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良补篇 前

  蒯越和蒯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先出生的是哥哥蒯良,被蒯父寄予厚望,希望其能在同辈中出类拔萃,取名为良。
  (《说文》:“良,善也。”)
  可是蒯良并不“良”。
  教私塾的庞先生曾经拜访蒯父。
  “蒯良勤学好问,但是终究天资有限,不知变通,我欲授其字,子勤,可乎?”
  可蒯父拒绝了。
  “犬子驽蹇,才庸缘浅,先生授名,远不及也。”
  庞先生就有点懵。
  “蒯良限于先天,却未曾废却学业,即使平庸,如今也是庸中佼佼,常人之所不及,你这么拒绝我,莫非轻视我?”
  蒯父宽慰他,好吃好酒招待,表达了自己的重视,这才缓解了庞先生的不满。
  ——
  蔡家三兄弟出了家门,一脸郁闷地前往去私塾的路上。
  蔡瑁:“听书,听书,天天都要听先生念书。”
  蔡中:“不仅要听书,还要求我们讲讲自己的见解。”
  蔡和:“见解对了说没有独到之处,见解独到说缺乏基础常识。”
  蔡瑁:“哪能咋办?咱们荆州就是重文轻武。难道你们想要到西凉那种破地……”
  蔡中、蔡和二人不由得沉默。
  人果然不能比较,万一显得你幸运而无能,那就太过尴尬了。
  蔡瑁很满意于自己话语的震慑力,这才是兄长的样子,于是主动挑起话题。
  “看,那不是蒯越么?”
  蔡和:“是他。”
  蔡中:“说起来,我们蔡蒯两家上私塾的路也都是这一条,见到了也很正常。”
  仿佛受到指引一般,蔡和、蔡中开始了新的谈话,将西凉的大片荒土什么的统统置之脑后。
  蒯越也算是个不错的话题了。
  蒯越是私塾里最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庞先生对其聪慧赞不绝口,道:“异度之智谋,不下于德公、德基。”
  蒯父也很同意庞先生给蒯越起字为异度,于是又是一顿好吃好酒好招待。
  内心得到满足,蔡瑁有点小骄傲,想要继续展现兄长的威望,就凑上前,对蒯越说:“蒯异度,我们一起翘了先生的课吧?”
  蒯越白了他一眼,悄无声息地加快了脚步。
  蔡和跟上,道:“你跑什么!站住!”
  蔡中:“你聋了吗!我们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呀!”
  蒯越不聋,被蔡中这么一吼,停下来装傻道:“三位同窗,还是赶紧去私塾吧,去晚了惹得老师生气,还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蔡和:“哦,对,是这个理。”
  蔡中埋怨道:“那我们刚才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们!”
  蒯越急忙喊冤,道:“我只听得有人在喊‘站住’,却没有指名道姓我蒯越呀。”
  蔡中撇撇嘴,道:“那就是我错怪你喽。”
  蔡瑁本来想着可能是自己和族弟们言行冒昧了,有些歉意,如今听得蒯越辩解,不由得有些火大。
  他是看到了蒯越那不屑的白眼的。
  蔡瑁阴阳怪气道:“异度向来把握时间都很准确,怎么会在去往私塾的路上半途着急起来,真当如此巧合?还是说异度你瞧不上我们兄弟?”
  蔡瑁此言一出,蔡和、蔡中二人也“回过味”来,成三角阵势把蒯良围在了中间,有几分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感觉。
  蒯越刚要开口解释,却听人道。
  “怎么,你们仨有什么值得让别人瞧得上的地方?”
  蒯良在蔡瑁后面,一只手,揪着蔡瑁束好的头发。
  蔡瑁吃痛,两手去拽蒯良的手腕,求饶道:“蒯良,松手呀,有话好说,啊啊,再拽就要掉下来了!”
  蒯良用力却更大了。
  “啊,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到。”
  “好汉饶命啊好汉。”
  蔡瑁尽量大声,惹得路人相顾。
  “小声点。”蒯良没好气地改了要求:“叫这么大声,是想震死我啊!”
