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熙熙攘攘
刑万里也笑得极是灿烂:“黄老哥,发财了啊。”
“托福,托福,不过是借着公子的东风,小管家们照顾。”大约是腰里缠了几十两银子的缘故,黄天虎说话时腰杆挺直了许多。
“黄老哥你倒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不足半月,就送来了三万斤煤,大人对你甚是赞叹呢。”邢万里说道:“不过,现在赚了大钱,小钱就没兴趣了,托你招募的人手,怎么不见增多?”
“哪是小人不出力气,实是钦州乡俗如此,加之如今天气又热……”
两人正谈话间,突然看到几艘船自南溯江而上,黄天虎望了望:“这船是?”
他为钦州人,自然认得那船是本地样式,只不过渔洪江中此前是少有船来,这船直接过了长墩岛,巡检司也没有人阻拦,让他有些好奇。
“自钦州城来的,给我们送石灰石来了。”刑万里道。
“咦?”
虽然黄天虎的主业是煤,可是也送了不少石灰石、粘土来窑场,听得的话,他顿时有一种危机感:“这个……大人不是说要小人来送石灰石么?”
“可是公子没有说只要你来送啊。“刑万里哈哈笑道:“黄老哥,好生做事,少不了你的银钱!”
黄天虎默默地抓着腰间,那里有几十两银子,在赚得这几十两银子之后,他心思原本又有些活泛起来,觉得自己对新襄甚为重要,或许可以提提价什么的,但此时那种自信变成了强烈的危机感。
“那船上挂的可是钦州童通判的旗子,这通判大人可是与我家公子是同乡,所以很给我家公子方便。老黄,你真要加把劲了,若是给通判大人知道你贩煤能得这么大的收益,嘿嘿……”
“大人定然会照看我的,是不是,小管家?”
“照不照看你,看你做得事情漂不漂亮,咱们公子如今最缺的是什么,你也知道,就是缺劳力。整个新襄,到处都是荒山荒地,公子要大量的劳力将之开拓出来——对了,你不是和广州府还有些联系么,可以去广州府打点一下,招募人工前来效力。”
“是,是!”黄天虎明白,自己能否发达,发达之后能否安稳,完全是靠着王枫,想到这,他顿时又有了个主意。
“这位王大人来头既大,手里的家丁又如此勇悍,连火铳都有数十枝,这样粗的大腿,若不紧紧抱住,最后必定要后悔!”黄天虎心中明白:“只要他指缝间漏出一点,便能让我吃穿不尽了!”
“我这就……咦,又来船了啊,莫非还有别人在为大人效力?”黄天虎正准备直接去广州,可是看到上游又来了船,不由得问道。
“这是我们自己的船,前些日子买的,总不能一直用木排吧。”刑万里瞄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看来是成了,哈哈,又要大干一场了!”
“小管家,成了什么?”
“你如果不急着走,看着就是,这里头,你可也是立了大功的。”刑万里一边说一边就向着码头跑过去。
从新襄寨到码头,约有两里多的距离,原本都是荒原,现在已经彻底烧了出来。一条简易的沙子路将两者连在一起,但这沙子路原本较窄。这些天里,王枫派人从山里雇佣来的很多侗人,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在水里捞起卵石、粗砂,用牛车拉着,按原来的简易沙子路铺好,这事情没有技术含量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很适合这些侗人来干,而王枫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些岛上特产。
铺完之后,再以牛拉石碾,在砂上反复来回。反正钦州别的都少,唯有牛多,牛价也相较无为一带便宜许多。
因此,如今这条沙子路,已经有三丈宽,黄天虎看到了都觉得有些奢侈:虽然沙石都是河里捞起的不要钱,但人工总是要钱的,据说南安给工人的工钱,不是用铜钱结算,而是用棉布、丝绸结算,这可都是好东西。
两里多些的路,又是方便行走的沙路,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黄天虎心中还很奇怪,这两艘船上有什么好东西,竟然让刑万里如此激动。
使用木制的滑轮龙门吊,上下货变得简单了许多,戴着口罩的工人在家卫少年的指挥下,将一个个大桶从船上吊到牛车之上,然后再被运走。黄天虎在窑那边看到过这种大木桶,那么木桶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所谓的“水泥”吧。
卸完货之后,船上的船工只是挥了挥手便又将船划向上游。工匠头目张生大声说道:“老少爷们,咱们的用武之地来了,我和你们说过的营建新材料,如今终于有了!”
