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笛子声起人头落
整个安营扎寨的过程中,有几名蛮族哨兵在蜀军两里外游弋已久,看着营寨扎好才离开。
凌毅的亲兵长、族弟凌狐此时气冲冲地走进凌毅的帐篷,抱怨道,“大哥,你就任由叛军这样侦查我们吗?我也是箭术不及你,不然早就一箭一个,让他们还看个卵!”
凌毅放下正在拭擦的锟铻刀,没好气地笑道,“功夫都是靠练出来的,你要是有这抱怨的时间,还真不如去练习下箭术。”
“不是,大哥,”凌狐有点急了,“你怎么就不听重点呢?我说你箭术这么好,怎么不把哨兵都搞掉,这样我们很被动啊!他们看了半天又慢悠悠地走了。”
“你小子,要是把叛军的哨兵都搞掉了,看我不打死你。”
“哥,你怎么和那个秦不破一样都喜欢故弄玄虚了,我跟你说,你离那家伙远点,一看就不是好人。”
“不破确实不是好人。我说,我好歹也是独领一军的人了,还那么容易被看懂你不觉得危险吗?话说叛军的哨兵都走了吗?”
“走了一拨,但你知道的,哨兵总会有一两拨盯着。”
“没事,取我灵宝弓来。好久没打猎了。”凌毅吩咐道。
凌狐一听,知道凌毅终于要动手清除这些像苍蝇一样烦人的哨兵,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正准备抄上家伙跟凌毅一块去的时候,却又听到凌毅吩咐道,“你去通知绍先,入夜后急行军,务必在天亮之前穿过下盘口。”
“啊?这不刚扎好的营寨,就不要啦?”
“不要了,明晚我们进城住去。”
随着密林里微不可察的几声呼啸声,前后六名蛮族哨兵应声倒下,竟是一箭不差。
与此同时,刚刚把大营扎好的蜀军亦弃大营不顾,借着月色明亮,全速在山间推进。经过数十日的山路训练,这两万蜀军对山路不再陌生,而且这条通往旧郡治邛都的官道已经快到终点,路况保养得十分平整。
……
以下盘口为中点的另一边,邛都内,戍亥之交才收到前方探报,说蜀军已经在下盘口五十里外结营,按照蜀军之前的行军速度,估计明日下午会穿过下盘口。
消息不算震撼,或者说邛都的人一直在等候这个消息。尤其老将秦朗,一直在城外操练新军,得到消息后即时下令新军尽早休息,明日一早赶赴下盘口设伏,另一边又差人最后核实明日出城的军需。
整个邛都城内外估计没有人知道,等待这个消息的还有一直潜伏在邛都城的王平和木川,以及他们招募回来的三千蛮族勇士。
他们有的混进了秦朗新招募的军队中,有的藏匿在城中居民处,有的甚至在城内将领的府中当起了杂役。
这夜戍亥之交开始,邛都内外就不时响起一阵低沉的笛子声。如果有人到过更北面的塞外,他们会听出来,这是羌笛的声音。
丑时二刻,那三千人统统醒了过来。
这是他们的暗号,羌笛声起人头落
王平一直混杂在秦朗的军营中,因为颇有勇武被任命为新军的校尉。这时他摸黑起来,犹如黑夜的猎豹,躲开巡营的士兵,蹑手蹑脚来到某个大帐篷的背后,轻轻割开篷布,在床榻上找到沉沉睡去的老头子。
王平没有犹豫,快步来到老头子跟前,右手把匕首捅进他的喉咙处,几乎同时,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木川穿着一身夜行衣,在黑夜的掩护下来到府衙的城墙边。只见他后退几步,拉出和院墙大概一丈远的距离,然后突然加速,身姿灵活得像猴子一般,几步蹬上了院墙,翻身而过。
或攀附在树上,或匿藏在草丛中,木川一路来到高定的房间前。油灯依然亮着,木川在纸窗上戳开一个洞,拿出南中特有的竹管针,朝着还在案桌前的高定猛喷一口气。
淬有剧毒的细针准确无误地扎进高定的脖子上,过得一会,高定软绵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再也一动不动。
类似的情景今夜在城内城外不断上演。有的在酒壶里下了毒,有的两个人去解手只有一个人回来,有的床榻上竟有毒蜈蚣之物。
暗杀的花样层出不穷,共同点只有一个,校尉以上,皆死。
王平和木川带领三千蛮兵在二十日前陆陆续续潜入邛都城。三千人用二十天的时间筹划暗杀一百来人,说容易不容易,要说太难,也不至于。
……
第二天的晨辉洒落在西南夷这座雄伟的军镇时,城外新军营中一个叫梁征的年轻亲兵心中充满了疑惑,秦老将军从没有晚起过,何况今天是发军的日子。
思量再三,他决定冒着老将军大发起床气的危险,掀开布帘,轻手轻脚走到秦朗身前。毫不意外地,他彻底怔住了。
秦朗穿着底衣躺在床榻上,脸色如灰,原本洁白的胡须占满了凝固了的血块,死了已有一夜。
梁征惊呼一声,心想自己昨晚只是打了一小会瞌睡,怎么老将军就被人行刺了?
