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雨山神庙
山风微凉,愁云遮月。
乌云阴影落在山野间,更显昏暗。
“锵——”
白衣剑客扬剑出鞘,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进了破落的山神庙,步履从容。
剑客眉峰犀利如剑,炯亮的眼瞳中也散发出凛冽的剑气,杀意无形,摄人心魄。
山神庙内部幽暗凄凉,仿佛堕入了深渊冥界。
无数幽影,似魑魅魍魉,欲择人而噬。
突然,黑暗中一缕剑芒飞刺而来,白衣剑客耳根一抖,听声辨位,右手扬剑而起。
“丁!”
一声金属触击声响,盖聂的剑已抵刺在偷袭者长剑中脊处。
盖聂虽是随手一刺,但偷袭者手中剑却随之嗡嗡狂振,他的整条手臂也随之强烈共振,仿佛有一股强悍的电流游窜于骨髓中,他的整条右臂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痛感!
偷袭者并不甘心,黑暗中又咬紧了牙关,一剑猛地刺向了盖聂。
黑暗中看不清敌人剑势,盖聂耳根微微一抖,听声辨器。电光火石之间,一剑斜刺而出,半道中以刺化敲,只听“当啷”一声,偷袭者长剑便跌落在地。盖聂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近,霎时一记旋踢将偷袭者踹翻在地。
森冷的剑尖,抵触在偷袭者的咽喉。
这时愁云散去,皎洁的月光从庙顶窟窿上漏了下来,恰好照清了偷袭者的面目——
霍青。
他心有不甘,嘴角流淌着一丝鲜血,想翻身站起来,却被盖聂一脚踏在了胸膛上,死死地压在了地上。这时,少年李彦也从庙外走了进来。
盖聂漠然道:“你不该怂恿彦儿,让他跟你刺杀郭开。”
霍青用眼光余光扫了一眼李彦,脸色苍白而狼狈,全无之前的得意之气。
盖聂目光犀利如剑,语气冰冷无情:“你更不该抛弃彦儿,独自一人逃离秦兵追杀!如果彦儿真的出了什么不测,我的剑一定会切开你的胸膛!挖出你的心!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黑?”
霍青面若死灰,仿佛面对着一尊执掌生杀大权的杀神,丝毫不敢还嘴。
李彦摇了摇头:“大叔算了吧,既然我已经没事了,就暂且放他一条生路吧。”
盖聂看了李彦一眼,随即再次狠狠地踩踏霍青,面有悲愤颜色:“彦儿是忠烈之后,是上将军李牧的义子,他会有自己应有的人生!荆轲曾因为你而误入歧途,我决不允许你以后再出现在彦儿面前!”
这个时候,霍青终于咧嘴一笑,这笑容落寞而执着:“加入辰月会,成为刺客,这是荆轲自己选的路。要刺秦,也是荆轲自己选的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要走的路,盖先生!”
李彦震惊道:“什么?荆大哥要刺秦!”
霍青颓靡之色一扫而光,眼神中跳动着炽烈的火焰:“刺秦之事,燕太子丹谋划已久,荆轲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生,抑或死,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对他而言,这是燕、齐、魏、楚东方四国最后的机会,这是天下最后的机会!每一个刺客,都会有自己的信仰!”
盖聂手中长剑轻轻一振,冷冷道:“刺杀了一个秦王,就会有第二个秦王。刺秦或成或败,对于天下大势都终将于事无补!你让荆轲误入歧途,你毁了他!”
霍青不停摇头,不住苦笑,眼眶也微微泛红:
“秦王嬴政,虎狼之君!
“大秦兵锋,所向无敌!
“武安君李牧本是东方列国最后的机会。如今李牧已死,抵抗秦军东进的万里长城已经轰然崩塌,谁又能做最后的抵抗?
“我们刺客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无法在战场上搏杀秦军,无法阻止秦军铁蹄践踏东方列国河山,我们究竟能为天下做些什么?
“刺秦,或许荒唐,或许可笑!或许一去无回!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你不能否认这最后的一丝挣扎,这最后的孤注一掷,总需要有人视死如归!挺身而上!”
