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兽人反攻计划（一）

  他独自一人，走在横跨山洞内一条小河的木板桥上，远处是一扇窄的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木门。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高挑的个子，颀长的身材，短卷发微微向上翘起，骨感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洁白的银制权杖。
  她缓缓地转过身。
  金发遮住了她的左眼，詹姆斯只能看到她清澈如水的蓝色右眼。
  “你是……”
  詹姆斯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曾经的那个强盗洞穴当中。女人的身后扑过来许许多多身上燃着熊熊烈火的人，他们尖叫着咆哮着，发出凄惨的喊声——他们冲向了自己。
  “我……”
  詹姆斯立刻明白了，那些人正视自己在那天，用半吊子魔法火球烧死的强盗，也立刻知道自己是身处梦境当中。同样的梦境，他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次的梦除了惊悚以外，有一点不同。在那些燃烧着的强盗冲过来的时候，那个身材高挑，面无表情，詹姆斯从未见过的女人，却丝毫没有任何表示的意思。
  直到詹姆斯被那些人身上的火焰所吞噬，直到詹姆斯在惊醒前的最后一刻向女人望去了那一眸的时候，年轻女人才有所动作。
  她的嘴角勾出一抹渗人的，恐怖的，令人战栗的笑容。山洞里流动的微风吹过，吹拂了女人的发丝，詹姆斯看见了仅仅隐藏在她右眼当中的，狰狞的讥讽。
  詹姆斯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即便是第一次被那些梦中烈火焚烧致死的时候，詹姆斯都没有这么惊恐过。那个素未谋面而突然出现的女人却带给了他不可描述的恐惧之感。梦境当中，詹姆斯似乎还感受到有一双冷静的双眼正盯着自己，但是他没有留下平静的心去观察。
  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士兵掀开帐篷，捧着一盘子食物放在桌子上。
  “达马克中士让我送过来的例行早餐。”士兵的眼中似乎透露着一些看不起。“吃的比我们还好……”
  等士兵离开之后，詹姆斯听着外面整齐嘹亮的训练声音，叹了一口气。
  “喂！师傅，起床啦！”
  他给自己披了一件褂子，然后翻身站在另一张床铺的旁边，拍了拍还在熟睡中的贾诺德。
  “呜……”
  满脸大胡子的白发老头翻了个身，一脸不情愿地说。
  “睡觉……”
  詹姆斯满头黑线。难怪那个士兵看不起自己这些人。詹姆斯和贾诺德来到军营里面，纯粹就是来混吃混喝的。詹姆斯除了平日里跟着达马克中士训练，根本没有干什么正经的事情。至于贾诺德，他除了用自己的魔法去骗一些新兵以外，就只有瞎逛和睡觉两个事情要做了。
  詹姆斯看了看已经洒进帐篷内的阳光，他知道是训练的时候了。
  达马克，是这一支200人近卫队的指挥官。按他的话来说，原本这支军队的规模应该再翻十倍，可是现在皇室里的贵族根本不关心兽人的威胁，他们除了混吃混喝等死以外，只钟情于举办宴会和权力斗争。所以达马克接手这一支小得可怜的军队的时候，基本上就对于进攻不做打算了。
  “我要是能搞到兽人的作战计划，我就一定能够说服皇室贵族们多派点人手来这里。”达马克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是说。
  达马克是亲自找上门来的。他将军队驻扎在金斯布里奇后城门之后，就立刻提着自己的长剑，拜访了金斯布里奇居民里面口口声声说的大恶人——詹姆斯。一个浑身肌肉，五大三粗，有点驼背的中年男人全副武装跑过来找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冒险者，立刻让詹姆斯陷入到了极大的恐慌当中。
  可就当詹姆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的时候，达马克却忽然以大得惊人的力道拍了拍詹姆斯的后背——那几乎让他的肋骨断裂——然后大声喝道：
  “小子，咱们一起去搞垮内布罗斯和一堆老贵族们，怎么样？”
  “我……”
  达马克朝他哼了一声。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小子！刚开始我还是选择相信群众的话，不过当我亲自去看看内布罗斯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后，我就觉得那他娘的就是一个小人！”他朝着蓝雾河吐了口口水。“看你这样子都老实……所以，你怎么可能串通强盗呢？内布罗斯那屌人看起来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家伙……”
  詹姆斯被达马克的架式吓到了，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
  “他，他……怎么了？”
  “还怎么了？”达马克用脚踢了一颗石子。“我特地从弗里敦跑来新加兰德领取任务，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来金斯布里奇，结果他让我在大厅里等了五六个小时。等也就算了，结果后来发现，原来他是为了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南方女人去看剧才耽误的。这也就算了，但我非常生气地问他，为什么金斯布里奇的城墙不能搞成石头做的，结果他竟然回我没有钱……”
  詹姆斯就站在一旁，一脸尴尬地看着达马克骂骂咧咧，一句话不敢说。接着，詹姆斯被迫和达马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当詹姆斯说到自己的冤屈的时候，达马克竟然当场热泪盈眶，邀请詹姆斯和当时在出门遛弯的贾诺德住进他的军营当中。