主将身死,身为亲兵整队人都死罪难免。如果换成别的亲兵可能早就畏罪潜逃了,但秦朗曾经救过自己一命,梁征早就视秦朗如父如祖,当下一心只想为老将军报仇。
入城报告情况,让主帅高定定断。
梁征正想转身出营帐去城内找高定,不料门帘刚掀开,便有十多名其他将领的亲兵或者军阶比校尉更低的司马、军侯堵在了门口,口中无非说些“大人被行刺了!”之类的话。
梁征此时头脑嗡嗡作响,现在整个军营官阶最高的竟然是司马,领兵不过两百,完全无法指挥整整两万人的队伍。
幸亏他平时也得秦朗耳濡目染一些军机要领,知道此时军心一定不能乱,当即和大家说,“老将军不舒服,大家别吵嚷。都候在此处,我进城请郎中。阿良,你紧守帐门,不可让任何人进内打扰老将军!”
梁征说完,快步跑出去牵过一匹马直入城中,当然不是请郎中,而是找高定。
他大概不知道此时城中比城外更乱,在四面高墙的笼罩下,邛都城被诡异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
城内的木川带着两千蛮族蜀军首先打开了四处城门,然后在城中空旷处燃起一堆狼烟,最后便很简单了——见人便杀。
梁征纵马入城,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一群同僚举刀相向,其中正好有个自己的同乡何正。梁征心中惊疑,正想走近问个明白,那同乡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不断砍杀任何靠近的人。
“阿正!”梁征叫了一声,阿正楞了一下,狂暴的眼神中似有悔意又有泪痕。
梁征不知道,此时阿正已经杀了三名同队的兄弟。
就在何正发愣的一瞬间,另一名士兵毫不犹豫就一刀砍在他的背后。但砍阿正的士兵也没来得及回头,举刀的手又被另一名同队战友一刀劈掉。
“疯了,都疯了……”梁征看着眼前恐怖的景象,完全不敢相信整座城的人像着了魔一样。
正想转身离开,忽然有两三个人同时砍在他座下马腿上。梁征一个翻身,在地上滚出去两圈才站起来。右边一个完全不相识的士兵毫无征兆便向自己攻来,他挥刀挡格,左边又有人攻来,他再次荡开刀势。
梁征不愿意杀自己的同袍,不是说要同生共死吗?现在怎么互相杀害起来了?
梁征可能想不到答案了。他已经被各个互不相识的人逼到靠着墙,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他都要砍他一刀。最后有一刀从斜刺里劈出,他再没能格开,整只右手从上臂到右侧肋骨到腰腹都被刀锋剖开。
最后缓缓倒下,人世间留给梁征的最后一刻,仍然是一群和自己服饰装备一模一样的人正在疯狂地互相残杀。
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人能命令他们,便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们。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只能拿起手中的兵器自保。在杀人和被杀之间,每个人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全城的士兵都不再管身边的人是敌是友,靠近自己的都必须死。
这是真正的炼狱,怀疑和恐惧,死亡和无助,让城中每个人都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的恶鬼。
这时候的人群像羊羔一样,乱成一团。当最初井喷式的互相残杀过后,人们发现城门是开着的,然后他们几乎不需要思考,拼了命往外冲。
有一些人逃出了生天,有一些人逃到了城外两万新军那里。
城内的狼烟是一个信号,城外的王平看见了,以及剩下那一千蛮族蜀军也看见了。然后他们和城内那两千人一样,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向身边的新军砍去。
城内还有房屋杂物可以躲避,但城外的军营一目了然。避无可避之下,只能堕入无尽的杀戮,直至自己成为最后站着的那个人。
但很显然,那个人不会是任何一名身手出众的司马、军侯、屯长、队长,而是一群人。城外这群人将近一千人,穿着和叛军一模一样的军服,唯一的不同是脖子上那块黑色的方巾。
这是他们的标志,黑色的,蒙面的方巾,方便他们在黑夜中行走,方便他们不会被别人认出来。
后来无当飞军正式设营之后,系在脖子上的黑色方巾被保留了下来。和白毦兵插在头盔上的白牦一样,成为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图腾。
此时距离天完全放亮不过一刻钟,刚刚走出下盘口的凌毅和霍戈看着远处一道冉冉升起的狼烟,心中大动,吩咐士兵加快脚程。
根据霍戈的吩咐,一道狼烟只是城中动乱的开始,两道狼烟才是完全控制邛都的讯号。城内外毕竟有五万敌军,仅凭三千人,就算霍戈的筹谋再经天纬地,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还是不禁让人担忧。
又过得一个时辰,凌毅部两万军终于抵达邛都城前。纵是一手策划了这次行动的霍戈看着眼前的景象仍是颇为吃惊——城门前官道两边堆满了尸首,王平和木川恭恭敬敬地候在道路一边。他们的脚下,一百来个头颅叠成小山般的京观,最上面一颗是高定的,然后是秦朗的,然后是十多名头领的以及更多说不出名字的。
凌毅抬头看了看邛都城的上空,第二条狼烟此时才袅袅升起。
看着王平和木川身上多处刀伤,以及二人散发的森然杀气,凌毅在前霍戈在后,都肃然地向王平和木川二人致军礼。
这是军人的荣誉,不存在上下级的差别,因此王、木二人坦然受了。
“传我军令,全体入城休整一天。”凌毅正色道,“午时之后,王平与木川领三千蛮军直奔永昌。霍戈领五千蜀军守备邛都,并飞报汉嘉郡陈叔至将军。待汉嘉派人接管后,霍戈再率部赶往滇池。我领剩下一万五千人先行前往滇池与剩余两路军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