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良补篇 后

  因为两年前各种各样的八卦传言,蒯府上下对蒯家大少爷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大概算是一种敬畏吧……一种害怕二少爷发疯杀人而生的敬畏?
  不曾换过的两个门卫互视一眼,一个争着先跑了,另一个自感绝望,道:“他前去通报了,麻烦您稍等片刻。”
  别说顶撞了,弓着腰连对视都不敢。
  行路之人,也悄悄停在远处观望。
  “那是蒯府的客人?”
  “不知道,但长得好像蒯家二少爷呀。”
  “什么眼神,连蒯家二少爷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吗?”
  “模样不怎么像,但是气质好像呀。”
  “你眼怕不是更瞎。”
  “……”
  蒯良心中有事儿,没心情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
  得到消息的蒯越惊异,连忙奔向大门。
  过程中,还想:我之前的试探并不明显呀,兄长他应该猜不出来呀?难道引起他怀疑了?
  过了会儿,二人在前厅就坐,家仆都退了出去,房门紧闭。
  蒯良:“父亲呢?”
  蒯越:“喝酒去了。”
  也难怪。
  又问:“……你这两年干什么去了?”
  “一言难尽。不过兄长要是不嫌弃,那我便都讲给兄长听。
  在两年前,父亲,想来是他自己觉得被士族们排挤了吧,所以给中常侍候览写了保举信想让我代替蒯家投靠宦官,去做官。
  但父亲一向不喜欢看那些白纸黑字,我就略改了书信大意,说希望成为中常侍的一名门客。
  后来司隶校尉李膺与中常侍张让起了冲突,我就趁机向候览献了一计。”
  知果不知因的蒯良若有所思,道:“党锢是你的计策?”
  蒯越:“嗯,没错,因为候览贪婪,为了得到张让的青睐,把功劳都放在自己身上。知道计策是我出的的人,如今加上兄长也只有三个,也就此,我被提拔成了他的幕僚之一。”
  蒯良:“那……听说你私通士族扩散消息。”
  蒯越露出几分自得:“哦,那也是候览默许了的,一个原因是他们也晓得士族庞然大物不能轻动,另外也让我借此与士族打好关系,博得他们的信任。”
  蒯良:“此事若是被士族得知,蒯家必遭大祸。”
  蒯越摇摇头:“兄长你先听我说完,我自然是知道兄长所忧虑的,但那两百多名党人全部被释放,也是我出的计策。不过只限李膺和几个一流家族的家主知道。
  我向两方都是暗中各献一计,明上都算各有帮忙,无论天的哪边倒了,蒯家都来得及抽身。”
  蒯良低头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在荀家公讲结束后才慢慢想明白,当时蒯越问荀爽讲得是什么时,就猜到想要多说点话的自己会主观对荀爽要讲的内容进行主观推断。
  蒯越他问的不是荀家的“道”,他问的是自己的“道”。他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有没有加入到荀家“那一边”。
  不由得,蒯良想起了庞先生当初给蒯越起字时说的话。
  “异度异度,怎能等闲度之。”
  蒯越自觉言罢说清,握住了蒯良的手。
  “兄长,信我。”
  蒯良缓缓地抬头,对视彼此。
  “……异度,你知道吗?我在路上遇到了蔡瑁。”
  蒯越眼里有一丝惊异不安没有藏好,被直视着他双眼的蒯良逮住了。
  “你还有什么瞒我的?”
  “兄长。”蒯越有些慌了:“能……不去……追查吗?就这样不好吗?”
