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人物们的梦想

  大观元年九月十五。
  还在卯时,天色尚未见明,沈林甫就在杨姝的叫醒下,起床更衣。一番洗漱装扮后,吃了些糕点,县慰大人就坐上了下人的驾驶的马车,出了城门去津云里的慰廨。
  到了慰廨,那两个门子已经在门口守着了。倒也不是他们多自觉,实在是家里婆姨孩子的人多,需要这份勾当,以供糊口。
  而宋时行已经在昼帘堂等着了,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的,只是陈扬吉这厮却是未到。
  “大人,这是学生以前的同窗,韩以茞,表字保贞,也是山台镇人。此番受大人所托,学生便把他请来了。”
  这人和宋时行约莫一般大,只是较宋时行生的孱弱一些,但并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式。
  “学生韩保贞见过县慰大人。”韩以茞对着沈林甫作揖说道。
  “保贞不必客气,此番慰廨缺人,奈何本慰所知众人中,并无人能胜任。不知保贞可愿留下协助本慰?”
  “学生惶恐,大人相邀,哪里还有推辞之理。”
  “哈哈哈,如此甚好。”然后对着宋时行说道:“谢亭先带保贞熟悉一下场务公事,我也去看看这几日里堆下来的公文。午间本官花园作宴,既为酬劳谢亭勤政,也为保贞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厚爱,”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哦,对了,你们贴张榜子出去,明日慰廨招募弓手,只要是巴陵本地人,不曾作奸犯科,凡身高过五尺,皆可以应试。”
  “是,只是大人,这乡民多不识字,只怕是收效甚微啊。”
  “倒也是,倒是需要我们午后出去走走,也散播一下消息。”
  而沈绍在沈林甫的交代下,带着几个沈府的家丁来到了人牙行。
  “你们这儿谁是领头的。”
  “我是我是,不知道郎君,要些什么样的匠人。”
  “木匠石头泥瓦匠,都要,你这儿有多少。”
  “现成的倒是没多少在这儿等着差遣上门,不过若是郎君要的多的话,小老儿到能找出些百八十个来,不知道郎君是要多少呢?”
  “木匠一百人,石匠一百人,泥瓦伙夫脚力三百人。”
  “这倒是多了,不过却是能够找齐。不知道郎君是哪家府上的。”
  “崇宁坊沈府。”
  “失敬失敬!原来是沈府的郎君。”
  然后沈绍再说道:“你几时能集齐这些人手。”
  “因为这城里倒是没这么多活计,所以大部分匠人都回乡帮忙种地了。想着,三天,就能够集齐。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带往哪里?”
  “津云里的狮口岗,想必你也知道。倒时候你将人带往那里便可。”
  “还请郎君放心,一定不误了府上少爷的大事。”
  见着牙子头表态之后,从后面的家丁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这是二十贯钱,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给。”
  “多谢郎君体谅。”
  而后沈绍左右无事,便带着人在这坊市间闲逛。
  而作为第一次来到巴陵,郭、刘、李、杨、吴、黄六家人一方面为住入这大房子高兴不已,另一方面也在各种忙碌。虽说用不上怎么打扫,可是毕竟这么大的两进院子,还是让他们找出了很多事来做。
  另外陈长生也跟杨老刀住在了一块儿,一来是他没有分到房子,住在沈府又有些不自在。二来是杨老刀也是一单身汉子,一个人住着也有些不习惯,听说父母双亡,打小就帮人干活为生,心中动了恻隐之心,就让他来作伴。
  一来二去熟络了之后,竟然是认了陈长生作干儿子。
  而杨老刀却不是在收拾宅院,而是领着这个十五岁的干儿子在巴陵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逛。为何呢?倒也不是为了欣赏着巴陵风情。这么说倒也不全对,毕竟还是跟风情有那么些关系。
  他在找媳妇。
  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姑娘插草卖身葬父母的故事,却是当了真。可惜这逛了半天,别说小娘子,鸟都没见几只飞过去。
  突然觉得不远处那人有些熟悉,仔细一看,咦!这不是绍哥儿们。
  “绍哥儿!”
  老远地就叫了起来。
  沈绍虽还没有见到人,只是听到这声音,他便想迈步离去。可是又碍于情面,毕竟以后少不得要多打照面,还是迎了上去。
  “老刀叔、长生兄弟。”
  这眼前老汉虽说粗糙无理了一些,可是从江宁到巴陵,跟沈绍混熟了,一路上却是性情大变。整天在沈绍眼前晃,缠着沈绍给他找媳妇儿。
  你说你要是个年轻俊小伙也就算了,偏偏都五十了。好吧,老夫少妻咱也不是没见过,刚死没几年的苏老夫子还说过呢,“一树梨花压海棠。”
  可是你让我去哪儿给你找那种清白人家啊,我自小生长沈府,认识的清白人家全是府里的丫头片子。虽不说多亲,但到底都是头上顶着个“沈”字。怎么能把他们介绍给你呢!