“水泥?”很多工匠成看着木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生所说的极为重要甚被称为划时代的营建材料,那又是水又是泥的名字,究竟会是一种什么东西。
东山岛过来的几个工匠不是第一次使用水泥了,早就准备好了,碎石子,粗砂还有水泥按照一定比例掺和在一起,再加上水,搅拌之后便形成了混凝土。几个干过的工匠拿着工具示范,对于刮过泥浆的砖瓦匠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因此只看了一遍,从别处应募而来这些时日一直在干杂活的砖瓦匠们便明白了:无非就是用这种灰色的玩意儿在地面上铺一层,只不过要尽可能铺平、抹匀罢了。
现在这土水泥已经改了三次配方了,就强度等级而言王枫觉得按照这个比例混合的混凝土,能承受二十兆帕每平方米的压强,在没有机动车辆的年代足够使用了。
混泥土路面在每铺出两丈左右后,张生便会令人用一根木条将前后隔开,这是在东山岛上铺路时王枫就交代的,说是为了避免热胀冷缩导至路面破裂。
“小管家……这东西,真象小管家您说的那样厉害?”
“那是自然,不信等过个几天你再来看看。”刑万里笑了起来,他记得自己在东山岛上第一次看到公子用水泥铺出的那条道路时,惊讶的程度不必身边这位低。
修好的道路最初时是用木板进行遮盖,防止雨水冲刷或者有人无意踩上,到后来木板出现不足,便直接采摘芭蕉叶盖上。
黄天虎很有些遗憾,他不能在这呆到几天之后亲眼看木板掀开遮掩之时。
要想富,先修路,绝对是至理明言,王枫从小对此深信不疑。
“大人,这路究竟成了没成?”
过了九天时间,也没有将最初的木板与芭蕉叶子掀起,所以众人如今还不知道这条路的真实状况。在七月三十,正是天气大晴,王枫暗地赶过来,便将所有人召集到了码头前。
不仅仅是跟随他来的随民、少年,还有在窑场帮工的钦州本地人、侗人,都被召集到这里。他们大多数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些虽然知道,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是知道水泥的大致成份的,无非是石灰之类,以之修路,最多是让土地板结一些,因此,他对俞国振如此郑重其事,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过会儿便知道了。”王枫笑道。
人到齐之后,随着王枫一个手势,一帮家卫少年前去将压着的木板、蕉叶、碎石全都搬开,一条灰带般的路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而王枫踏上那水泥路面之后,接连跳了几下,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紧接着,王枫命人将准备好的牛车赶上了水泥路面,牛车上拉着一整车红砖,随着赶车人的一声命令,虽然不快,却显得甚为轻松地行走在那条路上。两里的道路,不过是片刻的事情,那牛车就已经将一车砖运到了村寨之中。
王枫又是一声命令,二牛推着一辆独轮鸡公车开始在这水泥路上奔行,随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车上的三四百斤物货仿佛不存在一般,众人就眼睁睁看着他推着独轮鸡公车奔进了村寨!
“石……石条路?”
很多工匠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们有的营建已久,甚至有的还曾经应役参与南京城故宫的修复,因此知道许多种让墙面地面硬化的技艺。但他们所知道的每一种,都是投入巨大的,别的不说,京城三大殿所用的方砖为何叫金砖,不就是成本昂贵么!
不少工匠走上马路,用自己的脚感应了一下水泥路的硬度,这路甚为平坦,车行极易,但地面实际还是有些粗糙,所以对脚底的磨擦会更大,在这样的地面上行走,鞋底耗费得会更多些……
可是那算什么,和这条路的简便易得相比,多磨几双鞋底算是什么大事?
然后有人浇了水到水泥地面上,再踩了踩,水泥地面仍然结实如岩,众人都是大喜,这就意味着,即使是暴雨如注,这地面也不至于因为泥泞而变得无法行走。
“这果然是祖师爷的神技,大人真是鲁班再世匠神重生!”