  ——
  蒯良慌忙赶路饿得要死,如今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感动地都能哭出来。
  如今已经弃文从武的蔡瑁看着他大口吞咽颇有大将风范,不禁哈哈一笑。
  如果说蒯越的气质有点阴暗让他有点难受,那蒯良的气质简直就是无比光明很让他觉得畅快了。
  蔡瑁忽地有些感慨,道:“蒯兄,我听闻,过去……你过得不好?”蒯良就差点被呛死,翻个白眼,道:“世家子弟,谁没被家里的老爷子揍得半死过。”
  蔡瑁听出他偷换概念,道:“这……这能一样吗!子过父训那就算了,哪有像令尊那样的?不是蔡瑁我针对谁,说句真心话,令尊挺不受人待见的。成天去章台和我们抢地……”
  “噗!咳,咳,咳。”蒯良没办法,耍了点文人脾气:“那个……食不语,寝不言。德珪(蔡瑁的字)你也吃着点。”
  蔡瑁:“别假正经了,什么不言不语的,那估计是孔子老被弟子问问烦了,创造借口清静清静。”这斯上私塾竟然还听过讲!
  以前,蒯越眼里瞧不起蔡瑁这种没文化没修养的家伙,很简单很现实的原因——文盲一般都很难走上官途,偏偏蔡家又是荆州政治上最兴盛的家族——因为和亲繁荣昌、盛家大业大地织起一张因亲缘大网。
  蒯良比不上蒯越那么势利,但多多少少地带有一些鄙夷,对这种不上进、天天在私塾上混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蒯良自以为志在高远,早晚能一飞冲天,瞰望大地白云的时候没准有缘还会看到蔡瑁这只青蛙。
  结果还没来得及煽动翅膀,鸟窝所在的树就被人伐作薪柴,真的有缘看到这只青蛙的时候才发现——啊!青蛙还是青蛙,即使胸无大志也能在自己的井里活得好好的。自己怀揣梦想,心在天上,结果摔进泥里还不如青蛙干净。
  蒯良自嘲笑笑,又夹块肉,边吃边问:“蔡将军大军何时启程啊?”
  汉末家丁军队私家化已经日益严重,大军也算是对蔡瑁所率的那“小部分”蔡家的家丁部曲的调侃了。
  蔡瑁笑道:“军队开度,那得看天气地形,我一人说了也不算。”又好心道:“蒯兄要是缺兵少粮没马匹,用不着顺路不顺路的,我拨亲兵和钱粮马匹给你!保证一路有吃有喝地护送你到向家!”
  “哈哈哈哈。”蒯良大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然而,被护送的蒯良,半路夺了马匹,带着钱粮一路换马连夜奔驰到了襄阳。
  ——
  “蔡瑁很怪。”蒯良道:“他从来都没在意过我们家的事情,他以前要是知道的话,我是能感觉到的。”
  蒯良或许天生很没有眼力劲,但知道他被父亲排斥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他能分辨地很清楚。
  “还有他的安排,表面是想让人护送我到向家,但是有一种不给我选择、怕我乱跑的感觉。”蒯良道:“他在瞒着我,你也在瞒着我,你们在瞒着我什么?”
  “兄长……”蒯越声音冷了些:“能别问了么?”
  “!”
  蒯越怕兄长误解,连忙摇头缓和道:“有些事情何须那么透彻,本来那些也是你不必知道的。”
  蒯良知道他说的是哪些,当初他问司马徽四个“何为”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
  党锢可以说是蒯越的计策,但没有蒯越,皇帝就不会打压士族了吗?宦官能被皇帝推出来,真的是亲近小人?党,指得李膺为首的两百多……甚至更多的人,真的是污蔑吗?
  这个故事可能要反过来想。士族豪强已经完全捂住了大汉的钱袋子、甚至是人才袋子。皇帝没有钱,也没有人,就更没有势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就更小了……如果不改变,士族会一直强化下去,皇帝会一直弱化下去,甚至之后变成周天子那样?
  所以皇帝“犯错”了,卖官鬻爵、宦官得权。但士族们的“满腔热血”没有得到挥舞,是不甘心的……
  在去年,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汉桓帝在德阳前殿去世,时年三十六岁,无子。现在还是皇后窦妙临朝问政。
  水太深了。
  即使荀家比不上袁家、杨家在政治上占有巨大优势,也不忘在文化上呼吁全士族“加油努力维护朝廷稳定”。
  知果的蒯良在当时是绝望的,他看到的结果——朝堂的昏暗,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根源的,是“大家的努力”。
  蒯良:“已经无法无天了,是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无力回天”。
  蒯越苦笑,道:“没有办法,士族底蕴太厚,只察冰山一角就如临万丈深渊。”
  蒯越一开始是有选择的。本来不想参与士族与宦官的争斗的。甚至当初得知蒯父的安排时,蒯越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兄长逃离蒯府,找个地躲着永远不回来。没官总比没命好吧!
