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是非 下

  初平二年的夏至炎日,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轰击在长安城内,甚至引起了不小的火灾。
  然而,对刚刚安定下来不久的长安百姓来说,这只是这场无妄之灾的小小前奏。
  跪坐着的宫崇睁开了眼,却见面前矮桌上的茶具在微微震动着。
  “不好!”
  城内失火,但走水(走水=着火)有时要比得水易,尤其在如今已经没几户大户人家的长安城。
  “拿土,拿土。”有经验老道的人。
  “呸。”“呸。”当然,也有没经验的二愣子,捧起来的土乱撒全是尘的。
  “盖住!不要乱撒,整的……”着急救火乱了步伐,有的人还吃了一嘴土。
  “咳咳。”“呸!”
  “怎么还有人撒呀!”那人急了,不愿再受这份烟尘气,往外走走,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不是啊,我没撒呀,我已经停了呀。”那二愣子纳闷道:“怎么这么晃荡呀?是(火烧得)烟花了眼了么?”
  尘埃弥漫。
  “噗!”
  土房不攻自破,楼顶积攒多年的尘埃造出股股烟尘。
  不是大家大户,少有人烧得起青砖,风吹日晒粘土的草也都腐枯,墙断地裂,层层叠叠像龙鳞那般。
  从朦朦胧胧的扬尘中分离出来的,是朦朦胧胧的烟。
  火势随着人们的叫喊声高涨起来,又随之被砖尘土灰弥上一层面纱。
  等这场龙翻身彻底结束,许多饱受苦难的人结束了他们的一生,许多侥幸逃生的人落得终身残疾。再见到昔日的亲人朋友时,就能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幸福。
  但当活人终于喘出口气,从“劫后余生”的状态摆脱出来时,恐怕就很难继续以此为幸福了。
  正因如此,宫崇派人把小皇帝刘协接来到一处安稳之地。
  宫崇穿戴干净正式些的服装,已在矮凳上跪好,虽然荆州家具卖好,但老人家终究还是习惯席地而坐。
  刘协进门前还下意识看了看,老人的身体显得驼背矮胖,却看得出来年少时的挺拔,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庄严却不失随和。
  刘协迈框而入,循规蹈矩地正坐在宫崇对面的矮凳上,虽然只有十岁,但小皇帝他也从未享过真正的安乐。自小在永乐宫长大、由董太后悉心抚养的刘协,面容稚嫩,举止端庄,也使宫崇暗暗点头。
  小皇帝问道:“天降横祸,汝身体无恙否?”
  宫崇不禁苦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草民确实腿脚受了点小伤,不曾远迎,实属失礼,愿陛下宽恕。”
  “宫老言过了,不知伤重否?”
  “小伤,不便行而已,未有大碍,谢陛下关怀。”
  气氛和谐。
  客气几句,宫崇开了正题:“此次龙翻身,城内完整的房屋都几乎被损毁了,未央宫之前被反贼纵烧,一时没有适合的宫殿,请陛下您屈身住在定安馆内。”
  定安馆,也就是明光宫,《三辅黄图》曰:“武帝求仙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感觉上就是汉武帝刘彻给宫女们建的专属宫殿。后来王莽篡位,给阳光宫改名叫定安馆,给了汉平帝的孝平王皇后住,给她也改名叫定安太后。
  “嗯,好。”刘协倒不会有什么不满。
  “草民待会儿便差人把东西送去,陛下如有需要,尽管派人手去物色……”
  宫崇说了一堆,刘协对他的安排也都是两个字——“嗯,好。”
  然而,在宫崇问他饿不饿、需不需要吃饭,打算委婉地结束这一次谈话的时候,刘协终于突然站起来,打破了这和谐和谐甚是和谐的氛围。
  “我,是皇帝!”
  刘协道。
  或许安安静静地接受别人的安排也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还能无忧无虑过着小惬意的日子,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问,只要一直回答“嗯好”就完事了。
  嗯,这不好。
  或许是宫崇是不想给他负担,给他压力。他或许能够在宫崇的庇护下先好好活上一年两年的童年生活。
  “但这不是朕想要的。”刘协直言道:“朕想知道的不是自己住在哪、能不能住好、需要的能不能补足……”
  “朕想知道的是地震怎么样了,城里的人们怎么样了,天下诸侯怎么样了!”
