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天京 一百一十一章 风暴(3)

  十一月的紫竹城就像七八月的中原一般温暖,甚至是炎热。街道上来往匆匆的路人似乎也被这诡异的天气感染,并没意识到已经是准备好回家的时日,留恋风月,止步不前。
  广南王府中却是并没有这样燥热的气氛,下人军士,大多行动起来没有一丁点儿声响。王府的后花园中,澄海旁,广南王正在垂钓。
  这澄海,名字叫海,实际上却是一个引陈江水而来,营造的湖泊。但是里面的鱼,无论是种类还是数目,都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所以也不算完全对不起海这个字眼。
  广南王每次下钩,立马就会有人咬钩。广南王眯着眼,并不起竿,有人守在澄海中,替他将鱼摘下,送到岸边的鱼篓中,再替他挂上新的钓饵。这怪异的垂钓实在令人费解,但是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今日太阳毒辣,广南王身边围着一圈侍女,每个身上都披挂着柳树的枝条,用纤细的阴影替广南王遮挡着阳光。这些个侍女个个面容姣好,身形高挑,此刻却是被太阳照得脸色通红,汗流不止,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们是“美人柳”,是专门为王爷遮阴的。她们生怕自己一动,扰了广南王的好兴致,被扔进澄海中喂鱼。
  广南王坐在凉椅上,双眼闭着,握住鱼竿的右手,食指不断轻轻叩击着鱼竿,微小的颤动通过鱼线传到澄海中,泛起微弱的涟漪。
  有士兵从花园外的小道上匆匆赶来,盔甲厚重,站岗的他额头上已经挂满汗珠,盔甲内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像是穿了两件竹角铠。
  他匆匆走到花园的门口,向门边守着的士兵说明来意。
  那士兵点点头,几步走到广南王身边,道:“王爷,宋先生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那士兵闻声,匆匆跑回,那守在门边的士兵又顺着花园的路跑出去。
  不一会儿,一阵迅捷的步伐声响起。宋青书很快出现在了花园的门边,那士兵并不阻挡他,他径直走到广南王身边,跪下行礼,道:“青书叩见王爷。”
  澄海的边缘铺满了从北疆运来的青山玉,这种玉能够把来自阳光的热量最大程度地吸收,到了夜间再释放出来。这样一来,有时白日里广南王来钓鱼时,就不会被热气熏得难受。
  当然,这青山玉本身也并非是没有缺点。它能吸热,所以自身的温度就很高仔细看,就发现广南王脚下乃至身边的“美人柳”脚下,都铺好了一层紫竹垫子。宋青书跪下行礼,却是在青山玉上直接地跪着,双膝被那高温灼得难受。
  “起来吧,地上怪烫人的。”广南王并不睁眼,而是直接吩咐。
  宋青书如蒙大赦,赶忙起身谢过。
  “说吧,什么事,你这样匆忙,气都没喘匀。”
  仔细看,这宋青书额上豆大的汗珠垂着,鬓发散乱,衣裳也处处沾染着灰尘。这和他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形象可是大相径庭。
  “王爷,”宋青书喘了一口气,匀过来了,道:“信,送去京城的信,被人拦了。”
  “嗯,我大概猜到了,那成冉煊死没死。”
  “说是死了,紫薇剑和信都被送到了京城。不过,紫薇剑是把断剑,信,也只剩下一半。”
  “谁送去京城的?”
  “南湖水师提督,楚逸海。”
  “啧,这老家伙。”广南王说着,睁开眼,道:“这事儿怎么被他发现了?”
  “风刺有报,一个叫祖康的士兵杀出重围,一路逃到了南湖大营,被设卡巡防的士兵给发现了,当时在场的还有些平头百姓。只是,风刺向去找些人问问时,这些百姓和那几个士兵都上了一艘船,从南湖渡口出发北上,在南湖正中时,船沉了。”
  “楚逸海这几十年提督没白当。只是他这胆子却是几十年来没有变过,依旧是胆小如鼠。”
  广南王双眼无神,注视着天空,道:”既然信和剑到了天京城,我想知道献儿做了些什么。”
  “世子当庭恸哭不止,披麻戴孝,将紫薇剑迎回了府上,并且按照您信上的要求,自己禁足家中,没有出门,所有宾客,一律回绝不见。”
  “只是这样么?”