  但他当时看到蒯良中了风寒盖着破被子的时候,他心疼死了。当时他就想:逃离、躲着,兄长受苦还不够多,难道要让兄长这么吃苦一辈子么?没官,难到要让兄长一辈子都是受苦的命吗?
  他实在不忍心让蒯良再受一丝一毫的苦了。
  他走马上任的时候,他是带着决心去的。
  计成,不成就死……不死比死还难受。他能用两年走到这个在宦官和士族两面讨好的地方,靠得不是自己的字“异度”,而是这份巨大的压力。物有本末,那是他的本,他没有走错过!
  蒯良反握住蒯越的手腕,脸凑近,直言不讳道:“你还有事儿瞒我!”
  “是。”蒯越道:“但我不说。”
  他不说的东西多了,不仅是对别人,对蒯良也有不能说的,不可言,不愿言。
  蒯良皱了皱眉,他不是没有占过星,但很幸运没有结果,这说明结果是他能改变的。
  “那就只好让我猜了,如果我是你的话……”蒯良忽然眉头更加紧皱了——怎么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羞涩?
  摇头不去管它,继续道:“士族势大,却还依旧在宦官这边,是因为……”
  蒯越脸微红。
  “是因为……”
  蒯越耳朵发热。
  “是因为……”
  蒯越微微低下了头。
  蒯良说不上来,就去想别的——蒯越为什么还能在这里?他真的还是中常侍候览那边的人吗?
  蒯越被蒯良突如其来地拽着手腕摔在地上。
  “蒯异度!”他气得大喊。
  就像蒯父一样生气发怒般。
  “你用父亲为质了吗!”
  在蒯良看来,蒯越不可能在继续待在中常侍侯览那里,可侯览也不会随随便便放他自由,需要人质作抵押,蒯越也没有孩子,自己被蒯家除名,还能是谁?难不成要从旁侧分支随便找人?
  “兄长……?”
  “是不是?”
  “……”蒯越咬牙,蒯良没有猜错结果,可是他没有猜到原因。
  “啪!”
  时隔两年,蒯越受到的新家暴是来自兄长的一记耳光(掴)。
  随后,蒯良踢开房门离开,蒯越目送他,他的姿势像极了蒯父。
  被吓到的家仆进了房,道:“二少爷。”
  蒯越:“备马,叫人。”
  家仆道是欲去。
  蒯越:“等下,让人多准备点东西。”
  ——
  护送蒯越亲属的士兵不多,也就一百多个人,想来是侯览没什么疑心,这波护卫队也真的是为了护送而设的简单保障,一百多个步兵加蒯父一个乘着马车的真心没有多快。
  蒯良白日占星,快马加鞭一路追得焦急,结果感觉自己没跑几里地就追上了,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
  “蒯大人,有一人想要见您,自称蒯良。”护送蒯父的人真当是无比的恭敬,好像抱上蒯父大腿就有幸能飞黄腾达了般。
  蒯父正想着到了洛阳自己要怎么把酒言欢、走马章台,忽然被人打断了,又听是来的是孽子蒯良,又烦又恼,回道:“不见,叫他滚!”
  有次自己半醉微醉了,心情极好地去教导着两兄弟,结果发现自己面对这俩不满十岁的小儿,竟然没什么可教的,蒯良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父亲,您也应该去学习。”
  想想就来气。
  那传话筒去了又回,道:“那人说,有大事儿需要与您商谈。”
  “不谈,叫他滚!”
  自己啥都不会又怎么了?身为父亲,教不了,那也要要求孩子至少在庞家的私塾里给蒯家争脸吧?
