女的。”凌毅一边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犹豫,已经取下灵宝弓准备着。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我寻思着祝融这个时候单搦关乐,意气之争这种说法诓不了任何人。十有八九是要擒住关乐。她刚才不是说了,关羽之女。光这个身份,就够他们做文章了。”
“你意思是说,关乐要赢了?然后祝融才是暗箭伤人那个?”
秦越点点头,“关乐也算我半个徒弟,她们二人战在一处各不占上风,说明旗鼓相当。但要论耐力,同等水平下,没有人是关乐的对手。”
二人正说话间,祝融的动作已经渐渐慢了下来,不复刚开始时矫捷。只见祝融低吼一声,长标横批,关乐俯下身堪堪避过,再如灵蛇吐信般扶着战马从右侧探起身来,一柄长枪也乘势刺上,祝融舞动长标一个挡格,回手下劈。
关乐调整呼吸,挥动长枪一搭一黏一转,手中长枪顿时耍作圈圈的枪花,以柔制刚,将长标下劈的力劲层层化开。关乐再寻得机会,一夹马鞍,坐骑吃痛向前一个跨步,猛地抽出佩剑偃月从斜里刺出,因为距离太近,祝融已无回标挡格的空间,只好猛地侧身,却仍被长剑划伤,鲜血直流。
祝融见势不妙,回马便走。
关乐见祝融输了一招便走,自然拍马追上去。
蜀军这边,秦越和凌毅都看在眼里,祝融明明要走,却将一只手往身后飞刀探去,秦越惊呼:“关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祝融已从后背取下两柄飞刀,回身一掷,口中喊道:“看暗器!”
关乐本来占着上风,一时杀热了头脑,冷不防两柄飞刀飞出,眼看躲避不及,却有一支羽箭从身后飞来,荡开第一把飞刀,然后箭身一歪,打中第二把飞刀。
第二把飞刀偏离了原本去向,却还是从关乐手臂划过。
定睛一看,原来是早有准备的凌毅,一箭打飞两柄飞刀。
凌毅的箭术竟然已臻至如此化境。
可是阵前的关乐依然应声落马,黑臭的血液慢慢渗出,“好卑鄙!飞刀竟然有毒!”
祝融也难掩愧疚,“夫命在身,不得已为之!”说罢便吩咐蛮兵准备上前捆下关乐。
突然间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扑向祝融,祝融抬头一看,竟然是秦越已经猛鞭青鸦飞马来到跟前!
看着关乐只是被飞刀划到便倒地不起,秦越自然知道飞刀上有毒,眼看着祝融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当下怒不可歇,再抽一鞭座下青鸦宝马,一个瞬间便冲到祝融跟前,大雪龙骑尖自上而下直劈祝融。
祝融看着秦越那副呲目欲裂口中怒吼的狰狞表情,犹如山野恶鬼,着实吓了一跳,哪里敢接招,只是侧身避过。
秦越的长枪硬生生砸在战马背上,那卷毛赤兔也是优良战马,竟然一声悲鸣,被秦越直接劈倒。
祝融翻身下马,回身欲走。
秦越眼看祝融要回到城池边,心中急切,大喊:“哪里跑!”
说着挺枪上前,又是一刺。祝融自知双腿跑不过四脚,回身摸出剩下三把飞刀,尽数扔出,希望能利用秦越闪避的瞬间多跑几步,回到城池的弓箭射程内。
噗——
噗——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