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有一言可诛心

  一名四十余岁,衣着普通的男子在一名署令长老宦官的陪同下不急不慢地走过长长的廊道。
  已是夜深,除了远处还回荡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耳力所及皆寂寂无声。这名男子显然很熟悉进宫的这条路,老宦官传旨后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的沉默让老宦官有些感慨,他固然想和这位权柄与丞相无疑的侍中大人攀谈几句,套套近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名男子性情阴冷,沉默寡言,想想还是不要没话找话惹大人不高兴的好。
  “陛下龙体可安?”男子像想到些什么,没由来问了一句。
  “回侍中大人,陛下龙体康安,只是饮食甚是清淡。”老宦官皱巴巴的脸上马上堆起笑容,唯唯诺诺地应着。
  可惜侍中大人便再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有回,哪里看得到他精心堆砌出来的笑容。
  老宦官不禁叹了口气。想以前他们权柄之重,别谈侍中,便是和皇上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都得对他们客客气气。哪像如今这般要时刻夹着尾巴做狗。
  二人最后来到一座宽敞明亮的偏殿外,上书“朗月”二字。老宦官还没来得禀告,便有一名三十多岁衣着华美的青年快步而出,正是魏帝曹丕。
  “仲达来了!”。
  那名男子自然是托孤之臣司马懿。
  司马懿一丝不苟地对曹丕行礼,才缓缓与曹丕隔着案桌相对而坐。
  “朕说过了,这里没有外人,仲达不必如此多礼。”
  “礼在心中,不管有人没人,也丝毫不敢怠慢。”司马懿神情恭敬地拱手说道。
  曹丕只是笑笑,没有就这些寒暄继续下去,“朕继位这几年,先帝数位托孤之臣中,曹仁、贾诩等肱骨元老相继辞世,阿兄子文(曹彰)也天不假年。论谋略,朕观魏国之中无人能出仲达之右。如今便有一事,还想请教仲达。”
  “陛下言重,陛下天资雄武,乃千古名君,能为陛下效劳,实乃仲达之幸。”
  “如今刘备去世,刘禅继位,仲达以为蜀国是否可图?”
  司马懿心中冷冷一笑,蜀国是否可图,几乎不用思考便能得出dáàn。但他依然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思考的不是蜀国的问题,而是自家皇帝的问题。
  他深知曹丕的性格,热衷于开疆拓土,急于建功立业。继位之初便三伐东吴,已故太尉贾诩多次劝阻无效,最终也未得寸功,连带贾诩也日渐不受亲近。再者,如果曹丕觉得蜀国不可图,又怎会连夜叫自己入宫商议?
  “蜀国新君虽然无能,但诸葛亮、赵云、李严等辈尚在,此谓天时未到。”
  曹丕听罢,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
  司马懿眼见时机已到,又接着说道,“虽天时未至,但人力尚有可为。”
  曹丕哈哈一笑,“知我者,司马仲达也。”但旋即曹丕又嗟叹一声,“然而兵者国之大事,若总是徒劳无功,未免劳民伤财,朝野多有异议。”
  听他这么说,司马懿心中便知押对了宝,继续顺着主子的心意说下去,“陛下仁爱,乃大魏百姓之福。臣下寻思得一计,还请陛下指点。”
  曹丕一听,双眼放亮,“仲达快说。”
  “若果尽起国中之兵,无论取汉中还是上庸、襄阳入川,急难取胜,兼耗损巨大。此事或可假借邻里之手,从西平、阳平、汉中、涪城、南中五处,邀四方援兵,共同举事。”
  曹丕是天生的政治家、谋略家,经司马懿这么一点拨,颇有拨云见月的明朗,“差使往羌氐,邀羌王彻里吉攻西平,此一路。下令上庸降将孟达起兵出上庸取汉中,此二路。修好东吴,起兵攻两川峡口,径取涪城,此三路。再遣使南中,利诱蛮王孟获作乱益州南,此四路。至于第五路,必是我大魏差一上将为大将军,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
  “陛下机敏!料这五路,各起十万雄兵,共五十万大兵五路压境,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此乎?”
  曹丕却苦笑一声,“仲达心知肚明,便是上庸这等山野小城,能出兵一万已是极限,何来十万之众?”
  “兵者,势也。”司马懿目光淡定地看着曹丕说道。
  “纵使能瞒过普通百姓,制造恐慌,只怕在诸葛亮眼中也是看得一清二白。”
  “陛下所虑极是。如此,臣下尚有一计,与五路伐蜀配合,一阴一阳,必能奏效。”
  “此计又是如何?”
  “陛下有听闻刘备被围时,有两名小将横空而出,救刘备于万军之中不?”
  曹丕啧啧了两声,“听是听过,名字倒是忘了。”
  “二人一曰凌毅,一曰秦越。凌毅已经被委任到西平关任马超麾下偏将军。”
  “直接便是偏将军了?蜀中无大将乎?”
  “臣也曾经这么想过。不过后来有细作传回消息,说二人和关兴、张苞比武,皆轻易获胜。”
  “如此少年英雄,明珠暗投,恨不为朕所用。”曹丕说道,“难道仲达……”
  司马懿不敢卖关子,直接说道,“关兴性情多似其父,刚愎孤傲。有消息传来,关兴与留在锦城担任mishu郎的秦越多有罅隙。陛下何不趁此机会,让人说服关兴,对秦越下shāshou?”
