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虎有子贡之风

  一位身材欣长,眼睛处赫然长了个肉瘤的青年恭敬地轻步走入一间书房。
  房间的油灯明显不足,十分幽暗。一般的房间案桌都设在门口的侧面,但这间不一样,案桌正对着门口,好像要时刻盯着它一样。房间的主人四十来岁,此时正对着油灯沉思,似乎并为察觉青年人的到来。
  “父亲。”青年低声说道,昏暗的灯光映衬得他的脸庞更显阴森。
  “嗯?”中年人并未感到突然,看起来一早就知道他的到来。
  “潜伏汉中的哨报,秦越与关羽的三女儿关乐已经经过汉中,简单的补给之后直接出发,没有多做停留。”
  “嗯。”
  “有趣的是,秦越出发前教训了一顿陈祗。”青年说完,嘴角微微上翘。
  “哦,有意思。和所知道的,有点不一样了。”
  直到此时,中年人才抬起头。虽然才四十来岁,但已然有不少花白的鬓角,一副鹰视狼顾之相,显得尤其阴鸷狠辣。此人正是在魏国如日中天的侍中司马懿。而他面前的年轻人,自然是长子司马师。
  “既然自投罗网了,我们也准备一下吧。”司马懿吩咐道。
  “父亲,这么一个莽夫,区区秘书郎,值得你亲自布局吗?”
  “莽夫不莽夫现在不好说。从夷陵之战的自出自入与西平之战的运筹帷幄来看,我敢说,他犹在你和昭儿之上。”
  “如此大才,还请父亲给个底线。”司马师的语气,略带一丝血腥的味道。
  “他不走出许昌,就要活的。他执意走出许昌,死也就死了。已经有徐庶和黄权这样的先例了,也不差一个秦越。”司马懿的神态似是回首往事般,别有一番悠远韵味,“把张文远保荐给曹公的义举,这世间恐怕只有刘玄德才做得出啊。”
  “是。”司马师阴沉地应诺道。
  “记住,此人若活着回到蜀国,祸害十倍于张文远。”
  ……
  从西平到许昌,最便捷的方法便是经汉中到西城港,然后沿汉水顺流而下直达襄阳,再从襄阳走官道到许昌。
  又是西城。从西城到西平又回到西城,秦越有点恍然,一转眼便是大半年时间,原来只是绕了个圈。
  上次在快到西城的时候遇袭,然后便直接回了锦城,如今秦越才算第一次来到西城这个小镇。西城是一座功能性小集镇,和西平城有点类似,存在的意义只为港口服务。由于西城紧靠汉水上游,在山路崎岖的陇蜀一带,便捷的水路运输尤为珍贵,因此也成为沟通西城到襄阳一线的重要据点。
  秦越与关乐二人从西平出发便马不停蹄穿过汉中,直到西城才稍作休息。他们要在这里把马匹处理掉,再换成船只。好在这里的脚夫对这种业务再熟稔不过,还热情地介绍了几个购置干粮用品的地方,让二人能早早处理完这些杂事便休息。
  翌日一早,二人便来到码头,找到昨天便联系好的脚夫老张。和许多其他脚夫一样,他们只负责联络生意,不是实际操陀。他们只通过提供一些便利谋取微薄的利润。
  “两位客官,这边请!”老张满脸堆笑地把秦越和关乐带到早准备好的乌篷船边,却前脚拌后脚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摔倒,老张尴尬地爬起来,连忙拍掉尘土,干笑起来。
  只是秦越眼睛一眯,抬了抬下巴,指向那艘默默停在岸边的乌篷船,一位健硕的船夫提着竹竿安静地候在船头。秦越冷冷地问道,“老张,你这不对劲啊。”
  关乐也跟着神色一紧,虽然知道魏国可能会对秦越下手,但绝对想不到竟然敢把地点选在蜀国境内。循着秦越的指向,关乐也迅速看了一眼乌篷船,似乎,那位船夫健硕得太过分了。
  与其说是船夫,倒不如说是百战武夫。
  老张吓得连忙哆嗦起来,联想到等下要说的话和送死无疑,如果眼前这两位冷峻的客官心情不好,还免不了被鞭尸,“客、客官,里面的大、大人说,要是客官不、不肯上船,就让小人传句话。”
  “说。”秦越警惕地问道。
  “用、用过朝食没?”
