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洞庭水战

  到了松鹤楼,两人相对而坐,这才开始自报家门。
  “敢叫壮士知道,再下沈林甫,表字子卿,荆湖北路岳州岳阳人士,族中行六,元祐三年生人,今岁过了就足二十。”
  “某家姓方名云达,表字玉坤,河东路河间府人,家中独子,却是要痴长沈兄弟一轮。”
  “吾尝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本是不信的,但今日玉坤兄之举,实在是令沈某长觉不可思议。那挡刀一拍,是真真好霸气。”
  “哈哈哈哈,却是要叫沈兄弟知道,我这本事实算稀松平常,是那黑脸忒不中用。不是某作女儿之举,在军中遍处都……”说到这儿方云达神情变暗,大叫道:“酒来,”便再不说话。
  见这方云达提及军中便不再言语,倒是让沈林甫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只能叫到“店家,酒菜上的快些!”
  听见楼上的二位客人如此催促,掌柜的踢了小二一脚,让他先抱着坛酒上去招呼着。
  见酒上来,沈林甫起身迎了过来,提着酒就将桌上的两个碗倒满。“玉坤兄,若有伤心事,且先付酒中,小弟敬你!”
  那头方达云端起来碗:“倒是叫沈兄弟见笑了,唉,某先干了。”“干。”
  两大碗酒一饮而尽,方达云如若无事,沈林甫却有些吃不消,来了一句:“只怪家里人平时管的太紧,如此酒酣胸胆之时,却是有失男儿本色。”
  “哈哈哈哈,好一个酒酣胸胆之时,沈兄弟这性子,对某的口。”
  “哈哈哈哈,承蒙玉坤兄看得起,这一碗我敬你,”说着沈林甫又站起来将酒满上。
  “好,来,干!”
  便是又一饮而尽。
  “痛快,不满沈兄弟,多少年,某都是一人独饮。”
  这时候小二端着个二层食盒上来了,“猪蹄,猪膀,猪排子,还有这小葱拌豆腐,二位郎君请用。”这小葱拌豆腐是沈林甫特别点的,以作醒酒之用。
  沈林甫又将酒倒满,“兄长且先吃肉,”说着自己拿了块猪膀子,“倒是何缘故?”
  听到这儿,方云达欲言又止,端起碗又是一阵鲸吞,“沈兄弟可曾听闻左川左相公?”
  沈林甫听到这人说起左川,便明了了,这方云达应是当年闻名天下的幽州军将。
  “左相公乃是我北疆屏障,再下自小就听闻左公之名。”
  “没想到沈兄弟对左相公评价如此之高,却是为何?”方云达不再饮酒,也拿了一块猪排啃了起来。
  “只一点,左相公经略河东时,辽人不敢越境牧马,只此便无愧屏障之名。可惜莫须有的祸端,让我大宋痛失一臂。”
  这时,方云达提着酒坛,将酒满上说道:“不满沈兄弟,方某本是幽州军卒一枚,受相公赏识,得以在亲卫营勾当。”饮了口酒,继续说道:“左相公爱兵如子,体恤民情,德望之高,就是比起老种相公,也不遑多让。”又饮了口酒,“自左相公去后,幽州军便被拆的七零八落,某所在之亲卫营被调到了泾源,但却被被那些腌臜不当人看,饷银常常是半年一发,粮草也多克扣,还不足数,某气不过,便离了军营。”
  沈林甫端起碗,说道:“来,玉坤兄,这碗酒敬左相公,敬幽州军,敬边境上所有戍边儿郎!”
  “好,”说着一饮而尽。“沈兄弟,某离开军营这七年来,你是第一个如此称赞左相公的,也是第一个如此看重我戍边军卒的。我敬你,”便又将酒倒了满。
  “唉,只是世人多不解军卒之于我大宋有多重要,相信终有一天,这重文抑武的偏见会变得。”“但愿吧!”拿起猪蹄啃了一口大肉。
  虽说现在的酒不比后世,但这喝多了也是受不了的。沈林甫拿着筷子吃起了豆腐,“对了,玉坤兄如今在哪儿勾当?”
