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知如此悔归来

  在大陆西南广袤无垠的丘陵之地上,老林密布,瘴气萦绕,野兽横行。
  便是这种未开化的偏远地方,也神奇地矗立着一座城池,还有丈许宽的护城河围绕其下。
  这座城池放在中原,只能算小县城的规模,但在这片蛮荒地,已经雄壮得犹如山岳倨崖,坚不可破。更何况这座城的城墙还刚修整过,黄土墙被夯得结结实实,绝对是易守难攻的要塞。
  但人世间有什么是人心攻不破的?
  已近酉时,日薄西山,城门的防卫马上便要交班。
  在城外不远处那片低矮的丛林里陆续探出上千颗头颅。他们大都披发赤脚,衣不蔽体,明显是当地八番九十三甸的南蛮勇士,其中也掺杂有极少部分穿着标准蜀国甲胄,头戴铁盔,连面容都是汉人的军官。
  眼看天色昏暗,视野不佳。忽然一声呼喝,一千人从丛林里冲出,像埋伏已久的猎豹终于发动,憋足了劲狂奔。从丛林到城门短短两里路转瞬即至。
  还在城墙上无所事事的蜀国守卫看到这番景象,惊恐之余,本能地想拉响警钟,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摸到响铃,身后突然闪出一片刀光,半边手掌被一刀砍去,鲜血直喷。那守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准备换班的同袍手里那把沾血的刀,张了张嘴,又被一刀砍在脖子上,整颗头颅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
  “别问我为什么,要怪就怪你好好的荆州子弟偏来要来益州杀人捞军功。”那叛变的士兵神态自若,就像杀了条狗般,挥挥刀甩掉刀刃上的鲜血,然后一刀一刀砍向盘着城门绞盘的绳索——只要绳索一断,城门一时半会就无法拉上,那么还在城外狂奔的同乡便能冲进来。
  但与此同时,又有几把刀砍在他的后背上。他却像着了魔一样浑然不知,不管不顾,仿佛眼里只有那根绳索。
  这个画面很诡异,所有城门上的守卫都在砍一个人,而那个人只管砍一根绳。
  每个人都在做他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使不死不休。
  最终咔擦一声,绳索还是断了,那个人也死得不能再死。
  此时如山鬼一般的蛮兵已经冲进城门,见着蜀兵就杀。城门口霎时之间刀光四起,每一声惨叫都加重了城门上几个守卫的心理负担。他们重新绞绳的速度每慢一分,门口处死去的同袍就多一个。甚至城门被夺取的话,下一个死的只会是他们。
  整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吱吱呀呀的绞盘声才再次响起。但还有不少蛮兵正站在门板之上,四名守卫使尽吃奶的力气也只能一点点把城门拉起来。另外两位守卫则挡在楼道上。此时城门口的守卫已经死光,蛮兵已经攻到楼道上来。
  其中一名转动绞盘的守卫似乎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抬头看了一眼城外,一股悲凉失控地涌上心头——又有数千蛮兵正向这边奔驰而来。
  突然一阵尖锐密集的呼啸声从身后破空而至,那守卫回头一看,正是太守王伉、功曹吕凯以及武卫校尉木川正带兵赶来支援。
  三人身后两千士兵皆全副武装,鳞甲铁盔大刀弓箭,这种装备在整个南中都称得上最精锐的了。
  面对如此精兵,眼前蛮兵竟毫不畏惧,嘶吼一声便放手搏杀,蛮荒之勇展露得淋漓尽致。蜀军鏖战得一刻钟有多,才隐隐占据上风,不想远处赶来的数千蛮兵已然在眼前,形势急转直下。
  此时已经五十多岁的太守王伉一把抹掉脸上的血迹,喘着气跟功曹吕凯说道,“没想到叛乱这么有计划。你快回去组织两千兵士紧守城门,以防声东击西之计。另外让奋威校尉再领一千兵来支援!”
  吕凯领命而去。
  “木川!”王伉又喊了一声。
  一直守在太守附近的木川连忙过来,“南中反了!彻底反了!你马上牵几匹快马去锦城报信!”
