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破碎的十字架

  詹姆斯被迎面吹来的冷风所冻醒，那些风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缝隙处奔涌而来，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灰暗的大地和灰暗的天空，詹姆斯从灰暗的世界中爬起来，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十字架插在冰冷的泥土当中。
  漫天都是萧瑟，遍地都是苍凉。十字架被倒过来，原本应该属于上部的一截现在垂到了下方，那两个伸出来的十字架手臂则触碰地面，在冷风的吹拂下稳若磐石。
  这风吹的教人很不舒服。它既不算是大风也不算是微风，迎面对着它会微微喘不过气来，背过身子又觉得有一股荒凉从自己的脊背处爬升。耳边传来风和这风从大地的孔隙钻出而发出的尖锐难听的声音。有恶鬼在自己身旁盘旋——詹姆斯有这样一种感觉。
  整个世界没有任何可以令人感到愉悦的色调，只有黑色、棕色和灰色。无数个灰黑十字架像詹姆斯身旁的那个一样，倒着插在土里。有些十字架上闪耀着一点点白色的光芒，可就在詹姆斯像抓住救星一般向那些十字架看过去的时候，那仅剩的一点光泽也消失殆尽。
  世界在褪色。詹姆斯觉得不寒而栗。他爬过一座土堆，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被几乎掩埋的祭坛。跪在祭坛上的，是一个身材颀长，有着短而卷白金色的头发的女人。詹姆斯一眼就认出来的这个常常潜入自己的梦境，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诡异的恐怖事件的陌生人。
  “伊诺里……”詹姆斯挑挑眉毛，活动了一下自己被这冷风吹的逐渐有些发抖的身躯，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很缓慢地向那个祭坛走去。
  祭坛的最前方有一个正立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不仅仅是詹姆斯在这片世界上看到的唯一一个摆放正确的标志，也是其中体积最大，光芒闪耀最亮的一个。仅仅是抬头一望，詹姆斯就看见了在巨大十字架的正中心有一个被雕刻出来的，银白色的月亮图案。
  “不会吧……”在詹姆斯的印象中，那些三圣的祭坛墙壁上也会刻这样的月亮十字。这种东西是三圣教的标志，每一个信奉三圣的人，几乎都会把这样的月亮十字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以祈求祝福。
  他转过头，带着恐怖的猜想缓缓走近了一个被一半被掩埋在土里的倒十字架。黑色的十字架上迸出了丝丝裂纹，他抬手抚摸，勉强辨识出十字架上的月亮雕刻。
  “这……”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坐在祭坛上的女人，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个倒十字架，毛骨悚然。
  有一丝轻轻的细语钻进詹姆斯的耳朵当中，那是跪在祭坛上的女人轻动嘴唇所发出的。
  詹姆斯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近，这才逐渐听清这奇异空气的颤动所蕴含的意义。
  “救救我……”
  向三圣祈祷吗？詹姆斯心里面涌现出这样的一丝念头。难不成这女人是一个牧师？
  他冷哼一声。在詹姆斯心目当中，所有的牧师几乎都和阿尔塔是一样的性格。有些冷漠，有些睿智，也有一些不近人情。如果詹姆斯猜的没错，自己是进入到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当中的话，那么一个牧师的精神世界至少也是充满希望和信仰的光芒。
  而这个世界……
  他又回头望了一下一望无际的平顶沙丘，摇了摇头。
  这个孤零零的巨大十字架竖立于祭坛之上，在已经倒下的黑色十字架之群中，散发出它仅剩的一点银白色的圣洁光辉。詹姆斯只有望见这个东西——即便他并不是一个三圣教信徒——心里面才姑且得到了一丝宁静。
  “救救我……母后……救救我……智慧与理智之神瑟拉姆……救救我……治愈与祝福之神尼瓦日安……救救我……战争与火焰之神阿比努斯……”
  “能说话的话，就告诉我为什么擅自闯入我的梦境。”詹姆斯站在她的身旁，开口说道。
  女人没有理他。
  他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不胜怜悯地又望了女人一眼。“你听不见我是吗？我却能听见你……挺可悲的，你信仰三圣，你是个牧师吗？如果你是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觉得吧……虽然我不是三圣教的信徒，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把神赐予我们的力量用在这种方面……”
  他咽了一口口水，微微弯下身子，盘腿坐在了女人的身旁。
  “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如果你能在另一个世界感受到我的话，把你的话说出来吧。”
  “救救我，救救我……托尔，救救他们，救救米哈伊尔……”
  詹姆斯皱皱眉头。
  “托尔这两个字可不是一个吉利的名字，在我们的村庄，提到这个神总是会遭人白眼的。怎么？你信仰死神还是信奉三圣？你一会儿求三圣一会儿又求托尔，难道你是双面信……”
  詹姆斯愣住了。
  白影虚幻，在十字架的正上方闪烁。又是那个人影，又是那个空灵的女声。詹姆斯缓缓站了起来，身旁的女人仍然在低声细语，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屡次三番将自己拉进这种世界的影子上。
  “没有本尊的允许，你是和她对话不了的……”
  詹姆斯眯眯眼，他几乎要看到那个女人的全部面貌了。但是这白色的影子就是如此奇异，每当詹姆斯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辨识出那张脸的时候，却又会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被白影笼罩的那个女人却仿佛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相信托尔……不要去伊诺里沙漠……”
  “用本尊自称，你是哪个国家的皇帝吗？”
  白色的影子在闪烁。
  “你，詹姆斯，恭喜你，你获得了和上帝谈话的资格。”
  “是吗？”詹姆斯虽然感觉对方的实力的确是自己所不能招惹的，但是仍然做出一副无所谓和不关心的态度，冷哼一声说。“如果你真的是神，怎么会屈尊跟我说话呢？”
  “本尊需要你的帮助……”对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你是哪里的神？”
  “詹姆斯，你选择拒绝还是同意？”
  “一个神怎么会听取一个凡人的意见，你到底是谁？别演戏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告诉本尊，你是否愿意？”
  詹姆斯咽了一口口水，湿润了一下自己已经变得干燥的嗓子。
  “要干什么？”
  “不要相信托尔的话，不要去伊诺里沙漠，离那里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踏足。不要尝试了解有关于托尔的任何消息，不要接触有关于托尔的任何物品，不要学习有关于托尔的更多知识。”这个女人的语气仿佛并不是在请求，而是在以一种异常骄傲的态度进行命令。这让詹姆斯觉得万分难受，但是他并不敢有任何过分的动作。
  “我能获得什么？”
  白色的影子愣了一会儿，随后发出了几声轻微又轻蔑的笑声。
  “你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敢跟神做交易的凡人了。你想要什么？詹姆斯，本尊能给你的并不多。”