  蔡瑁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忙道:“是是是。好汉说的是。”
  蒯良才没好气地松了手,顺带踹了一脚。
  蔡中、蔡和连忙搭手,才使蔡瑁避免了一次狗啃泥的经历。
  蒯越:“兄长,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蒯良:“能出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又看向蔡瑁三人,道:“你们这些家伙上课蒙混,下课厮混,干脆去学学怎么练兵打仗,怎么着也是个稀罕,总好过这么混日子吧?”
  也不给蔡瑁三人接话的机会,蒯良拍拍蒯越肩膀。
  “走啦。”
  ——
  蒯良、蒯越战战兢兢地立在父亲面前。
  世家不知寒门苦,是人皆有不开心。
  “蒯良!我问你,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这。“蒯良眼神乱翻:“不知二鼠可有先后?“
  蒯父皱眉,道:“没有先后。“
  “这……“蒯良:”若无先后,恕儿愚钝,不知。“
  “哼!竖子庸才!“蒯父恼火,狠狠扇了蒯良一巴掌。
  “还先后,此题与先后无关。“
  “庞家德公、向家德基,都可顷刻间答之,同学一师之杖下,你还要问什么先后!“
  蒯父三言两语间,就想要打骂,蒯越赶紧下跪求饶。
  “父亲,庞向短浅,意在乡野;蒯家忧国,岂问数算。求父亲不要因此迁怒兄长。“
  “哦?“蒯父缓缓摸了摸刚拿好的鞭子,道:”此题乃是尚书张衡所出,其非忧国之人?天文、文赋、算学、为政,何曾有缺?何况庞向之家只是无心为政,若是有心,哪有蒯家的出头之日。“
  蒯父提起鞭子,狠狠地抽过去。
  “竖子!学而不就、败家辱族之徒!”
  被打在身上的鞭子被一下子揪住尾巴。
  “父亲。”
  蒯良道:“那庞德公、尚德基二人怎么答的?”
  ——
  后来,蒯良才知道,庞德公和向德基没有问先后,一个答的是大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两寸五分,小鼠一尺七寸五分),一个答的是小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一寸两分五厘,小鼠一尺八寸七分五厘)。而两鼠同时的答案,两个人都嫌麻烦而没有算。
  ——
  蒯良被赶出家门,挪了几步,让出门口,靠在不远的墙上——也算是让开门口了吧,不让挡住了来往的人估计还要被骂。
  天气已经入了秋,大雁飞得都着急,寒风做到了应有的萧瑟,可来往的人却不怎么肯饶恕他。
  一些是他能听见大概的。
  “看,蒯家大少爷又被赶出来了。”
  “看上去又被打得不清呀,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天地难容的事情,估计在家里也就是个混吃混喝的。”
  “得了吧,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咱们这些小民小户都买不起好吗!”
  一些是他能听到嗡嗡声的。
  “姐姐你看他大冷天的,穿那么单薄,要不……”
  “怎么?妹妹看上这个俏郎了?这可不是玩笑,别说蒯家还没有多富有,妹妹要嫁,也得嫁给个得势的呀……“
  反正他就被评头论足,很不舒服,犹犹豫豫想要起来,害怕自己跑远了,父亲找不到自己,再被抓回来要遭到一遍毒打,虽然说要是不动就这么让人们看着,父亲也会觉得自己给他丢人了,也不一定不遭受……
  那想让我怎样啊?难不得得要我用衣服裹面掩盖住自己的身份?
  蒯良还想着要不要干脆在地上写写检讨时,一阵蹄声缓缓而来。
  “向平愿了,乡乡而饱,摇头晃脑,睥睨物表~乞讨乞讨!乞讨乞讨!”