  那不清白的倒是跟着少爷这些年认识了不是,可是你又嫌弃人家。
  “唉,真是巧了。对了,我叫去给你们帮忙的人还用的惯吧。”
  “用的惯,用的惯,这不早早就收拾好了,我才有空出来瞧瞧这偌大的巴陵城。”
  “那就好,那您跟长生兄弟且逛着,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这哪能让你走啊,老子自到了巴陵城,就是再没有见过你。一把拉住沈绍,倒是埋怨起来了。
  “你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刀叔的根底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也知道,沈郎君在山里就应允过我,到了巴陵给我讨一房媳妇儿,而今这房子有了,我也总不能不识好歹去纠缠沈郎君吧。”
  “老刀叔,不是我不帮您,只是你让我去哪儿找清白人家啊。这府里的姑娘,要是叫三夫人知道我给胡乱拉媒,怕是有一顿板子。”
  “瞧你小子说的,我啥时候说要找你们府里的姑娘了。”
  “你自己说的清白人家嘛!”
  “这清白人家多了去了,我看就是你没用心,满脑子都是那娼馆青楼,这还哪里能找得到清白姑娘。”
  “可我就熟悉这些人啊。”
  “不会吧,你也算是巴陵城生长二十年了,就没听过哪家有个年轻寡妇啥的。”
  “寡妇也行?你不是说姑娘吗?”
  “那可不是姑娘?人家规规矩矩地守在家里,男人又不在了。这既清白又年轻的,我就不信没有。”
  “这倒是好找,而今凭借你那二进院子,只要是细心地去问问,肯定是有的。”
  “所以我就说你小子压根没放在心上。”
  得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合着我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当下沈绍倒是不再推辞要去忙了,陪着杨老刀拉着路边的商贩一个个打听,谁家男人不在了,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倒是杨老刀,觉得事有可为,还是旁敲侧击问谁家最近困难,缺钱欠债严重的,有没有可能嫁女儿的。
  谁知,还真让他给问着了。
  沈林甫在津云里慰廨坐堂还没一会儿,陈仲荣就带着二十个把式来了。
  也好,差不多都在了,便在昼帘堂召集众人,使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而后,自己掏钱让门子去津云里的湖苑带些酒食回来。
  “我先敬三位一杯,以后慰廨公事皆要倚重诸位了。”
  “大人客气了,为大人分忧,正是我等本分。”
  众人一同小酌浅饮,陈仲荣没把住,就飚起了浑话。宋时行与韩以茞虽说有些不自在,但见沈林甫没当回事,也就习惯了。
  时不时地二人也回怼一句,一顿饭间,几人倒是变得很是熟络。
  韩以茞也就是韩保贞,跟宋时行这个进士不一样,他每次发解试过后,都在省试前栽了跟头。倒不是说他肚子里没多少东西,实在进士科太难了。
  这大宋几千万人,每三年才收那么几百个。真本事肯定是要有的,可是运气也要啊,天知道主考官喜欢什么风格。偏偏自己每次都喜欢剑走偏锋,那曾想考官们觉得自个儿轻浮,不务实际。
  这一晃就是十年蹉跎,而今孩子都是半个大人了。家里的余财也因自己读书,而耗尽。便终于是放下了,在山台镇开了间私塾,收一些束脩,农忙时也试着下地,倒是勉强能让一家人温饱。
  昨晚见到宋时行连夜到自己家找自己,说新任沈县慰招手分,让自己来一趟。若是县慰满意,一个月能得六贯钱。
  听到这儿,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韩以茞倒是先谢过宋时行。
  虽然为吏非我愿,但那春秋时分在水田里赶着牛犁田打耙、插秧送水,更非我愿啊!君不见我当年,虽只是一介书生,但是身子骨可是比宋时行壮硕多了。
  虽说农桑乃是国之根本,但是这日子确实过得苦啊,总不能把自己娘子赶进田里去犁田打耙吧!那怕是脊梁骨都要被读书人戳断。
  而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等下个月发了工食银,就把妻儿接到津云里来,再租个小院子住。让儿子也去洞庭书院,听听张老夫子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