  蒯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这么严格地要求我们,但我却从未见过您在文政上有多大的毅力,反而三天两头外出喝酒会宴……“
  “啪!“
  或许从那个时候,父子二人就正式开始了无形的较量。
  那来了去,去了又来,来了再去,去了再来的传话人员尽职尽责——即使结果不会改变,他自己也依旧如机关零件般往复运转,道:“大人,那人求您能见他一面。”
  蒯父动容了。
  自己不给他好的衣服,他也不求一件;自己不给他任何金银,他也不求一文;最后被告知要关进院,他也淡淡地进去。自己还以为这辈子不会被求到呢。
  结果他被赶出蒯家、自己也要奔赴洛阳,两个人或许就此分离再也见不到彼此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拦在路上,求着说要见自己一面。
  蒯父咬着牙。
  “说不见就是不见。”
  “大人说了,说不见就是不见,态度坚决,您还是放弃吧。”传话筒对面前衣装华丽、气质轩昂还姓蒯的“富家子弟”说得柔声和气——因为蒯良让他传话时,都拿出点蔡瑁给的金银打点。
  “多谢了。”蒯良露出无奈放弃的神色——你想告诉他、救他,他反而不搭理你。
  “不用谢,分内之事。”传话筒看着蒯良骑上马,买一赠一打算目送他离去。
  良驹非凡,果然跑的奇快就是方向反了。
  蒯良驾马狂驱,不顾人地冲向中央的马车。
  “有刺客啊!有刺客!”士兵们力量并不薄弱,但是还是比不上马力,纷纷退让,空出一条窄道供蒯良驱马直冲。
  谁知,伴随着这一声刺客,竟然有一波小部队从两翼包抄冲了过来。
  蒯良刚到马车旁,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上话,就突发变故,一时也傻呆了。
  怎么回事儿?
  “蒯兄,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回向家呢?”率兵的将领上前,道:“你一介布衣,没有必要参与这件事儿的。”
  蔡瑁,蔡德珪。
  蒯父怒道:“蒯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真的每次见到他都没有不发怒的。
  蒯良:“德珪,你这是何意!”
  蔡瑁:“你父亲勾搭宦官,背弃文人,越境移迁,伙同歹匪,荆州家族岂能放之不管?我蔡家身为最盛者,又岂能不闻不问?我蔡瑁蔡德珪身为家族长子,又岂能放他离去?”
  蒯良悟了,青蛙也不会一直待在井下,它每次往上跳,调的时候就需要一块又一块功勋的积累,而蒯父就成了其中一块。
  或许蔡瑁之前派人送他,就是怕自己参与进这件事儿来。
  蒯良:“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蔡瑁淡然:“蒯兄眼光那么高,还有我这个朋友吗?”
  以前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反正现在已经没了。
  蔡瑁发号施令,两侧的蔡家军由中夹击弱小的护卫队。
  “父亲,上马。”
  蒯良骑着马载着蒯父,也不管溃败的护卫们会不会被马踩到,操纵马匹直直地冲出包围。
  蔡瑁:“放箭!快放箭!”
  蔡家军放了两拨箭雨,险之又险的被蒯良避过。
  蒯父:“你这马术真好,谁教的?”
  蒯良没好气:“反正不是你。”
  蔡瑁持长枪狠狠插进地面。
  “追!”
  如果不是蒯良骑马而来,蒯父那一百多人肯定被裹进包围里。
  此地地形适合隐藏和两翼包围,但道路太窄不适合多人追赶。
  其实蒯良情况没有蔡瑁想的那么好,几日不间断的奔程再加上两个人的体重,可以说是心竭力疲。
  蔡瑁卸了甲,领着十几骑兵追赶蒯良。他就不信了,一个落魄书生能跑得过从军习武两年的他?
  果真,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鸟惊悲鸣。
  蔡瑁抬头,见有鸟群旋斡。
  “蒯良,不要再跑了,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蔡瑁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做的是无用的抵抗吗!
  现在停下,我就当没有见过你放你离去,不然就连同你一起抓起来杀掉!”
  蒯良:“蔡瑁,你没有读过书么?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你不知道吗?”