  夸张的长吟,却好似钟鼎般清脆有力、震慑人心,蒯良忽感没由的宁静,天地间都仿佛变得更加清明。
  来者年约而立,骑在驴上,披头散发,一红带系在头上,这打扮简直肆意妄为极了。骑着驴还摇头晃脑地吟啸着,一身粗布麻衣却与之不附意外地干净,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
  “怪人“可能是看到这里人多,骑驴来乞食,路人惊异惶恐,纷纷逃离。“怪人”有些尴尬,口里念到着什么“不怪”“不怪”的,不知道是再说他自己不奇怪还是自己不去怪罪这些路人。
  也就蒯良还原地不动,傻呆呆愣在那里。
  “怪人”斜视看了他一眼(尤其是这个乞讨的人会晃着脑袋斜视你……总觉得好甚得慌……),也不知道是意识到了什么就继续骑驴离开了。
  (路人内心:大哥你不适合乞讨好么!不要以此为生会饿死的好吗?)
  蒯良以前见过两个摇头晃脑的人:一个是教私塾的庞先生,沉浸在书籍之中,摇头晃脑、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喝醉酒了之后,摇头晃脑。
  现在加上了眼前的“怪人“。
  ——
  毛驴停了步子,“怪人“回头看他,大声道:”小娃娃,你跟着我作甚?“
  蒯良才发现自己无意识跟着“怪人“,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糟了!蒯良心想:父亲发现我走远了,可能会把我打死把!
  “怪人”看他不言,笑了起来,大声道:“小乞丐,是不是我抢了你的地盘了?”
  又笑着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小乞丐,跟着我出城走一段路,到了‘家’,包你吃下一顿饱饭。”
  蒯良犹豫了一下,也大声喊回去(以为“怪人“大声说话是因为耳朵不便):“不是!”
  “怪人“继续喊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您是因何而乐?“蒯良觉得,先生喜书而摇头,父亲醉酒而摇头,表达出的那股放浪不羁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快乐。
  “怪人“听此一眼,眸子发出了光,仔细地从头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乞丐,你很对我胃口啊,来,跟我上驴!”
  “不行,父亲见不到我,会……”
  “跟我走。”怪人下了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触及了少年的伤口使他忍不住发出一丝痛吟。
  “这伤哪来的?”
  蒯良想要把手急忙把手抽回,怪人不敢再握,慌忙间松了手。
  蒯良连忙跑回。
  怪人想要追,手里却牵着一头倔驴,硬是不紧不慢生怕多出了力。
  “行吧!”怪人干脆松了绳子,追向少年离去的方向。
  待怪人走了,一旁的几个还没走远、左顾右盼了半天的路人凑了过来,贼眉鼠眼地瞅着这匹桀骜不驯的良驴,然后,一个人先行尝试捡起怪人留下的绳子……
  但无一例外,都被驴子趾高气昂地踹开。
  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向怪人的方向。
  ——
  比起蒯良来,蒯越可能要过得好得多,或许正是因为兄长的错误示范,才让他更明白所谓的“人情世故”。
  “父亲莫急,若论祖宗源流,向家庞家不如我们蒯家高贵,若论先人本旁,留侯家隐世,谁比得上我们祖上蒯通更有名气?若是以后有人举我与兄长孝廉,反倒是沾了蒯家与您的光呢。”
  “那是自然。”蒯父得意一笑,却又迅速变了脸色。
  “孝廉?又怎么能轮到他蒯良,简直就是有辱我蒯家姓氏,蒯越!拿笔纸来!”
  “是。”蒯越急忙回书房抽出一套文宝,恭敬地端过来,在矮桌上摆放整齐。
  蒯父摸了摸墨块,皱眉,道:“蒯越,把墨给我调好。”
  “是。”蒯越正坐,弓背低头,轻轻研墨,均匀地划刻一道道墨澜。
  但蒯父看了反而觉得麻烦,受不了这份细腻,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来压磨墨锭。
  “算了算了,你干脆给写一封文章,就说蒯良此子从此往后,就被我逐出家门了,就不再是我蒯家的人了,不对,还有,连蒯这个姓也要收回!”
