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君子可欺其方
话痨关索自然是话最多那个。
“这就叫君子可欺其方,”参军马谡老神在在地说道,“孟获竟能想到这一招,看似笨拙,实质大巧,真是大巧若拙。先假装给我们一个不战而胜的机会,当时看孟获的身型和武力,我想朝中除了镇北将军魏文长以及江州都督赵子龙,无人能胜之。这样我们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不战,既可惜又可耻,战,打不赢甚至会付出惨重代价。”
说到这里,众人难免想到断臂后昏迷不醒的马承。
此时蜀军中军大帐内,杨仪、邓芝、宗预、秦越、凌毅、关乐、关索、句扶、张嶷、张翼等一众文武官员在等候丞相主持军机会议之际,闲聊几句。
“好在不破一记无理手,逼着孟获以一敌二。”年方三十的马谡神态难掩矜伐地望向秦越,“不破机智与勇武并重,不愧我大汉栋梁。”
我还需要你来夸奖大汉栋梁?秦越在心里冷冷地想。
事实上秦越并不太喜欢这个夸夸而谈的马谡,和关索、柳侍山那种话多不同,马谡话语间总有些炫弄学问见识的感觉,甚至这时候被马谡如此盛赞心中也略有不爽快,便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场面一时无语。
最长袖善舞的邓芝见有点尴尬,习惯地就出来打圆场,“斄乡候马承就此损失一臂太可惜了,好在最后秦越与凌毅二人的合力一战打倒了孟获,还给斄乡候报了仇。”
邓芝字伯苗,今年四十又一,荆州人士。也算是少有的能文能武的人才,遗憾的是无论文武都不够拔尖,唯独颇有胆气,兼擅长出使说辞,现担任军师将军一职也算量才而用。刘备东征东吴失败后,诸葛亮正是派他出使吴国修复关系。
“实在精彩,”关乐也接话道,“我本以为即使是这种将领级别的互博,孟获以一敌五也不在话下,没想到不破和伯守二人就将其拿下。”
从未被人如此当众夸奖过的凌毅竟腼腆起来,“侥幸,实在是侥幸。”
“以一敌五?关将军会不会太夸张了?”年过而立的参军宗预有点不可置信,毕竟他只是文官,打打杀杀实在外行,武将级别尚能以一敌五,那得多恐怖武力?
“不为过。”句扶惜字如金地说道。句扶字孝兴,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目,长相敦厚,身型壮实,是巴西郡汉昌县人。句氏在汉昌县和姚伷所在的姚氏一样都是士绅大族。
众人不禁神色紧张,转念一想,还好孟获已经被废了右手,不然往后定多麻烦。
“所以说,君子可欺其方。”马谡又自顾自把话头接了回来,“孟获本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们输了自然得遵守承诺。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败,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遵守承诺。南蛮之地,教化未开,又何须以君子自称,反而束手束脚。”
“幼常言之有理。”
时荆州马氏一共兄弟五人,人人皆俊杰,被誉为“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最良”的是四哥马良马季常,战死于夷陵之战的乱军之中。而幼常,自然是五兄弟最小的那个,马谡。却也最得诸葛亮器重,时常相邀讨论军事谋略,通宵达旦。
说话的自然是丞相诸葛亮。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帐外慢步走进来,众人一一行礼后方才坐定。
“对于孟获的出尔反尔,我看就没必要多费唇舌了,”诸葛亮环视众人,“倒是三日后的约战,诸位如何看?”
“但斗阵耳。”句扶出列说道。
“南蛮叛军,哪里来的勇气和我们斗阵?”邓芝问道。
“诸位有注意到,孟获军中有一位年轻文士,汉人模样不?”马谡颇有洞破玄机的意味。
“那人是谁?”关索问。
“尚未可知。”诸葛亮亲自回答,似是一锤定音,“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我们切不可轻敌。”
……
众人又讨论一番才商议妥当,临末了,诸葛亮不忘吩咐道,“我营与南泽城之间空地一望无际,无险可据,无处可伏兵,若果真是斗阵,我军自稳操胜券,就怕他们在战场上做手脚。句扶、张嶷、张翼、关索,尔等四人各领一千军日夜梭巡,不可先开战端,只管看好场地。”
四人出列抱拳,自领命而去。
……
“我家婆娘说先生有三条计策可以破敌,我昨天整整一天都没醒来,先生再说来听听?”