霍青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一滴眼泪——
“荆轲曾经是我兄弟,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盖聂良久无言,在破庙的阴影中沉默成了一尊石像。
少年李彦怔怔道:“原来,这就是荆大哥去燕国的使命么?”
就在这时,山神庙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霍侠士在否?”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山神庙外响起。
李彦目光移向了庙门外,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磕磕碰碰地走进山神庙,看样子他好像已经双目失明。他的左手臂弯中怀抱着一只陶罐,右肩上挎着一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发出铿嗤铿嗤的金属声。
“司马大叔?”
李彦如遭晴空霹雳,身子发出一阵强烈的震颤!
这个头发灰白的老者正是李牧原先的副将司马尚。
三个月前,他正值三四十岁,处于春秋鼎盛之年。
三个月后,他衣衫破旧,头发灰白,双眼已没了眼珠,只有两道肿起的肉疤。
司马大叔曾奉他义父之命,返回邯郸举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马大叔?”
李彦心痛不已,走到了司马尚面前,在他耳边叫唤了起来。
“我是彦侄子啊!”
司马尚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像是游荡在另一个世界的孤魂,木讷地站在原地。
“他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了。”霍青缓缓走了过来。
李彦张大了嘴巴,不住摇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大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霍青目光闪烁,徐徐道:“三个月前,李牧派司马尚返回邯郸举事。司马尚意图暴露,被郭开派人囚禁起来。郭开想从他那里得到武安君反叛的口供,对他使用了各种酷刑,最终又命人挖出了他的双眼,还往他耳朵里灌入了水银,但他始终宁死不供。”
“司马大叔……”李彦双膝发软,感到胸口剧痛,仿佛心脏部位有毒药正在腐蚀。
霍青走到司马尚跟前,握住了他的手。
司马尚激动道:“郭开此贼,是否已死?”
霍青拍了拍司马尚的手,后者立即神色动容,颤巍巍地将手中陶罐放在地上,朝着陶罐伏地而跪,咚咚咚不住磕头,悲声痛哭了起来。
“武安君,郭开逆贼已死,你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安息于九泉之下了啊!”
“义父!”
李彦望着地上那个骨灰坛,登时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了骨灰坛前。
盖聂、霍青两人也向着骨灰坛的方向伏跪而下。
李牧生前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令人无限地缅怀。
一代赵国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赵国的朝堂黑洞所吞噬!
一代抗秦英雄,没有马革裹尸还,却被小人的卑鄙冷箭所射杀!
司马尚不断用脑袋撞击地面,不断给李牧磕头,直到额头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在这苍凉的夜晚,在这荒凉的山神庙,他忍不住悲声高唱:
“多少英雄,多少青山埋忠骨!
“多少奸佞,多少社稷生虫蠹!”
泪水倾如雨,点滴到天明。
不过倏忽之间,天色已拂晓。
没有阳光照进昏暗的山神庙,天空中弥漫着万里愁云。
司马尚颤巍巍地站起来,将肩上的布袋子解下来,递向了霍青。
“我司马尚落魄至此,无法给予你太多的报酬。这是我变卖了所有家产,才换来的五十镒金子。你既已为武安君报了大仇,这就是你应得的报酬。”
霍青又将这袋金子推了回去,眼底深处有复杂的情绪。他摸着司马尚的手,给他简单比划了一番,司马尚立时心知肚明。
“霍侠士大义,我没齿难忘!”司马尚向霍青深深鞠了一躬,“我一定会用这笔钱,给武安君寻找一块风水宝地,好好安葬。我司马尚之余生,将为武安君守陵,我会陪着他,让他永远不再寂寞……”
司马尚抱起了骨灰坛,拄着藤木杖,磕磕碰碰,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山神庙。
少年李彦含着泪追到了庙门外。
山里起风了,萋萋荒草尽低伏。
一场绵绵春雨,无数银色雨线飘落,纷纷融化于苍茫雨幕。
司马尚走进这白茫茫的雨幕中,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