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顽固者(二)

  好吧,现在无官一身轻。
  肖恩这才有时间打理自己的产业。
  康氏纺织厂,自不用肖恩费心,爱德华-戴维斯和安德鲁-约翰逊在打理,前者很有事业心,把纺织厂当作家族脱困的突破口,而后者则完全是兴趣使然。
  为了让安德鲁-约翰逊安心留在这里,肖恩许诺将来会投资建设一个造船厂,使用蒸汽动力、螺旋浆的铁甲船。
  码头仍在扩建和加固,这个工程估计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至于连通罗宾逊家族的公路则接近完工,而且被滚落的石头压死了三个人。甚至连包工头盖博也没想到,肖恩为此向死者亲属支付了一大笔抚恤金。
  茶叶,已经随着那部的走红而风靡全欧罗巴,每天都带来很多的金钱,扣除前期大手笔的投资,让肖恩的钱柜终于有了点进账。
  而贝斯终于答应在维希镇设立一个军火工厂,对肖恩来说更是一个好消息,甚至比自己的茶叶火了更令肖恩高兴。
  随着纺织厂、军工厂的动工,还有茶叶的销售,维希镇的外来人口日见增多。
  虽然肖恩总觉得发展速度不太满意,但当操着不同口音的外乡人来到维希镇时,他们需要住宿需要饮食,旅馆、酒馆和餐厅这样的设施就开始起来了。
  这些设施将有三分之一归罗宾逊家族,这个家族为了这个资格也付出一大笔钱。而土地则来自镇民。
  本着利益均沾的原则,肖恩已经让镇民们开始赚钱,赚他们以前永远不敢想像的一大笔钱。
  那位皮埃儿镇长,现在不当镇长了,在肖恩管家的暗示下,他花了一笔钱让自己的侄子顶替自己的职务,自己则来到玫瑰园,成了肖恩的商业主管。
  这是皮埃儿自己争取来的,因为这份新工作远比当镇长有“钱”途。比起做镇长,经商才是他最擅长的事。
  然而,这一日一大早,皮埃儿就送来一个噩耗,普瓦图大学校长穆尼埃在大学教员宿舍中遇害身亡。
  这个消息令肖恩感到无比震惊。
  穆尼埃在三级会议上的公开陈述和一番慷慨激昂的痛斥,直斥那些特权人士的虚伪,也骂出了肖恩一直不敢说出的话。
  这是一位可敬的学者,但他也无疑得罪所有的特权人士。
  如果仅从这基本的逻辑上判断,特权人士当中的某位可能是幕后主使。
  真相果真是这样的吗?
  肖恩不敢确认,身为特权人士中的一份子,他觉得这位大学校长无论多么慷慨激昂,无论多么针砭时弊,对自己的阶级都是无害的,那只是一个有些名望的学者而已,并不能给别人带来直接威胁。
  此时,总督府中,拜恩总督正与戴利局长在议事。
  作为热那亚秘密警察局长,戴利的职位是圣城方面任命的,职权也是圣城方面授予的,连经费都是圣城直接下拨的,所以他可以在热那亚“秉公办事”。
  但一省总督的评价对于他还是相当重要的。
  戴利可以感受到总督阁下在努力地压制自己胸口的怒火,一名大学校长在自己的学校宿舍被杀,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他颜面扫地的大事。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有线索吗?”拜恩缓了一口气。
  “我们讯问了他的仆人。校长先生那几天表现正常,遇害那天晚上因为在学校忙的晚了,就留宿在学校。睡觉前还饮了小半杯葡萄酒,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但第二天早晨时,仆人发现他被人割断喉咙,血染红了床单。”
  “现金及金表等贵重物品都没有遗失,凶手并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我们在普瓦图大学附近的一间杂货铺里,得到一个也许有用的线索。”
  听到这里,拜恩问:“什么线索?”
  “有个陌生人在那里买了包烟。据杂货铺老板说,光顾他店铺的一般都是附近的居民或者学校的学生、教员。您知道,普瓦图大学那个地段也比较偏僻,外人极少光顾他的店铺,所以出现陌生人时他印象比较深刻。”戴利答道。
  “这算什么线索?”拜恩就差指着戴利的鼻子骂他无能了。
  “杂货铺老板交待一个细节,这位嫌疑人在掏钱包时,露出一个生肖蛇的面具。”戴利连忙说道,“我曾向您汇报过,据现有的情报所知,真神党在热那亚的组织中,凡是他们内部的秘密会议,一律都戴生肖面具,以防其中有人告密,其中‘蛇’代表暗杀和破坏。”
  拜恩点点头,火气消了一大半:
  “看来这也是真神党干的。””根据杂货店老板的描述,我已经命人画了嫌疑人肖像,那老板认为至少有八成相似度。”戴利道,“总督阁下,只要这个人出现在普瓦图的街头,我们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不要向我口头承诺!”拜恩摇摇头,“我需要的是结果。穆尼埃校长的意外,让我们很被动,有人私下里传言是我鼓动他在三级会议上做那一番陈述,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待戴利接口,拜恩继续说道:
  “但你我都清楚,穆尼埃只是遭了无妄之灾。乱党故意杀害了他,从而挑动特权人士相互猜忌。托马斯,我们的对手是一群肮脏的臭虫,又十分狡猾和卑鄙,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总督阁下,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断。只可惜,我们不可能把所有市民拉出来审讯。”戴利道,“相较而言,我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拜恩问。
  “民防军!”戴利道,“我觉得枪械丢失案,康纳利子爵被迫退出,我怀疑他们有更大的企图。”
  “这个你放心,我跟林肯子爵讨论了这一点,他已经在民防军中秘密调查士兵们的信仰,绝不会让乱党染指军权。”拜恩笑道,“至于康纳利子爵,他这次受到羞辱,可有什么抱怨?”