从当地招募的那位木匠工头,又情不自禁喃喃地说了起来,原本那水力圆锯就已经让他们觉得神奇无比,现在这水泥,再度让他们瞠目结舌。
当地钦州汉人,象黄天虎,早得到消息,专门赶来观看,也都是惊讶愕然,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想自己能不能学着制造这种被称为“水泥”的东西,别的不说,把家门口的路修好来,出门也方便许多。
这些人的反应,都一一落入王枫的眼中,他笑了一笑,这只是第一步。
王枫深切明白,对于钦州当地人,无论是当地汉人还是侗人来说,他只是外来势力,因此需要时不时地立一下威。立威的方式有很多种,展示家卫少年强大的战斗力是其中之一,展示自己这方的建设力量,同样也是其中之一。
“我想要的码头,可曾设计好了?”他看向张明远的徒弟张生问道。
“想好了,只是这水泥小人只用过几次,头一次用来修码头怕是会有很多不足之处。”
“带着工匠,只管去做就是,失败一两次,不怕,关键是须将如何用水泥摸透!”王枫道。
他的豪气让张生也平添了些信心,他指着江畔水缓之处,开始解说自己的构想。这方面王枫是完全的外行,只能不停地点头,按照张生的说法,这码头修成之后,同时可以停泊二十艘两百吨以内的船只,四百吨的海船,也可以缓慢停靠。
对于王枫来说,目前这样就足够了,钦州最好的海港,也不在如今这个位置,而在龙门,他现在的力量有限,暂时不必考虑那些,等南安建设好了、有了足够的实力,他自然会将地盘向龙门扩展过去,这也是他将自己势力建立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除了水泥之外,窑场的另一个物产就是砖。但王枫并没有计划将这批砖用于建房子,那些木板房暂时还可以凑合,这些砖首先被他用于制造围墙。
他如今实力并不是很强,南安村寨是根本,因此绝大多数家卫少年都会留在村寨之中,他们也需要进一步进行操演练习,直到他们中的大部分成为真正的职业军人。那么窑场一带的防卫就成了问题,若是敌人袭击窑场,现在只靠派去充当监工与巡卫的一个伙,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人力不足,物资来补,高墙还能有效地隔阻想要窥探偷学的某些人。别的东西,王枫并不想保密,但冲压水锻之类的技术,短时间内,他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钦州城中,知州张国远满脸通红地咳嗽了几下,望着地上的茶杯碎片,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江西人,贡生出身,四十多才得了一个同进士出身,原先在广东任了几任知县,后来升至这个从五品的知州,这一辈子似乎都是在和南方丘陵打交道。马上自己就要到了花甲之龄,却是升迁无望,因此他现在是一心搂钱,不再奢望官途上的道路。
“大人,如今钦州百姓多有传说,那人是龙王爷的女婿,花钱跟流水一样,可是他送您的东西”师爷李东海为他端上一杯水,垂手肃然说道。
“州判那边……怎么说的。”喝了口茶,将心中的怒火意强行压制住,张国远问道。
“州判收得他的贿赂又与他是同乡,自然站在他那一边!”李东海冷笑了一声:“东翁,那童州判,不过是一庸官,我听说前些日子,那人入州城,密会童州判,还送了一份厚礼,光你用的这种玻璃茶具就有几套,童州判送给知府大人的那套雕琢着荷花的茶具也是其中之一!”
“哦……”张国远思索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从王枫那里刮下点油水,虽然王枫也是大明朝的官员,但是都是被发配到这偏远之地当官,官途都是无望之人,他张国海不怕,而且他只是求财,只是让人暗地里使用些手段,想来王枫还不至于翻脸。
于是他说道:“你带人去看看他那里的情况,还有事情不要闹大了,来日好相见。”
李东海心里一阵烦躁,若不是自己东翁任期无多,自己也用不着这么激动了。
在此事之上,他是有私心的,张国远相对于大明朝其他官员大体上还是个好官,自己受之延请,给他当了几年的幕僚师爷,但张国远的官运不佳,都是在穷乡僻壤里任职,连累得自己也没有弄得几个花销。如今眼见张国远年龄已大,不久就会致仕,那之后,即使他给继任的知州一封荐书,自己也未必能受留用!
那样的话,囊中空空,如何回乡见人!
这是李东海最为苦闷之处,辛辛苦苦背井离乡,不就是为了些银钱么!偏偏来的那王知县不长眼,到了钦州置办家业不仰仗知州,却是去拍州判的马屁。自国朝以来,知州与州判的关系,就没有几个相处得好的,而且在知州这些日子已经无心公务,李东海一直代他处理公务,更是将州判当贼来防。
所以,王枫没有来给他送礼,那便是大错!
他退出了张国远的屋子,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狠厉之色。
“这事不能自己出面,毕竟对方也是官,我稍稍挑唆,那些胥吏还有不扑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