  “现在的消息,世子殿下只做了这些。”
  “废物!”广南王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将身边人惊了一跳,尤其是几株“美人柳”,身体都有些颤抖。小脸本被晒得绯红,此刻却是变得煞白。
  “王爷息怒。”
  “如何息怒,这样好的机会,只会在家里待着装仁孝。那许德就这把不敢得罪吗?好好的条件摆着,成冉煊也死了,为什么不敢去咬许德一口!”
  “王爷,世子还是算遵守您定的规矩,求稳罢了。”
  广南王左手伸到一株“美人柳”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住。那“美人柳”不敢出声,眼中的水汽已经掩盖不住,幸亏还有些汗水能够替这水汽遮蔽。
  宋青书当然也注意到了广南王的动作,只是他没有开口,而是保持了沉默。
  “动手的是谁,能查到吗?是外边儿的还是里边儿的?”广南王松开左手,又闭上了眼睛,在凉椅上躺着。这样的他,就像是一个无害而安详的老人。
  宋青书听到广南王外边儿里边儿的说法,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道:“这,暂时还没能查到。不过,我已经派出十余名风刺北上了。”
  “十余名绝对不够,若是献儿动手,他手中的风刺都有四五十人。”
  听到这话,宋青书心头一惊,莫不是王爷当真怀疑是世子殿下?赶忙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紫竹城安宁得很,风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再说,我紫竹城,十二万广南军是吃素的,什么宵小能够威胁本王?再派一百风刺北上。一定彻查此事,将主谋的脑袋悬到紫竹城上。”
  “是。”宋青书应下。
  “我那皇帝侄儿做了些什么?本王到希望他懂事些。”
  “皇帝一纸诏书,倒是给成将军封官拜爵,能给的荣耀都给了,只是这追查凶手的事儿,绕来绕去,交给了我们自己。”
  “好,他还算懂事。”
  “王爷,关于世子,需不需要写封信去提醒一番。”
  听了这话,广南王的双眼睁开来,嘴角挂了笑容,悠悠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很在意献儿的事。”
  宋青书此刻倒还平静,道:“世子殿下毕竟是广南王府的继承人。”
  “我的信送到天京城那一刻,他就不是世子了。”
  “大公子毕竟是广南王府再天京的话事人。”
  广南王没有再追问,而是叹了口气,道:“成冉煊可是很能喝酒的,不知道他在那边还有没有的喝。”说着,他的手指朝宋青书勾了勾,道:“青书,你去准备百坛醉玉酿,再替成冉煊修个坟包,全部放进去,算是他的衣冠冢了。要不然别人该说我堂堂广南王不念旧情了。”
  “王爷仁德。”
  “下去吧,我累得很。”
  “是。”宋青书应声,准备退走。
  他到门边时,却被广南王喊住,他转过身来,道:“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本王一日不死,刘献终究只是世子。”
  闻声,宋青书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道:“王爷息怒,青书绝无非分之想!”
  “你走吧,有些事本王不点明。”
  宋青书听了这话,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硬着头皮起来,也不顾额头上垂下的血丝,匆匆走了。
  守在御花园外的士兵见宋青书额头上的血丝,上前道:“宋先生,怎么伤着了。”
  宋青书见到他们,只是一笑,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宋青书顺着小路回了住处。他也是住在这广南王府中的,当年广南王征讨三十六洞南蛮,他出了好些恶毒的绝户计,那些隐藏在山林中的蛮子悬赏重金要他的头。住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比这广南王府更加安全。
  宋青书进了屋,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颇有些沉重,他将衣裳脱下,换上了一声干爽的新衣服。
  当宋青书换完了衣裳,在房间中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今日他这一趟,可是分外凶险。
  忽然,有一人从隔间离走了出来,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他走到宋青书身边坐下,拿了一个杯子,放在身前,问道:“如何?”
  “不出所料。”宋青书只是说了四个字,却是有一阵寒气在屋里散开。他拿起茶壶,替那人也倒上一杯茶。
  “风刺全出的话,你这统领,也没必要留在紫竹城。”
  “我不行,我怕痛,也怕死。”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会有人为难你,王爷的意思,我明白得很。”宋青书刺客说话再没有在广南王面前那般拘谨:“王爷已经猜到些东西,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猜到多少,所以我们动作要加快了。”
  “那边也要开始动手了?”黑衣人没有明说,但是很明显,宋青书知道他在说什么。
  “动手吧,动作慢些,不要惊扰了小鱼小虾。”两人说得隐晦,不知道在密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