  “呲!”力道一时没有控制好,发出了粗糙的杂音。
  “怎么!难不成你想要为你兄长叫屈喊冤不成?”蒯父看着他,好像劝酒时别人不卖他面子一样。
  “越不敢。”蒯越连忙跪下,一手五指还染着墨。
  “越只是怕兄长脱了蒯家,反而给我们蒯家丢人,我们蒯家虽然有先祖威名,但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捕风捉影也难免被人暗地中伤。”
  蒯父听他言语真切,但也不愿让蒯良好受,滚了滚眼珠子,顿时涌出一肚子坏水。
  “竖子差点误我!”
  蒯父出了府门,没见到蒯良,问看门人说是一眨眼就不见了,于是赏了门卫一顿鞭打。
  毒打完了,依旧不见气消,看向跟在身旁的蒯越时,眼里也是狠狠的。
  “父亲,气大伤身,莫要伤了肝脾。”蒯越心里为兄长担心,也生怕自己收到无妄之灾,连忙接过下人递的茶,小心翼翼地给父亲端过去。
  “哼,蒯越,你较你兄长要小上几岁,但若是你兄长继承了家业,我蒯家几代积蓄岂不是毁于一旦。”蒯父也是“刚出完力”,大口牛饮了一口。
  蒯越看来,简直是牛嚼牡丹。
  何况蒯家家业,只能仗着祖上威名罢了。积蓄什么,早就尽失了。
  “我倒觉得这蒯家的未来还是要托付给别人呀。”茶杯一转,放在桌上。
  蒯越连忙跪下。
  “圣人言孝悌为行仁开源,兄长先我生,服侍父亲久我,越必尽悌道。”
  “此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既没有见这竖子尽过孝,也不会认其为子。现在,去给我写封信给刺史大人,就说蒯良性格顽劣,不适官途。”
  蒯父冷笑道:“我要断了他举孝廉这条路。”
  ——
  “蒯大少爷回来了!”挨打了的门卫振臂一呼,家仆和门卫争先恐后地把蒯良团团围住。
  蒯良突然觉得不妙,至少他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欢迎。
  前扑后拥地进了门。蒯父见了他竟然一脸笑容,觉是一向“英勇无畏”的蒯良也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见到了大恐怖一般。
  蒯越心里担忧,暗暗示意让兄长快跑。
  “蒯良!你贼眉鼠眼看什么呢!”蒯父质问道。
  蒯良:“啊,我在想……父亲之前问得题,可问到答案了吗?”
  ——
  东院,是府内最破败的地方,自蒯越记事以来,就偶尔能看到家仆们不经意间对那个地方露出的忌惮,甚至它的威慑力要远远超过蒯父的鞭子。
  从院门前种下的那棵避邪槐树,蒯越隐约能猜出这里发生过什么不吉利的事儿,从小到大甚至没敢刻意打听过。
  有时候,蒯越自己也常常觉得慎得慌不敢打量这间院子,所以,当蒯父亲手用沉重的三簧锁锁好破旧的木门时,蒯越对东院内部的认识就仅仅剩一个头颅般大小的洞——这还是用来给蒯良送进来食物的。
  简直是预备了多年的牢狱。
  “哼!让你乱跑!”蒯父拿着钥匙,把兄长蒯良关在厚重木门的另一侧。
  ——
  蒯良也通过那个送饭的洞,看着自己的父亲带着蒯越走远,最后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槐树留在眼前。
  ——
  “父亲,虎毒不食子,不给兄长送水送饭的话,别人怎么说我们蒯家?”蒯越急忙地问道。
  “虎毒不食子?人况且能易子而食,不食那也只是不饿罢了,更何况他可曾那我当过父亲?”
