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海起伏龙

  是夜，无星无月。
  三月借口睡前习惯散步，溜出了南宫府。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思考要不要趁机溜之大吉、远走高飞的时候，她感觉到背后有动静。
  回头望去，视野里空无一物。然而，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身后确实有人！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南宫府的方向走去。
  在大部分游戏里，刺客类职业都有隐身潜行类的技能，这人多半是南宫家派来监视她的，还是乖乖回去比较好……
  谁知没走几步，脑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她连忙偏过身体，只觉一道冰凉的刀刃擦过脖颈。如果她的反应慢上半分，这把短刀就会刺穿她的咽喉。
  生与死，一线之隔。
  电光火石之间，另一把短刀袭向她腹部。这人两手都有武器！三月双脚在地上一点，身形猛然拔高，避过攻击后，落到了旁边的树梢上。
  她才刚刚站稳，鼻尖一凉，一点寒芒已袭至面门。极限的速度，致命的杀招，这就是刺客么？
  也许正因为知道这只是游戏，此时此刻，命悬一线的危机，竟然让她感到无比的兴奋。这种刺激，不正是她在游戏中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但凡有一战之力，她都会选择和这位水平不俗的刺客拼上一场，虽死无憾。可惜，她的职业却是奶妈，除了逃跑，别无选择。
  三月的身体蓦地向后一倒，只见一道黑影从上方掠过。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刺客的全貌：夜行衣，蒙面巾，白色短发，手持双刃。
  不及多看，三月将手中不知何时凝聚出的光球掷向刺客。
  眼见身体失去平衡，即将坠落，她两脚在树枝上一点，身体翻转，有如离弦之箭，往南宫府的方向冲去。
  刺客躲开了光球，受强光影响短暂难以视物，凭借预判朝她本该落下的地方挥出一刀，不料扑了个空。这一耽搁，两人间的距离已拉开了三四丈。
  他们战斗的地点本就离南宫家不远，深追无益，刺客果断放弃，借着夜色掩护悄然遁去。
  *
  直到返回南宫府的客房，三月犹自惊魂未定。
  这个刺客的设定绝对是顶尖高手。幸而，三月是虚拟游戏的资深玩家，玩过多种职业，PVP（指玩家与玩家间的对战）经验丰富。幻境在战斗方面并没有太多创新，像魔法、轻功这种技能，绝大多数游戏都有，所以她上手极快，甚至用上了心中默默吟唱、无声释放法术的技巧——这本是在其他游戏里学会的窍门。
  全息网游里的角色，和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相比，个个都是超人。一拳击穿钢板、一跃飞上房顶，轻而易举。因此，第一次玩或者很少玩全息游戏的人，刚开始会很不适应，自然也发挥不出技能全部的威力。那个刺客便是这种情况，三月感觉到，他缺少战斗经验，并且没有发挥出角色的全部实力。
  但是，他很有战斗天赋。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熟悉技能，恐怕……三月盯着地板的花纹，这个刺客不像是南宫家族的人，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杀她？
  三月想得脑壳有点痛，遂锁上房门，躺到床上，选择下线休息。
  ——玩家下线后，身体仍会留在游戏里，保持睡眠状态。像客栈房间、私人住宅这种地方，属于玩家的私人空间，可以上锁，除非自己主动邀请，否则没人能进入。
  而NPC也是要睡觉的，大部分NPC会在早上七点到八点起来活动。她只需要在八点前回来就行。
  *
  一下线，三月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游戏论坛。
  玩虚拟游戏的时候是睡眠状态，游戏舱也能及时为身体供给营养，因此她是不需要睡眠和进食的，如果不是逛论坛需要下线，她可以一直泡在游戏里。
  多年游戏经历让她深刻地明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集体的智慧是伟大的，逛论坛是必须的。论坛上，有正常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出的技能道具用法，有触发条件极为苛刻的BUG，还有各路高手总结的经验等。不过，当这些信息被公开、让绝大多数玩家看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它们失去了大部分价值……
  角色扮演玩家基本都过了新手期，相关板块到处是抱怨NPC的帖子，其中最惨的一个玩家，花了三天做完了二十多个连环任务，NPC才说他要找的东西在别人手里……新手期死亡后可以在别的角色身上复活，但是出了新手期，死亡后会直接退出游戏，只能重新创建世界……目前，一个角色（无论是玩家还是NPC）死亡后没有任何复活的办法……
  三月点开一个热帖，这个帖子里提出了一个概念，称为“新手毕业任务”。在新手期结束不久，所有跟着剧情走的玩家都会接到一个有挑战性的任务，完成之后，就算彻底脱离了新手身份，系统不会再特别安排剧情。任务奖励较为丰厚，运气好的能得到高人传功、秘籍或神兵，运气差的也能获知家族机密、江湖秘辛一类的独门情报。