  他比起自己的命,更在乎天下的命、大汉的命。
  “宫崇,你能告诉我吗?”
  沉默。
  “陛下,草民为陛下感到骄傲自豪。”宫崇眼眶微微润湿。
  “但老天是瞎的呀!”
  ——
  所谓一回儿生,二回熟。黄月英很不情愿地把天牢添加到自己的“老地方名单列表”里。
  哦,送她进来的也是熟人,都是跟着自己组队打副本的黄巾精英,太傅府的副本。
  黄月英心底不由得使用了脏话来倾泻自己的不爽。
  人生如戏呀。
  “哟,这不是诸葛大人么?”新牢头没什么交际圈,还不清楚大锅甩给了谁,还以为是天才诸葛暗来牢狱里来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嗯,收买牢头偷偷摸摸处置几个囚犯泄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很快,新牢头得知了黄月英的罪名,眼里流露出几分凶狠,让黄月英惊讶,感觉自己可能被当场烧死。
  “现在的黄巾士兵都这么以黄巾利益为纲么?”
  随后理解也就释然,虽然这地震跟她没半毛钱关系,但她还是不幸地在地震前一天被皇帝拜了太史令。
  新牢头特意给天谴之人黄月英开了个单间,通风透气有阳光。
  黄月英面无表情坐在阴凉的席子上,环视了四周。
  南面是开着小孔的墙,东面是空的,北面隔着过道关着的是有着一面之缘的董承,西面是……
  “好久不见了,公达。”黄月英拱手行礼。
  “灾难降至也不失礼数,诸葛小友倒是豁达。”荀攸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吃午饭。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黄月英玩笑道。
  “仪者,人之义也。”荀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黄月英不说话,她无心与荀攸计较到底是谁对谁错,荀攸怪她无情无义,那当初自己被锁在天牢里时,他们又有谁“有情有义”过了?
  看黄月英不作答,荀攸道:“被关到监狱里的我躲过了地动,而你却被地动送了进来,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苍天开眼,惩罚她这个无义之人。
  黄月英漠然,心里不得不说古代天牢还是很结实的,嗯,如果是地牢可能就翻死了。,
  “监狱”起初并不叫监狱。夏把监狱称为“夏宫”,商把监狱称为“圉”,周把监狱名为“圜土”,秦朝把监狱称之为“囹圄”,直到汉朝监狱才开始叫“狱”。但其实圜土是监牢最形象名称,在地下挖成圆形的土牢,或在地上围起圆形土墙,以监禁罪犯,防止其逃跑。
  到再后来就把牢狱分为两种——天牢(地面以上的牢狱)和地牢(地面以下的牢狱)。
  就在黄月英以为荀攸还要继续讽刺的时候,就发现荀攸突然红了眼睛,声音中还略带着一些颤抖。
  “陛下陛下他还好么?”
  “吃的肯定比你好。”
  荀攸:“”
  黄月英不会知道荀攸自己拼了命地跑回来只为了在最危险的关头做仿佛飞蛾扑火一般可笑的事情,更不会知道李儒发现她越狱后的焦急就像她知道了董卓为天子各种迫不得已的付出,却也不知道董卓背后为了天子已经设了燃烧自己的局。
  难道荀攸知道她的经历、她的痛苦、她的不忍吗?
  彼此不知道,彼此也不会说出来。
  ——
  “陛下,恕草民斗胆直言。”宫崇勉强自己走下矮床,恭敬地跪拜在地。
  “你说吧。”刘协道。
  “草民是怕陛下年幼,做错了事,从而有损大汉威严呀。”宫崇道:“实不相瞒,此次地动,若推究缘由,陛下可知其果?”
  刘协呆了,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抱怨宫崇不肯把地震后的的详情告诉他,却从未想起过如何解释这场地震。
  古代的大灾大难,是上天的愤怒。
  “朕么?”
  宫崇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陛下和诸葛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