  “他倒没有什么抱怨。以卑职看来,他恐怕对权力不太那么热衷。”
  “但他犯了众怒,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贵族,拥有真正的仁慈之心。高贵并不在于血统,而在于心灵。他越是表现出这种高贵的品质,就越显得别人的贪婪和等级偏见!”拜恩道。
  戴利脸上露出很惊讶的表情:“您对他的评价很高。”
  “可是这种与众不同,让他被孤立。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才是民防军最好的指挥官,除非让非热那亚人来指挥。这些南方佬都是顽固者,是不会让一个来自北方或者圣城的拥有实际军事经验的人,在民防军占据一个职位的。”拜恩下了论断,他瞥了警察头子一眼,“但我们不能替他说话,否则,我们也会被孤立。事实上,你我都代表着圣城的意志,他们天然不会亲近我们。”
  “可你已经把1/20税收上来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戴维恭维道。
  拜恩微微一笑:“只是形势所迫而已,另外加了一点手段,并且这只是个开头,很好的开头。”
  事实上,他收到首相阁下的亲笔信,首相在信中对他的政绩不吝夸赞,认为他是总督楷模,甚至还暗示他已经进入了皇帝陛下的视线。
  有了这样的一封私信,从官方的角度看拜恩就算是在热那亚站住脚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拜恩不可能替肖恩出头,与那些顽固者们作对,他还指望这些人以后能配合一些,交更多税呢。
  肖恩现在对自己被孤立的局面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一位白袍的老者,正坐在一株老榕树下说经,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木碗。
  从装束和他解说的经义看,这是一位真神教的教士。自从陛下禁止真神教设立教堂和拥有私人财产后,真神教就成了一个流动的宗教,教士们走村串巷,宣传教义,饮食全靠教众的施舍。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传教的才是真正虔诚的人。
  这位老教士,大概是全靠一双脚走到了维希镇,他的一双靴子都破了,露出好几个脚趾。风餐露宿,脸庞黑瘦,唯有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从聚在他面前的维希镇居民的反应看,老教士讲解教义很成功,连肖恩都听的津津有味。
  “这也是个顽固者!”
  肖恩把一切固守自己立场和原则的人,都归于一类。
  老教士讲解完毕,人群散去,有人在他的木碗里丢了一两个先令。
  肖恩扔下一个银币,表示自己对这种虔诚的敬意。
  “大人!”人们纷纷向肖恩致敬,但并没有围观,因为肖恩常常在街头散步,不喜欢被围观,镇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肖恩点点头,转身回返,老教士却叫住了他:
  “感谢大人的慷慨!愿自由女神降福于你。”
  “谢谢!”肖恩并没有停下脚步,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愿上帝降福于你!”
  这根本是鸡同鸭讲。
  尼尔森在他身旁,感觉这情景十分怪异。
  肖恩并非是上帝教的忠信者,但他在上帝教教堂长大,不可能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而且信仰上帝教才是主流。
  那老教士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收拾木碗里的钱币,拄着木杖,向镇里走去。
  一场春雨悄然而至,迷雾般的细雨,将维希镇笼罩在烟雨之中。
  看着老教士的背影,肖恩忽然想起前世曾读过的一首诗。
  那老教士忽然又停了下来,从街边的杂货铺里买了一些糖果,和颜悦色地分给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引得小孩子们一通欢呼。
  维希镇因为大地震和海啸,几乎重建了一遍,仍然保持着以往那种错落有致的风格。
  但它的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新建了不少公共厕所和街头花园,还有一所学校。
  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在读书,这是肖恩极力推广的,为此学费全免,还提供一份免费的午餐。
  与其说是肖恩的威望使然,还不如说是穷惯了的镇民心疼那份午餐。不要跟顽固的镇民说什么大道理,只有看得到的利益才是最现实的。
  改变镇民们的精神面貌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身为维希镇的一份子,肖恩觉得自己有责任让未来更加美好,否则自己旁人有什么区别呢?
  至于自己,肖恩已经意识到时代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等级之间的联合与相互攻讦,外敌、内乱,还有那些可怕的异人,都搅在了一起。
  教士们认为自己是上帝在世俗的代表,理应统治人们的精神世界。
  贵族仍然认为自己的特权是天然具有的,资产阶级则认为自己理应得到同等的权利,而后者的力量正越来越强大,这股新兴的力量正对现实越来越不满。
  唯有那大多数人仍在忍受这不平等的压榨。
  野心家则利益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筹谋着,事实上他们已经掀起了波澜。
  不管肖恩愿不愿意,他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他已经意识到需要为自己利益而奋斗的时候,就要到了。
  肖恩在街头随意地闲逛,一边在思考未来。
  春雨继续时断时续地下着。
  远远望去,如梦如幻。
  (还有一章,晚上19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