  “大人,我走了你怎么办?这里太凶险了!”木川忧虑地看着眼前这位书生,无不担忧地说道。
  “此去锦城路途遥远,凶险不亚于眼前。你是南人,更容易穿过南中这片地方。”吕凯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卷锦帛,“我早料南中必反,这些年早让吕凯测量制作了这卷《平蛮指掌图》,务必把它交给丞相,必有大用!”
  木川决然地接过那卷锦帛,“大人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王伉略一寻思,又说道,“北上之路定然已经全线沦陷,你沿路切勿进城,只管直奔锦城报讯,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必不负太守重托!”木川抱拳说道,立刻翻身上马。
  “去吧!我在永昌等你!城在人在!”
  王伉说罢,一拍军马屁股,军马立即狂奔起来。木川控马往北门而出,回头再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老头,似有一股雄壮的意气萦绕身上。
  ……
  陛下大婚已经过去七天,凌毅夫妇也不得不启程回西平。只是马嘉尔一大早就神秘兮兮地出门去了,让凌毅中午时分在南门等她。
  此时凌毅与秦越正并肩往锦城南门而去。
  “不破,不怕你笑话我。”凌毅嘿嘿一笑,露出他招牌的憨厚表情,“我一开始以为你在陛下大婚当天束发表字是意气用事。后来听你在酒席上说的,关于新汉的话,我又觉得你是故意的。只是你不怕陛下记恨我们吗?为图一时意气却让自己之后处处被动,太冲动了吧?”
  “刘儒善。”秦越面无表情,“诸葛亮逼我走上了这条路,从我身边拿走了张瑜,作为交换,他让刘禅对我始终心怀愧疚。所以我行事越针对刘禅,刘禅的心里就越会对我退让。这就是诸葛亮送给我的束发礼。于公于私,我想他都自认为自己做得没错。”
  “刘禅性子软,我必须拿这件事在他心里先开个口子。这道口子一旦划开了,我往后便大可步步紧逼,刘禅必定步步退让。到时朝野上下都以为我跟刘禅不和,事实上,他反而才是我最大的靠山。待日后新汉势大,别的派系若想弹劾我,刘禅必会替我通通当下。”
  最后秦越恨恨说道,“这是刘禅欠我的,我必让他还到山穷水尽。”
  “不破……好像整件事都是丞相在……筹谋,”凌毅对诸葛亮始终用不出“搞鬼”“从中作梗”这种贬义词,“刘禅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孤掌难鸣。早知如此悔归来,不如留在司马懿身边,诸葛亮或者便会以张瑜嫁我。”秦越闭上双眼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罢了罢了,俱往矣。”
  二人不觉已经走到南门,凌毅远远看见等在南门外的马嘉尔,不自觉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一大早去哪里了?”凌毅拉起马嘉尔双手发现她手指上占了许多紫色,便关切地问起来,显得宠溺至极。
  “瑜儿妹妹说想念城南的桑葚了,但又不许下人去采摘。我便去摘了,让下人送回去。”马嘉尔神色黯然地细声说道。
  “那你怎么不亲自送回去呢?”
  “哎,我天天进宫陪她,她虽然不哭了,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我已经让关三妹妹去开解她了。瑜儿看到这桑葚,怕是又得哭起来。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怕影响胎儿。”马嘉尔说完,伸手摸了摸小腹。
  “张瑜……皇后她也是……等等,你说什么,影响什么?”
  秦越高兴地说道,“恭喜大哥嫂子!”
  “影响胎儿啦!你这个呆木头!”马嘉尔羞赧地说。
  “我要当爹了?!这就当爹了?!”凌毅兴奋地语无伦次。
  “有一阵子了,最近事情太多,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秦老弟,不用送了,我这就和嘉尔回西平好好养胎。”
  “赶路别太急。我再找几个老到的婢女陪着回去吧。”
  凌毅连连答应。城门出却传来门卫的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三人回头,却见城门外一个与乞丐无异的男人直接挂在两把大戟上,口中念念有词,“南中反了,我要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