  给南宫浪尘治病应该就是她的新手毕业任务，确实很有挑战性。假如换个普通玩家扮演祈泪，或者换个像她一样的老司机扮演刺客，祈泪这个角色早该凉了吧。三月翻了翻其他玩家的回帖，貌似别人的毕业任务都没有这么难。
  莫非遭遇刺杀不是系统设置的考验，而是那个刺客玩家自发的行动？这就更教人想不通了……
  思绪转到任务内容上，南宫浪尘一周前中的毒，幻境刚好是一周前创建的，扮演南宫烟竹的玩家应该也是一周前开始的游戏，所以，下毒的事，烟竹决计脱不开关系。
  *
  日出时分。
  蓬莱岛，东海之滨。
  海滩上立着十几道黑色的人影。
  黑色夜行衣，黑色蒙面巾，装束统一，只有头发颜色不同。
  他们静默地眺望着海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伏龙磐也在其中。无意识地摸了摸手上套着的拳刺，他还不是很熟悉刺客的武器。
  海滩上的这些人都属于伏龙家族。这是一个特殊的家族，不以血缘为纽带，不以职业为限制，任何人都可以加入。但是，要参与家族活动，必须携带刺客的武器，作为刺客来战斗。
  比如现在，就是伏龙家族每月一次的东海狩猎活动。
  据说家族之所以叫伏龙，是因为族长经常猎杀东海的三头蛟龙。
  海水忽然朝两边分开，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中间走了出来。他迈步的动作并不快，仿佛闲庭漫步，然而瞬息便跨越百丈，来到了众人面前。
  夜行衣，蒙面巾，黑色短发，目若寒星，两手戴着血红色的拳刺。此人正是伏龙家族的族长，伏龙风泛。
  风泛身上有一股凌厉的气势，不怒自威。包括伏龙磐在内，所有族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不愧是这个世界公认最强大的刺客。
  “走吧。”伏龙风泛淡淡地说，掉头走进东海。
  这一次他为了照顾大部队，没用“缩地”技能，走得很慢。族人纷纷跟上，伏龙磐走在最后，回味着方才的情景。
  他和印绝是现实里的亲友，两人选择了同样的标签，幸运地分到了同一个世界。因此，他知道印绝的角色设定，本以为风泛和印绝在同一水平，谁知风泛明显更胜一筹，深不可测。
  这个人，是玩家还是NPC？
  如果和这种变/态是敌对关系……伏龙磐暗自苦笑，可是，如果这样的人是他们的队友，那他们面对的敌人又该有多么可怕？
  *
  三月找借口让烟竹跑腿拿东西，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南宫浪尘针灸，混过了一天。
  她没有把昨晚遇刺的事告诉烟竹，无论此事和南宫家是否有关，一旦说了，南宫家必然会派人保护她，也意味着她失去了开溜的机会。
  入夜，三月再次出门散步，这次她倍加警惕，不敢离南宫府太远。她心里颇为矛盾，既盼着能遇到那个刺客，问出他行刺的原因，又希望他别再出现。
  没让她纠结太久，刺客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面前。
  三月倒退一步，刺客没有出手攻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有事吗？”看来对方没有恶意，三月松了口气，问道。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刺客开口，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个开场白出乎她的意料，三月不由得愣在当场。他说这话，是想……伪装NPC？
  她转念一想，站在对方的角度，这主意倒也不坏。对方一直戴着蒙面巾，看不到脸，也就无法确认颜值。在幻境里，跟NPC接取任务没有任何系统提示，伪装难度不高。经过昨天的战斗，对方意识到杀不掉她，干脆扮成NPC，先骗取她的信任，再作打算。
  想得倒是挺美，但这个方案的前提，是她没有看破对方的身份。这个游戏经验不足的刺客多半没料到，昨天交手的时候，他的玩家身份就已被她识破。
  唉，经验不足，也不知道多逛逛论坛，装NPC这种手段早就被老玩家用烂了。老油条三月腹诽。
  “说来听听。”三月配合道，潜台词：请开始你的表演。
  “你是南宫家请来的药师吧？”由于蒙面的缘故，看不出刺客的情绪，“我想请你帮忙打探南宫家内部的情况。”
  “好说，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情报？”
  “高手的数量，守卫换班的时间，库房位置，重要人物的居住地点。”
  “没问题。”三月爽快地应道。是个人都知道，对方打探这些情报，多半是要对南宫家不利，但南宫家的安危跟她有啥关系，南宫烟竹又不是吃素的。
  “多谢，明晚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刺客说罢，转身离去。
  三月微微一笑，这人看着平静，心里多半乐开了花。看他提的需求，应该是要对付南宫家，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只要没有直接冲突，就有缓和的余地……假若事情不妙，活下来是最重要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