  蔡瑁:“蒯良,他对你有什么好的?你凭什么这么做!”
  蔡瑁这么问,蒯父也悄悄竖起耳朵——他也想要知道。
  蒯良:“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做。”
  谁知刚说完,蒯良的马就发出一声悲鸣,趴倒在地上,把蒯良二人摔了出去。
  马后腿上插着一根箭,滴着血,已经滴了一路。
  蒯父:“马术学得不到位啊。”
  蒯良:“闭嘴,快跑!”
  蔡瑁舒了口气,下了马,脸上看不清喜怒,只听他道:“既然你们还想吵架,那么就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吵吧。”
  谁料,风水轮流转,一片白雾忽然随风,白茫茫地什么都看不清。
  “咳咳。”“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都咳嗽起来。
  白雾中,蒯良被人抓住了手。
  蒯良一愣。鬼?
  蒯越的声音随之而来。
  “小点声,闭住嘴,跟我来。”
  蒯良随即另一只手也抓住蒯父的手。
  蒯父:“轻点。”
  蒯越的手摸起来冰冷。
  蔡瑁这次来,说是因为家族而来,谁又知到底是谁的主意。蒯越出策十分保密,或许就是他给蔡家家主出的。
  被蒯越牵的手不由得流出汗来,黏黏地沾在两人的手上。
  蒯越内心:兄长这是跑热出汗了吗?会不会再次染疾啊!
  蒯良隐约觉得自己的手被攥得更紧了。
  应该不是吧,蒯越他没理由做这种得不到好处的事儿。
  迷雾中不知何地,蒯越领着路,蒯良任由蒯越东拉西扯随他而行,蒯父也为了逃命甘愿被牵着——或许算是这对父子最亲近的一次。
  再蒯越的带领下,蒯家三人终究慢慢地脱离了这一片白雾。
  ——
  出了雾,蒯越解释道:“我花了点时间,让家仆收集树枝点了烟,又派人假装路人用脚步声引走他们。”
  蒯良惊了。不是因为蒯越的预判多么准确,而是他明显早就知道蒯父会有这一劫,甚至,这事可能就是他所谋画的。
  “啊,累死我了,烟熏火燎地呛死了。”蒯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可能今天地运动量抵得上过去一年的,早就撑不住了,闭了眼,靠着一棵大树不愿意动弹。
  “兄长。”蒯越贴近蒯良,小声道:“事情一定是要有个交代的。”
  蒯良提防着他,问道:“什么交代?”
  蒯越的手,摸到剑鞘上。
  “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躲一辈子的。”
  剑拔出。
  不过拔到一半,就被早有准备的蒯良连剑带鞘夺了过去。
  顺势,蒯良拔出了那把剑。
  宝剑出鞘,自带剑鸣。
  蒯父没睡就被惊出一身冷汗。
  “你想干嘛!”
  蒯良:“我这是……我……”
  他终究没有说出来“我这是拦着异度杀你的”。
  蒯父眯了眯眼,歇斯底里地对蒯良叫喊起来。
  “来呀!杀了我呀!你手中不是有剑么!你不是心里一直对我有怨气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你来——”
  蒯越眉头一皱,什么叫“早知道了”?
  “杀了我呀!”
  蒯良满眼嫌弃地看了蒯父一眼,也不多说,把剑塞回鞘中。
  “哈哈哈哈哈哈……”
  蒯父笑了起来。
  “我就猜你不敢。”
  蒯良(对蒯越):“你是不是给父亲下毒药了?”