  曹丕听罢,身躯微微一震,“关兴也非昏庸之辈,岂会轻易对同朝为官的秦越下手?”
  司马懿微微一笑,“陛下尚记得朱建平否?”
  “朱建平……”曹丕自然记得此人,因此脸色有点不好,因此才故作思考,其实是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那个江湖术士啊!”
  此人是中原一带有名的相士。在曹丕刚出任五官中郎将的时候,有一次在宴会中向朱建平询问自己的寿命,朱建平说:“您的寿命是八十岁,但四十岁时会有小灾难,希望您多加小心。”
  “让朱建平跟关兴说道说道,秦越和他命中相克,不如趁平定五路伐蜀的时候,假借魏军之手,除掉秦越。”
  “这命理之言,只怕关兴也不会尽信。”
  司马懿咯咯地笑起来,显得格外瘆人,“言语都是说给想听的人听的。尤其这种凶兆之言,一天不实现,它都一天像悬在头顶的尖刀。”
  曹丕若有所思的样子。
  “别人说出你心中想做又不好做的事,不管你最后做不做,都是诛心。”司马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其一,早晚会有人把朱建平跟关兴说了什么,转达给秦越听,二人的关系无可避免会僵化,甚至不死不休。其二,说是让关兴借魏军的手杀秦越,就算关兴不动手,我们也大可自己动手,最后还是我们借了关兴的手杀秦越。其三,秦越若果不死,何不顺势招徕秦越,让他借大魏之力,向蜀国fuchou?何况以秦越的才干,竟然任用为区区mishu郎,秦越心中能不无怨言?”
  一阵缓慢又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曹丕一边拍掌一边赞道,“我有仲达,犹如刘邦得韩信也。”
  韩信?司马懿心思何其敏锐,马上捕捉到曹丕的话中话,一般比喻计谋百出者,也应该是张良。
  “陛下谬赞。”
  一直跪坐着的司马懿直起身,用膝盖往后挪了几步,又恭恭敬敬地拜下去,以额触地,“陛下少而有为,将来定能开创盛世,名垂千古,能为陛下驱使,乃仲达之幸。”
  曹丕摆摆手,“仲达也累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臣告退。”司马懿说着,又行了礼才缓缓退出大殿。
  眼看司马懿就要离开,曹丕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最后问道,“对了,不知仲达以为,何人可为出阳平关的大将军?”
  司马懿略一思索,拱手说道,“上将曹真沙场宿将,乃大魏镇军柱石,可为大将军。”
  “朕还想着,仲达能重掌兵权,为国分忧。”
  司马懿惶恐地拱手说道,“臣一介书生,军戎劳碌,唯恐身体吃不消,误了国家大事。”
  曹丕听罢,摆摆手让司马懿退下。司马懿领命,一直倒着走到出了大殿门,才转过身来,径直出宫。
  看着司马懿顺服得像条老狗一般,曹丕想起了曹操生前交代自己的一句话,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
  ……
  “魏国自曹丕僭帝位之后,三年来,陆续推行了几条政律,很值得陛下深思。”
  和曹丕所在的日常起居的偏殿相比,刘禅这所名为“勤政堂”的偏殿则小很多,但布置的繁复却远胜曹丕的简洁。
  “治权上有三,第一,废除中常侍和小黄门,改设散骑常侍,散骑侍郎两种官职,直接削弱宦官的权柄,同时严禁宦人干政、宦人为官,最高只能充任署令,从制度上铲除宦官干政的根源。第二,采纳陈群的九品中正制,为大小士族广开出仕的道路,完善了官员的任用和考校方法。第三,设置中书省,削弱尚书令。”
  “秦哥哥,曹丕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发问的是张瑜。经历过上次桑林的生死危机之后,这位只钟情吃和玩的郡公主仿佛性情大变,天天跑来勤政堂陪皇帝读书,乐此不疲。反而正主刘禅此时正昏昏欲睡。
  “归根到底都是集权,限制宦官让政令清明,采纳九品中正制让皇权与士族的关系得到缓和,设置中书省更是让朝廷的运作能如臂使指。”
  “宦官和侍婢都是穷等人家出身,不都挺可怜的,还能扰乱政令?”张瑜把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他们都是近臣,权倾朝野的大臣将军都不如能在皇上身边,和皇上朝夕相见。这和‘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一样。而且他们无知者无畏,失势时很可怜,得势时很可怕,因为他们的心中没有畏惧,所以做事没有底线。只有主子要强势,才能压得住他们。否则,只能像曹丕那样,寄希望于法典,以免日后他的子孙被这群宦官侍婢愚弄。”
  “这么说,秦哥哥也是近臣。”张瑜天真地嘻嘻笑了两声。
  秦越却神色一惊,这话诛心啊。
  大概是被张瑜的笑声打扰,刘禅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秦越,又看了看一直候在门口处的小宦官。面黄肌瘦的他正看着秦越,脸色苍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偏殿的安静——“报,西平、阳平、上庸、涪城、南中五地发来战报,各有十万大军进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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