孟获昏迷了一日一夜便已转醒,虽然同是右手被废,但马承是断肢,孟获只是严重骨折,受伤的右手缠着支架布条。即便如此,孟获这时候就能起来理事,生命力之强也绝非常人。
那位被孟获尊称为“先生”的年轻文士看到孟获脸色,便知道他非常不爽,既有对日前被打败,也有对自己安排的不满意。
“三策者,分上中下三策。”文士理了理思绪,尽量把握措辞,他虽然不忌惮孟获,但谁知道这头老虎疯起来会怎样,“上策,大王借日前的伤势诈死,引蜀军来袭,再瓮中捉鳖,则诸葛亮可擒。但夫人拒绝了。”
孟获看了看旁边的祝融,“那怎么行!你们中原人诡计多端,连生死都可以拿来骗人,但我们不行,生死是大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文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中策便是约战蜀军,关键时候让我们援助大王的部队出阵,也可大破蜀军。下策便是拒城而守,即使分兵驻扎西山互为犄角,诸葛亮计略百出,尤擅攻城,手下能人猛将众多,只怕也不是蜀军对手。”
“先生太看不起我们了,又太看得诸葛亮!”孟获左手一拍那张虎皮大椅,大椅似有承受不住,支离破碎的感觉。
文士知道孟获的脾气,这时候只能沉默不语。
祝融见状,只得好言相劝,“先生带来那支部队,在城中藏得太久,终究会被发现的,还不如早早露出刀锋。”
孟获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离开议事厅,留下文士一人。祝融尴尬地跟文士赔笑,也跟了出去。
“大王何故如此动怒,出城约战有什么不好的,非要守城?”祝融跟上去细声问道。
“两军正面对战,死伤不比守城少十倍!那人就是想我们和蜀军打得两败俱伤,到时候他那三千军士刀锋向谁还不知道!”
“如此,我倒有一计。”
“夫人有何想法?”
“决战当日,让那三千军士打头阵。”
……
三天后,蜀军与孟获军对垒于约定地点。
两军对圆,蜀军四万五千人与蛮军六万人集结于一眼无际的平原,眼看将是一场实打实的白刃肉搏战。
很多人都明白,或许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将长埋此地,成为野兽的口粮,成为点燃夜里幽幽磷火的一堆白骨。
这种生与死的压抑感让双方都很沉默。这种心理上的压力往往只有早把生死不当回事的百战老兵能坦然承受,但双方大都是新兵,打过几场仗,但从未如此直面生死。
这时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蛮军中策马而出,头顶金冠,身披红锦袍,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镶宝剑,踏出一步,昂然观望,正是孟获。
右手还缠着布条的孟获扫视一番蜀军前阵,怒气冲天,喊道,“谁与我去擒回秦越、凌毅二人!”
蜀军众人深感震惊,这孟获几天前还伤得那么重,今天又能领兵作战了?
蛮军中则是久久憋了口恶气,早想寻得秦、凌二人,为大王报仇。
此时一人应声出列,正是那天率先出声的忙牙长。忙牙长可是番邦有名的勇士,身长八尺有余,使截口大刀。
裨将军张翼此时挺枪而出。张翼在蜀中也小有名气,武艺不俗,二人战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三十回合过后,张翼渐渐力气不支。张嶷眼看张翼落了下风,心想蛮将果然个个强悍,也手执长枪,策马出战,接过忙牙长的截口大刀,让张翼回阵。
蛮军见蜀军换人接战,自知赢了一盘,齐声呐喊。
但张嶷是谁?
张伯岐,出身益州寒苦之家,但生性豁达豪壮。最著名的事迹是弱冠时担任县功曹,后来益州山野强盗杀进县里掠劫,县长举家逃亡。张嶷携带着县长夫人,冒着山贼的围追堵截,一路杀出重围。颇有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之勇。
所以张嶷是自小与蛮族、叛乱打交道,是真正舔着刀口长大的勇将!
只见二人交战不过数回,忙牙长便落了下风。又过得数个回合,张嶷憋足力气荡开截口大刀,长枪忽如灵蛇出洞,整个身子瞬间突前,忙牙长还没反应过来,枪头已在忙牙长脖子前抹开一条口子,顿时鲜血喷注,倒于马下。
张嶷得胜,高举长枪,身形伟岸,赢得蜀军一片欢呼。
便在此时,蛮军中又出一人,正是先锋大将金环三结,挥舞手中流星锤出阵。蛮军马上欢呼起来。
哐当一声,传出金属碰撞的沉厚声音,正是张嶷一枪挑开飞砸而来的流星锤。
句扶凝神一看,远远望见张嶷脸有难色,只见流星锤的铁链缠住了长枪,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金环三结好卑鄙,见张嶷用长枪,自己便使流星锤来战。
果然远处的张嶷,每每两兵器相交,长枪都被流星锤缠住,完全使不出来。且不论进攻,硬是靠张嶷枪法了得才能自守。
句扶恐张嶷有失,终于按捺不住,一人一马飞奔而出,“伯歧!让我孝兴来会会这使狼牙棒的家伙!”
张嶷一听是句扶,知道救星来了,当下虚探一抢,抽出身来。
这边金环三结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对手已变成手提长刀的句扶。
句扶舞动长刀,金环三结眼花缭乱,每每把流星锤砸出,均被句扶手中长刀拍回。刚才流星锤套长枪的优势全无,只得狼狈地一一挡格,转攻为守。
见对手应接不暇,句扶心中了然,又加快几分长刀砍劈,金环三结终于招架不住,被长刀刀背敲在手背上。手背吃痛,一下捉不紧兵器,流星锤被句扶拍于马下。
句扶再左右荡开长刀,拍击荡开金环三结双手。金环三结双手吃痛,下意识地往回缩,句扶看准他中庭大开的机会,一刀挥去,连人带甲斩开两截。
蛮军无不胆寒。再无心思惦挂早前叫嚷着要寻仇的秦越、凌毅二人。但如果此时蛮军这边有人细看,他们肯定找不到秦越、凌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