  “朝食?”秦越和关乐都听得一头雾水。
  “我、我操。”老张仿佛用尽了力气,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把最后两个字说完。
  关乐的脸色突然一僵,但秦越却是会心一笑——他们终于知道乌篷船里究竟有何玄机了。
  二人径直走上船,秦越小心地掀开乌篷船的门帘,果然是谒者霍戈在慢条斯理地用朝食。
  “秦兄弟,关三小姐,用过朝食没?”霍戈抬头,粲然一笑。
  正如不喜欢陈祗的媚上,关乐也不喜欢霍戈这位两面虎的虚伪,只是在远离霍戈的一角靠着墙壁坐下。
  秦越在案桌前坐下斟了一杯茶递给关乐,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外面那人是谁?”关乐最近痴迷武艺,惦记着外面的船夫。
  “狐笃是也。”霍戈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狐笃,字德信,巴西阆中人,后世以“马忠”之名流芳史册。两年前刘备东征孙吴,兵败猇亭,巴西郡太守阎芝派遣狐笃率领士兵前往永安助阵。和刘备一番交谈后,凭着刘备的评价名声大显,亦因此升任丞相府门下督。
  “虽亡黄权,复得狐笃,此为世不乏贤也”,秦越信口念起刘备临终前盛赞狐笃的话,“狐笃也来了,而你二人行事如此保密,丞相必有所图。”
  “哈哈,和你说话就是省事。”
  “那你不省事地,和我说说。”关乐跟不上霍戈和秦越的对话,追问道。
  “魏国侍中司马懿布下追封会这个局,明显就是为请君入瓮。”霍戈解释道。
  “那你和狐笃是来帮我们的?还是……”关乐略一思索,“还是带我们回去?”
  霍戈显然很轻很好,又哈哈一笑,“非也,非也。”
  “与其说是来帮我们,还不如说是来害我们。”秦越苦笑道,“他们二人秘密行事,怕是另有所图。想来是声东击西之计。”
  “秦兄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霍戈说,“哪里敢害你万人敌武厉将军,顶多只是怕你们到时候逃得太快,特来通知你们,如果在许昌被围堵了——”
  霍戈诡异地一笑,“别急着逃,闹事,能闹多大闹多大。”
  关乐听得目瞪口呆,“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这是驱狼赶虎。”霍戈纠正道。
  秦越叹息一声,“说吧,丞相所图什么。”
  霍戈以手做笔,沾了点茶水,在案桌上写下一个“黄”字。
  秦越沉思良久,“老贼,还是被算计了。”
  ……
  “到时还请张将军埋伏一百刀斧手于屏风之后,勾士三名在梁上,待一声令下,勾士张网从天而降,刀斧手齐出,定能将秦越生擒。”
  依旧挂满白素的张辽将军府上,司马师正给张辽之子张虎布置谋划。在司马父子的设想中,张辽府上无疑是最好的布置地点,人一进来,把门一关,就算刀斧手藏得不严密也不影响了,关门打狗之势已成,秦越纵是插翼也难飞。
  张虎面容憔悴,沉吟良久,才说道,“请回禀侍中大人,秦越与我情同手足,虽各事其主,但实在无法手足相残。还请侍中另作他谋。”
  司马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虎,“张将军,你可知道擒获秦越是多大一件功劳?”
  “虽加官进爵,亦不能买我兄弟之情。”
  “那你可知,违令不从,又是何种责罚?”
  “虽布衣躬耕,亦可自怡我兄弟之情!”
  司马师从未想过张虎竟然如此坚决,转而老练地一笑,说道:“张将军何必如此。就算你这次护住了秦越,他日难保秦越不在战场上亲手斩杀你。秦越的武艺,整个魏国无人比你更清楚。”
  “能战死沙场,固我所愿也。能死于秦越手下,固我所幸也。”
  “哼,妇人之仁!”
  “我张虎一介武夫,只管沙场杀敌,不懂暗箭伤人。司马大人,请回!”
  司马师见张虎无法说服,心中盛怒,挥袖而去。
  回到司马府上,司马师将事情禀告司马懿,司马懿竟赞曰,“张虎有子贡之风也,不辱父名。我大魏有此人,何其幸哉!”
  司马师不想父亲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盛赞张虎,当下却不在意,只问道,“父亲,张虎不从,该当如何?”
  司马懿闭目思索,数息,“既然无法关门打狗,那就等他进去后,把整条街巷封了。”
  “是,父亲。”司马师应道,“可惜了张虎之义,也是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