  想了想,又道:“不送饭给他的事情,不要给外人说,就说突染重疾了。”蒯父眉间带着一抹子不耐烦。
  “是。”蒯越双手紧握。
  ——
  东院里也有屋子,简单打扫后,蒯良感觉住着还是很舒服的,甚至要比原来蒯良自己的屋子还舒服。
  只是有时候,蒯良会能感受出东院一砖一瓦都透着忧伤。
  日没月显,阴风忽作,仿佛罔两悲鸣,吵醒了本来安睡的蒯良。
  蒯良选择——把头蒙进被子里。
  “别吵了,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大早上,简单梳洗过后,蒯越走出房门吃早饭。
  下人(小声):“二少爷。”
  蒯越抬手止住他,道:“怎么不见父亲?”
  下人:“回二少爷的,老爷昨晚上去酒楼喝酒,现在还没回来。”
  蒯越点点头,又磕了磕筷子,道:“像昨天一样,把饭给兄长偷偷带过去。”
  下人:“二少爷,您昨晚上就没吃好,今早要是再不吃饭……这……”
  蒯越摇头,道:“给兄长带过去吧,我没胃口。”
  下人:“这……二少爷,不然我让厨房给大少爷专门做点?”
  蒯越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容易走漏风声,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再去厨房取便是。”
  ——
  昨晚上蒯良大喊了一嗓子,结果一夜安稳。
  白天起来,蒯良如昨日一样从门口脑袋大洞的地方找到了自以为无比丰盛的饭菜。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可我如今又拘又厄,为何感觉自己如此安闲自在……”
  “一定是饭菜太好吃了!美食误事!”蒯良义愤填膺道:“父亲一定是想用食物使我堕落!
  蒯良平呼出一口气。
  可是……我可不愿浪费呀!”
  ——
  醉了的蒯父两颧发红,提起酒杯,连杯带水砸在蒯良脸上,蒯越跪在蒯父面前。
  “我不是说过让他自生自灭了吗?你怎么感违抗我的话!叫下人送饭给他,你是认得他这个兄长,反而不认得我这个父亲了吗!”
  “越……”蒯越刚开口就被蒯父踢了一脚。
  “我让你说话了么!事已至此,何须多言!竟然你不忍心饿着他,那就陪他一起饿着吧。”
  “蒯越知错,蒯越知错,一时动了怜悯之心,保证不再犯。”蒯越跪拜,道:“求父亲宽恕。”
  “哼。”蒯父虽然醉了,但多少还惦记着二儿子点好,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必然重惩。”
  ——
  蒯良有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食欲,用昨天的剩菜拌着野菜凑合了一顿早饭。
  所以中午没人送饭时,刚好用早饭垫补了肚子。
  到了晚上,饿到睡不着了,躺着等鬼来。
  鬼不负其望,果然按约呼啸。
  风吹不出准确的发音,蒯良听了好几遍,才就着悲凉低落的氛围,捕捉到了“伤心”二字。
  想来比揣摩父亲色心思容易一些。
  “我有什么可悲伤的?”蒯良疯了般自言自语道:“其实与世隔绝的生活不错的,至少说明父亲已经彻底放弃了让我变得那么优‘良’,自己也不用活得那么累了不是?”
  蒯良尝着下人刚刚送来的饭菜,继续与东院里的鬼魂对话。
  鬼魂努力否定,蒯良想了想,又猜测道:“你有什么可悲伤的?你看看我,没娘养,没爹疼,落魄得还比不上一个寒门自由,是不是比你惨多了?”
  悲伤的气息反而更浓了。
  鬼有点绝望,好像自己连吓人都做不到了。
  蒯良:“难道我又猜错了?”
  ——
  蒯越走进书房,道:“父亲找我?”
  蒯父指指桌上的纸:“给我写封书信。”
  蒯越:“是。”
  张纸研墨。
  “父亲想要写什么?”
