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救与不救

  本来很严肃的学术问题,被王枫说成个笑话一样,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口大笑。
  李如风脸色略微一滞。这才道:“在下问的是君子所为,是论述,而非让王公子真正去实践。”
  王枫这下已经确定李如风是在算计他。王枫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小年岁。一副平和的外貌,竟有这般阴损之心。”
  王枫道:“李公子以为呢?”
  李如风好像早就料到王枫会这么问,只是淡然一笑道:“在下想先听听王公子之意。”
  “哦。”
  王枫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在下却不知,这位落水的女子。是否有婚配?”
  王枫的问题,不但令李如风错愕,旁人也带着不解。便连苏通都忍不住好奇问道:“王公子,这有何区别?”
  王枫正色道:“区别很大。如果仍旧是待字闺中的话,姑娘家怎会轻易出门,还落水?这不合常理。就算真遇到这种事,也该先问问姑娘的意思,喂,你要不要我救,如果姑娘说,要啊要啊。那我救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若她觉得名节有损,大不了我纳她入门就是。”
  王枫这番话说得活灵活现,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连刚才反对救人的韩姓士子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似乎觉得王枫此言大有道理。
  “那已婚妇人,又当如何?”
  李如风觉王枫有些难对付,语风跟着变得尖锐。
  王枫道:“那我就要先问问她的家眷,到底要不要救。若是连她的家眷也觉得,妇人的名节比性命更重要,我又何必去逞强呢?但若她家眷心急如焚,央求我救,我可能会施加援手。”
  王枫的话,要么是有前提假设,要么是加上“可能”这样的助词,分明就是在说,遇到具体的问题,我会视情况而办,你别想从我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
  李如风听到之后不由拍手笑道:“高论。不过情急之间,这河岸之上,只有你一人,女子落水,尚且昏厥,无法回你,你无从知晓她婚配与否,当如何?”
  “哦。原来这样啊。”王枫似懂非懂点点头,“在下年幼,不懂得婚配与否的女人,有何区别呢?”
  王枫的话问出口,在场之人忍俊不禁,但又不能笑得太明显,只好掩嘴偷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问另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婚配与否的女子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很深刻的“哲学”问题。
  这问题似乎比刚才那个救不救人的问题更加生动有趣!
  李如风脸色有些黑,他心想:“你刚才论了半天,什么未婚配的问事主,婚配的问家人,现在反过头问我她们有什么区别,这不是诚心拿我消遣?”
  诚然,王枫的确有拿这种问题消遣李如风的资格。按理以王枫的年岁,很难了解真正男女之事,这种问题被他问出来,有些童言无忌的意味。
  这也会让人明白,你李如风年岁再小那也是懂事的少年郎,你拿君子救不救落水女人的问题来考一个十二岁孩子,本身就不合适。
  李如风转念一想:“这小子答非所问,根本是有意转移话题。”他眉头一皱,又问了一句:“女子落水,无论婚配与否,都注重名节。在下现在只问,以王公子对于君子的理解,是否当救?”
  王枫无奈摇摇头,这李如风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李如风见王枫摇头,追问道:“王公子选择不救?”
  王枫一脸严肃:“人命到底至关重要,若见死不救,女子因此而丧命,我想君子会受到良心谴责。即便女子贞节大于性命,但人逢绝境之时,都望人施之以援手,君子者当怀悲天悯人之心,志怀高洁,心无杂念,又谈何于女子名节有损?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虽然王枫不想搭理李如风,但既然问题都到了这份儿上了,王枫也不妨就着问题论一论。
  其实以王枫后世人的思维。什么名节礼法都是对于人性的束缚,人命大于天,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
  但这种话不能明说,得婉转。现在我所阐述的只是一个道理,而不是我非要怎么样,或者是要去说服别人遵从怎样的准则,至于你怎么想的我不管,反正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君子,只要你心正,就算救人上来也不会对女子名节有损。
  在场许多人刚才都认为女子落水不该救,可听到王枫的话后,又点头觉得有理有据有节。
  尤其当王枫说“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语出《孟子梁惠王上》,同样是论述嫂子落水小叔子该不该救的孟子,在这里重新强调了一下“救死”和“礼义”的关系,救人家于危难还怕不彻底。哪里是顾着用礼法去治理呢?
  这是圣人说的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就算拿此来攻讦我也没辙,你敢说《孟子》有问题,那你才是真正不想考功名了。
  李如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没料到王枫居然这么难对付,小小年岁不但文章作得好,连说话都是这么滴水不漏,他的计划似乎要泡汤了。
  旁边已经有人气不过李如风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回敬道:“李公子。刚才你说要听听王公子的意思,现在轮到你来说了,若阁下遇到这种事,当如何?”
  李如风轻轻一叹:“君子救人。当不避礼法,我想……在下也会救吧。”
  一句话,其实也给他自己带来些麻烦,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有王枫刚才一番“高论”在前,他回答得如何已经没多少人在乎。
  李斐觉场面很尴尬。赶紧起身说和:“今日乃是我等文会,当一团祥和之气才是,诸位何不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既然王公子刚才提及《孟子》,诸位不妨探讨一番。”
  后面的话题,相对就轻松了许多,没人再管女子落水救不救,因为这等事形不成定规,正如王枫所言,女子自己和家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更何况只是一个路过的读书人?
  李如风虽然好表现自己,但在与王枫论道之时有一点小挫败,后面就算别人问及他,他也摇头没有参与论述,王枫那边更轻省,别人连问都不问他。
  就这样,一场文会,王枫跟李如风对桌而坐,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立时将视线挪开。
  文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宣布结束,唐子君亲自送客人下船,却还是有几人留下来,都是平日里跟唐子君要好的,包括李斐等人。
  李如风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王枫心想:“惹不起我总躲得起,你不走,我走。”当下起身行礼:“唐学兄,今日尚有事,就此告辞。”
  唐子君笑道:“不急不急,我早就跟郑兄他们说好了,今天我们要过去会会熙儿姑娘,话说,王老弟你应该还未见过云柳姑娘吧?这不,碧萱姑娘一走,玉娘少了个招牌,我好说歹说,玉娘终于同意让云柳姑娘出来见客。”
  王枫心想:“怎么还要喝花酒?你们几个公子哥进去之后有吃有看还有玩,可怜我尚且是个孩童,身体还没长成,去了只能在旁边活受罪,还是不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