  “我们军队就需要像你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看到那些新兵磨磨唧唧不肯参加训练，我就想踹他们一脚。”
  免费的住宿和免费的食物使詹姆斯满眼放光，所以他自动忽略了自己曾经当过逃兵的事实，甚至还帮那个达马克见都没见过的贾诺德预定了一个位置。
  所以，詹姆斯和贾诺德两个人就糊里糊涂的从原本搭的简陋帐篷中，搬到了又大又宽敞的军营营帐里。贾诺德自从在那一天霸气了一回之后，又恢复了原本不正经的老头模样。他知道不愁吃喝以后，整天也闲散起来，除了用魔法逗一逗从没有见过魔法的士兵以外，几乎什么也不做。
  詹姆斯你对于吃软饭这种事情感到很是难堪，因此总想找点事情做，来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虽然达马克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接触了几天之后，詹姆斯发现达马克这个人有一点神经大条，但是非常的正直和善良，也很豪放，对人不留心眼——要是留心眼，也不会这么豪爽地把詹姆斯和贾诺德接到自己的军营当中——嫉恶如仇，对人的看法都写在行动中，崇尚武力，满脑子都是肌肉。詹姆斯很喜欢他，但是也没有办法讲掏心窝子的话。这个人不懂他人内心的细腻感情，遇到伤心的人总是会用极大的力道拍拍他的后背，告诉别人一切都将会过去的，接着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向脑后。詹姆斯想把自己的梦境，和梦境所带给他的困惑告诉达马克，但是他没能做到。
  至于自己的师傅……
  詹姆斯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不停翻滚，喃喃自语的贾诺德，叹了一口气。
  还是算了吧……
  整个金斯布里奇唯一把他当成普通的冒险者，当成没有黑历史的年轻人看待的，除了贾诺德和达马克，就只有一个叫做阿尔塔的女牧师。
  阿尔塔是金斯布里奇唯一一座三圣祭坛的掌管者，除非特定的讲经时段，其余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达马克的军营里进行传教。许多原本不信教的年轻士兵信了阿尔塔的邪，也开始整天的吟诵月亮经上的内容：
  智慧之圣瑟拉姆啊！
  你怀抱日月星辰
  在永不腐朽的水晶宫殿当中
  指点我们向前走
  直达永恒的彼岸！
  ……
  詹姆斯第一次碰到这个30岁出头的女牧师的时候，就被对方注意到了。詹姆斯每每看到她都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因为阿尔塔永远在詹姆斯措手不及的时候用令人说不出来的目光看着他，而一旦詹姆斯回过神来，这目光就会消散，转化为平静祥和的眼神。
  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并且总是盘在她的脑后。她虽然并不能算太过年轻，但是皮肤保养得极其好，细腻光滑，如婴儿皮肤般养眼。她有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自信气质。
  但是詹姆斯并不喜欢她。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隐藏在清高气质下的狡猾。每当詹姆斯回想起和她的对话，都会惊出一身冷汗。阿尔塔从不说出任何一句表明自己立场的话，也从来不站队。她的语句无懈可击，詹姆斯竟然找不到一丝漏洞。即便是阿尔塔所熟悉所信仰的三圣教，谈论的时候，她也总是带着轻松和平静的语气说着，丝毫没有什么尊敬的意味。
  詹姆斯知道她是一个极其老成而且心机很深的女人，所以通常来说，詹姆斯看见阿尔塔都是冷漠地打一声招呼，随后快步离开，不愿意有过多的掺和。他怕自己多说几句，就会阿尔塔这样的人套出什么隐蔽的信息。这种人看透了人性和世界，但是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个旁观者。这种人最危险。
  如今詹姆斯已经不再去理会有关于遗产继承书的东西了，虽然他常常梦想着自己接受了那一大笔遗产，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可是这种欲望也不再强烈了。詹姆斯在军营当中和达马克中士约好了，达马克将会亲自训练詹姆斯近身格斗技巧，而剑术和格挡术，则是在詹姆斯完成了考核之后，达马克将会传授的。
  但是，詹姆斯虽然找到了自己每天应该做的事情，不会再闲下来，可仍然会感到出奇的孤独。
  在自己童年时期一直生活着的森林小村庄当中，他有几个玩得很好的玩伴，还有非常照顾他的村民，所以即便没有父母，他也不会感到孤独。而自从詹姆斯踏上了冒险的道路，去继承所谓的遗产的时候，孤独这个词就如同风一样伴随着他，不曾离弃。
  詹姆斯第一次见到艾达恩的时候，很快就将自己的友谊奉献了出去，但是艾达恩是一个小偷，是一个骗子，使詹姆斯对于外来感到极大的失望。经历了第一次失败，他在第二次遇到善良但是庸俗的约瑟的时候，提高了很多警惕，因此错失了很多交流心意的机会。等到詹姆斯缓过神来，约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詹姆斯本以为金斯布里奇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想到这一次他不仅仅没有交到任何知心的朋友，反而遭到了所有人的唾弃。这里的所有人见到他都会扭过脸去，露出仇恨或者不屑的表情，只有在贾诺德出现的时候才会收敛一点。这让詹姆斯异常的痛苦——他深知自己的懦弱，却又对此无动于衷。面对事实，詹姆斯是无力的。
  毕竟，我就连烧伤几个强盗，都会连做一个星期的噩梦……
  他叹了一口气，尝试将胆怯和懦弱抛到九霄云外。他现在还不明白，麻痹自己异常简单，逃避弱点无比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