  “对你的举荐信。”蒯父语气里有点小得意,他继续说道:“为父想要向中常侍候览保举你。”
  蒯越笔一顿,差点滑下手。
  ——
  蒯良饿了两顿,就琢磨出来父亲的小伎俩了。
  “原来是想把我饿死,那干脆把我关在自己房里不就好了,这偌大的东院,除了没火没盐还有个锁,杂黍野菜可是很丰富的。”
  蒯良想了半天,终于决定把父亲的错误归结于不明智,喝酒喝傻了。
  把院里一角的砖都翻开,弄出“田”来,正式退士从农,种田养桑。
  可是第二天的早上,累了一天迷迷糊糊的蒯良走到门前时,竟然发现昨天晚上有人送过饭了。
  而且是别人塞进食盒、打成包裹丢进来的,份量也比以前多。
  “搞什么啊。”蒯良道:“要是你也跟我进来了,我就真的吃不上饭了呀。”
  ——
  晚上下了课,蔡瑁找个借口支开了两个族弟,一个人蹲守在蒯越回家的道上。
  等到蒯越经过,蔡瑁“砰”地像蛤蟆一样蹦了出来。
  蒯越:“哦,是你呀。”
  蒯越经过短暂的惊讶,很快恢复了平淡,且苍白。
  蔡瑁:“蒯异度,你哥呢?”
  蒯越:“不是说了么,生病了卧床休息。”
  蔡瑁:“哦,你帮我带一下话吧,告诉他,我准备好跟着族叔去带兵从军了,过几天族叔走了,我也就跟着走了……私塾可能就不会来了。
  毕竟……我也觉得自己不是背书的料。”
  “嗯好的。”蒯越呆呆地点点头。
  ——
  蒯良最近多梦,梦到过严厉的父亲、素未谋面的母亲,但是蒯越还没有梦到过。
  但他感觉这次梦到了,蒯越一脸焦急地叫醒他。
  “兄长,我偷了东院的钥匙,快,我们一起离开蒯府。”
  哦,原来是这样的梦呀?
  蒯良揉揉眼,道:“这个梦做得好晕啊。”
  蒯越皱眉,摸了摸兄长额头,滚烫得厉害。
  捏捏蒯良的衣服,薄,过分的薄,连忙把兄长扶下去躺好,还要把被子给他盖上。
  但那被子一摸,就有种黏黏糊糊湿软。
  蒯越简直不敢相信。
  他竟然盖这种东西睡觉。
  蒯父的嘴还真是歪打正着极了,搞不好真能让蒯良死于疾病。
  “蒯越,好几天不见你了,我都有点想你了。”蒯良还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
  “好冷。”
  蒯越抓过蒯良的手,心疼得厉害,一手抓着一手给他暖着。
  犹豫了一下,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蒯良盖上。
  这种破地方,根本就不能住人,自己早就该想到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自己打算出逃,或许自己现在还会为自己偷偷给兄长送饭而沾沾自喜……
  他想把蒯良带出去看郎中,可是自己实在是背不动兄长,而且出府的风险太大,兄长的样子……也不忍心让他多受波折。
  “饿……”
  蒯越正想着,就听到兄长有气无力地吱了一声。
  “兄长你是饿了么?”
  蒯越问道。
  “嗯……”
  怎么办,这么晚了,要怎么给兄长弄到饭。去厨房里偷偷找点?可如今自己已经很危险了,要是被下人发现,惊醒了父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等等。蒯越忽然意识到。
  自己之前偷偷送进来的食物应该足够多呀!是兄长没吃饱,还是兄长根本刻意没吃饱的!
  用衣服把蒯良的胳膊也盖住,蒯越在屋里里四顾一遍。
  没有。
  蒯良翻箱倒柜了一遍,翻出了许多旧衣服,但没有找到食物的痕迹。
  自己既因为某种可能的确定放心了好多,又因为能不能找到食盒而担忧。
  冷静下来。
  他这么告诉自己。
  要像兄长一样想,如果我是兄长的话,我会怎么做?
  兄长应该猜到父亲要把他饿死,那么我给他送饭的痕迹一定会被他有意识地掩盖,食盒应该会被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简单易拿,但是又不显眼。
  蒯越在一面镜子的后面找到了饭盒。
  沉甸甸地,和他送进来的时候是一个感觉。
  里面是一口没动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