  蒯越听出他是在开玩笑,道:“不用下毒药。”
  “为什么你还是不敢呢?”蒯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偷偷默默摸向背。
  “兄长小心!”蒯越急忙抢过蒯良手里的剑。
  蒯良没有防备,完全措手不及,想要抱住蒯越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五步之内,
  剑,已经穿腹而过。
  蒯父死不瞑目看着蒯越,看着蒯越沾上血的手。
  ——
  因为他对蒯良一直很不满意,于是对自己第二个儿子取名为越,能够超过蒯良、取代蒯良的“越”。
  ——
  “蒯兄。”教书的庞先生喝红了脸,指着蒯父说道:“我算是看出来啦,你对你家的蒯良一直有偏见啊。”
  蒯父虽是酒鬼,但应付招待庞先生,还是没怎么喝得开,看出庞先生七八杯就醉了,心里不屑这种酒量垃圾的家伙,一听这个名字就更膈应了,马上就喊家仆送客。
  庞先生被家仆拉起,还说着醉话。
  “蒯良是个勤奋温柔的好孩子呀!叫子勤又有什么不好?”
  蒯父:“哼!他越是这样就越不像我,固执死板,就是在跟我对着干!”
  庞先生疑惑道:“你们这明明很像呀。”
  ——
  蒯父凶巴巴地脸上,露着似是释然又似是痛苦的表情。
  蒯良给他翻身,他背后也插着一根箭,只是血在深棕色的衣服上染得不是很明显。
  他不吭声跑了一路,或许就是在忍着痛吧。
  百不为多,一不为少。
  蒯良轻轻帮他合上眼——想来这辈子放浪得够多了,就不必再牵挂着什么了。
  “异度……如果是我,你也会这么做么?”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丁忧,就足以把蒯越从候览那里勾回来,有理由地离开风尖浪口。蒯越他来,就是为了保证他的“丁忧”能顺利进行吗?
  他不想去看天象。
  蒯越也不发一言。
  若信,什么话都好。
  不信,都一样没用。
  许久,太阳都要坠入山林。
  蒯良扭过头,用有些僵硬的脸勉强对蒯越挤出一个笑脸:“算啦,事已至此。你以后想要把我卖了就直接卖了吧,你要是不把我送出蒯府没准我早死在床上了呢。
  又冷又难闻,那么死了也怪不舒服的。这么想来,我这两年还是赚的。”(苦笑)
  蒯越:“兄长你别这么说,你以前不是想去为官一方,勤政为民么?给我一点时间,我就……”
  蒯良知道蒯越帮助宦官的“原因”了,希望自己能去朝堂上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够了!”
  蒯良看着被树木稀疏遮掩的晚霞。
  “飞什么飞,根本没有天……都是云。”
  ——
  蒯父死了,蔡瑁亲自吊丧一番,顺便确认无误后,就离开了。
  谈也没的可谈。蔡瑁随后对外说是自己带兵剿匪误伤了云云,成功在老一辈的心里添了半笔功劳。对蒯家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没有弑父的谣言了……虽然蒯家上下依旧很怕。
  蒯良不怨蔡瑁,一是罪魁祸首是他弟,二是蔡瑁过去对他还行,三是平心而论他当初确实对蔡瑁有些蔑视。
  但两府之间隔的那条道,已经垒上了透明的石堆。
  私塾的庞先生也带着吊丧之名来了,也不管蒯良还是不是自家学子,一如当年,想要给他取字。
  蒯良拱手。
  “还谢先生费心了,但良已失勤勉之心也。”
  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了。不出仕,不任官,也没有多少好友,起字干嘛?让异度叫吗?
  庞先生“误会”了他的意思。
  给他取字,子柔。
  ——
  黄泉路
  蒯父摸着心口,虽然没了丝毫伤口却总觉得隐隐作痛。
  “好剑法啊,可惜也不是我教的。”
  “哼!最后还是遭报应了吧!”
  是鬼。
  那声音颇为刁蛮泼辣,是个女鬼,喋喋不休:“我就说你早晚死在那小乞丐手里。你还不信,现在倒好,栽他手里了吧!可怜我家良儿从小没娘了,也没爹疼,可怜我忠言逆耳落得如此下场……诶,你干嘛去啊!”
  蒯父:“投胎。”
  “啊!!!”那鬼嘶叫起来。“不行,等一等,再过一百年……或者五十年,就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倒时候,我们或许就……”
  女鬼的眼中流露着贪婪的神色。
  然而她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蒯父打断。
  “哼!”蒯父露出不屑,道:“开什么玩笑,再过五十年,万一洛阳被烧了怎么办!我还等着去那花天酒地呢。”
  “你!!!”