  詹姆斯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会这么干脆的同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在我提出条件之前，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你不需要了解，凡人，本尊是个慷慨的神，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本尊都将会给予。”
  “那……你能给我什么？”
  “并不多，詹姆斯，本尊能给你一些有关于精神方面的能力帮助。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能够施展出来的东西不及我曾经的万分之一。也许，我可以让你获得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控制权，例如你可以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自由穿梭。”
  “太少了，神，你能给的肯定不会如此稀少。”
  詹姆斯大脑飞速运转，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每每站在这个白色的影子的面前，都会感到一股极其强烈威压。他曾经听过传说，神都是一群不近人情的机器，根本不会理解凡俗之物所说的任何一个词语。所以他可以基本确定，眼前的这个白色的影子只不过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强大的魔法师，而不是所谓的神灵。
  “你错了，凡人，你可以怀疑你所进入的世界，但是你不能怀疑本尊的身份。”
  詹姆斯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胸中激荡的情感和精神本尊一概了解。只是本尊暂时无法干涉，只能远远观望。”
  “好，”詹姆斯觉得留给自己讨价还价的时间不多了。他低头望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闭着双眼的陌生女人，动了动舌头，说：“我想要和这些世界的主人进行对话。”
  “本尊了解，而且本尊读出了你的猜想，它是正确的——你的确可以通过冥想进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凡人的精神世界。这个条件本尊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要拒绝有关你身旁的那个凡人的一切蛊惑。什么都不做，恐怕是你们凡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告诉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惧怕托尔？你如果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去找别人而偏偏找上了我？你到底是什么神？”
  “本尊不惧怕托尔，本尊的名号你也无需了解。你能获得这样的东西，是你的幸运。但你要记住，一旦你背叛了本尊，你将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不仅仅是精神世界的沟通，本尊也会摧毁你的思想和精神。本尊说到做到，你听明白了吗，凡人？”
  “我该怎么做才能和她对话。”
  “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了，凡人，以后你会知道的。”她的影子闪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詹姆斯一脸懵逼——“不要怀疑你的选择，因为本尊于你的爱胜于这个世界一切生命对你的爱意之总合……”
  “啊……啊？”
  白色影子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很快便消散在灰暗的天空之下。这个世界仍然在褪色，与詹姆斯刚刚进来的时候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直到最后一缕白烟也完全消失，他才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大脑中的思绪扭作一团。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后一片柔软。詹姆斯猛地瞪大双眼，吓得从地上跳起来。看着同样迷茫无措的女人，尴尬地向后退了几步。
  女人的眼神落在了詹姆斯的身上。
  “我……”詹姆斯刚想开口解释，就猛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连忙闭了嘴。
  “你……你是……”女人身体颤抖了一会儿，之后立马匍匐在地上，用额头贴着地面，浑身颤栗说道“神啊，神啊，请救救我吧！把我从死神的魔掌中救起来……救我，神，救救您忠诚的仆人海尔格吧……”
  詹姆斯满头黑线，但是大脑一瞬间就理解了眼前的这个情景——自己获得了沟通的能力，而这个诡异的女人可能看不到自己的面庞，因此她认不出来自己只是那个曾经被入侵过梦境的普通人。也许自己在她的眼中，就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神灵。
  即便是这样，詹姆斯仍然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是的，神，我知道我爱米哈伊尔，我想让他活下去，但我也爱你们，神，我……我……”
  詹姆斯第三次咽了一口口水。
  “背叛……”
  他酝酿了好久，才说出这两个字，顿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像有人强制把自己拉离这个地方。但是很快，他就立马清醒了起来，整个过程没有半秒钟，那副因为穿梭而扭曲的画面也只闪烁了一遍。他感觉自己的右脸凉凉的，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嘴里面尝出了石子的味道。
  “噗……”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四周看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回到了现实世界的那个隐蔽的金斯布里奇小巷子当中。
  “怎么回事？”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根本没有冥想，怎么会回来了呢？”他尝试着用原本的方法继续进入到那种状态，但是詹姆斯此时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擦，我连她身份还没问出来，怎么就没了……”詹姆斯气得又要跺脚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他的动作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几个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小玻璃瓶端端正正摆放在自己的脚边。詹姆斯愣了一会儿，蹲了下来，轻轻地拿起了一个瓶子，把木塞子拔开，迎面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
  詹姆斯看着眼前的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又望了一眼被精心摆成正方形的一堆药剂瓶，不由地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