  ——
  建宁元年(168),灵帝即位,窦太后临朝。窦武、陈蕃谋诛宦官不成,皆以身死。公卿朝臣曾为陈蕃、窦武门生故吏及二人所荐举者,皆免官禁锢。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其手下六人封列侯、十一人封关内侯,宦官完全控制了朝政。
  建宁二年(169),宦官侯览指使朱并上书诬告前党人张俭与其同乡共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危及社稷”,灵帝于是下诏速捕张俭等人。当年十月,灵帝大举钩党,天下名士及儒学有行义者皆被举为党人,加之挟怨相恶者官报私仇,死、流徙、罢免、禁锢者又六、七百人,此次钩党之狱与后来再次禁锢党人之事合称第二次“党锢之祸”。
  “老爷。”门卫恭敬地按照家主的吩咐开门,迎接星星……不,迎接星星说的客人。
  家主身穿天蓝色的衣服,带着冠,正是蒯良蒯子柔。
  想着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异度确确实实在给父亲守墓,他真的觉得是异度跑出去搅乱朝纲,借宦官之手给自己创造新世界了呢。
  想来有没有异度都一样,这总归是皇帝和士族豪强间的矛盾……
  也或许是异度给宦官们开了个头,然后宦官们就毫无新意的重复下去了。
  蒯良摇摇头。他看不出来这个的原因,也没必要看出来。
  “蒯兄!”
  隔了两年,司马徽看上去更成熟了些,穿着褐色的衣服,显得古朴,但双眼更有灵韵了。
  “唤我子柔便是。”蒯良笑笑,也还了一礼。“来,进。”
  “子柔本来要出门?”司马徽问道。他怕自己耽误了蒯良原本的行程。
  “我观天象,看到你要来了。”蒯良指指蓝天。他倒是不怎么掩瞒,反正别人也不信。
  司马徽愣了一下,道:“所以子柔穿一身天蓝色?”
  “咳咳。”蒯良假装咳嗽道:“有人觉得这个颜色对比显眼,可以早发现,早治疗。”
  司马徽:“?”
  蒯良:“进来谈吧。”
  西院,草碧瓦青,雀鸣水波。
  “不知司马兄前来何事?”蒯良切茶。
  (除了表示年龄大小,兄可做同辈间的尊称,弟可做同辈间的谦称。(虽然我觉得这个用法的时间不应该在汉朝,但是用的舒服。(一般怎么听得舒服怎么来。)))
  司马徽:“叫我德操便可。”
  蒯良:“得,德操上门拜访,有事儿便挑明了说。
  帮不上忙就算了,能帮上忙(徽:!)……我再考虑考虑帮不帮(徽:……)。”
  ——
  蒯良整理书房,忽然想到族谱的事儿。
  翻了出来,果真父亲是个大糊涂。
  诶!母亲姓向?这他倒是真不记得。
  或许向家肯收留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或许向栩说他有天赋,就是因此(其实并不)。
  又花了些功夫,翻出父亲以前写的文章……
  ——
  蒯越守了三年,终于出了山……出了祖地。
  这三年他终于察觉了一件事儿,但是毕竟是猜测没法确定。于是出了山的第二天,他偷偷溜进了书房。
  族谱上,有自己的名字。只是……自己的名字有些怪。
  这笔迹……
  谁模仿我?
  妈呀有鬼!
  “看什么呢?”
  蒯越抬头,蒯良正在面前似笑非笑地揣摩他。
  蒯越在候览那里已经学会了怎么说谎说得自己都信。
  正视对方双眼,不去刻意编造,好像自然而然。
  “祖地过远,不便参拜。我打算拆了东院,盖一间房阁,来供奉列祖列宗的灵牌,但是不知道名姓,所以……”
  “哦?”蒯良莞尔。“那就去做吧。”
  这三年,蒯良也去过几次东院,没什么灵异的,就是环境比较差。蒯越想要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
  良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