  “这个却是真要叫沈兄弟笑话了,我双亲早亡,离开军营后,便到处走,靠着这身气力,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却是未曾想过太多。”
  “哈哈哈,玉坤兄是真真的率性而活,而今世人,又有几个,如果玉坤兄愿意的话,要不去岳阳吃几天,小弟九月成亲,是真的希望能见到兄长。”
  “哈哈哈,沈兄弟,虽然你我今日才认识,但是某却有相见恨晚之意,我敬你。”“来,干。”
  “既然沈兄弟成亲,某必到。”“好,九月二十八,岳阳城崇宁坊沈府,我与兄长,再醉一场。”
  ……
  等到郭熙河回去找沈林甫时,沈林甫已经烂醉如泥了,而方云达还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酒话。郭熙河一手一个搀着回到了“归云”客栈,等第二天沈林甫醒来,已经是中午了,而方云达也已经不知所去。
  见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沈林甫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下面有两个孩子与老少妇人,沈林甫问是什么情况,郭熙河说了实情。于是沈林甫又让吴甬去雇了两辆马车,一行人才起程向巢县赶去。
  而在洞庭水泊,旌旗招展,江陵水师的各类战船如海鳅(模仿海鱼形状的战船)、双车、十棹、防沙平底等各类舰艇共计近二十艘,此时列阵在北,水师健勇们身负甲胄密密麻麻地站在战船上,摇旗呐喊,一路向前开进。
  而在他们的对面,是一群群乌篷船用铁链串在一起的。没有旗号也没有呐喊,船上的水匪们脸上表情各异,对面就是官军吗?他们这是第一次在洞庭湖看到如此多的官军,不过发现他们的旗舰还没有水庄里停着的那几艘大,但是看到自己脚下踩着的乌篷船,有些懊恼,为何首领们不使用那千石战船,偏让我等用这网鱼轻舟。
  对面的官军越来越近,箭矢也开始飞来,射在乌篷船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慢慢的传出有同伴的痛呼声,这是有人中箭了。
  他们还在等,等官军靠近了,在驱船靠上去,用铁锚抓住,上船进行厮杀。
  两军相距已经逼近百步,而水贼们不知道是因为铁链的作用还是悍不畏死,并没有后退,反而在擂鼓声中靠了上来。
  看着这些乌篷船靠了过来,严成心生不妙,哪有水贼主动跟官军打仗的,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这仗到底打不打?
  都怪严老大,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来一往拉锯中,竟然把款子加到了十万贯。这让这些腌臜賊厮没有办法,才出来打一仗,本来自己是来作足声势的,顺便帮帮严老大的。总归是自家亲亲的哥哥,他的要求也是自己的要求嘛!
  但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把招子放亮点,都他娘的往哪里射?射人啊!”严钤辖大声地提出了自己的战术要求,但是座下的儿郎们确实是有心无力,这准头太难了。
  眼看着水賊的船就要靠了上来,严成下令全军后退,这不退不要紧,一退就让水贼们心里的畏惧一消而散。恶向胆边生,富贵险中求。“杀啊!兄弟们,宰了这帮子贼配军,咱们上岸吃肉喝酒去。”
  “杀啊!”
  “冲啊!”
  乌篷船势快,不待官船退走,就已经衔接了上去,铁锚往上一抓,这些官军见水贼尾随而至,就要上船,手里的弓箭终于多了一些准头。
  一个身着短衫、头戴竹篾的汉子,提着朴刀率先跃上了一艘双车船,雪亮亮的刀子一划,脚下踩着的甲板就开始湿了起来,血腥味逐渐弥漫。见有人跳了上来,官军们纷纷拔出刀,往这边来压阵,而这汉子背后的同伴也持刀跳了上来,在船头杀出了一块空地。后面的兄弟们还在继续跟上,而那汉子也嫌竹篾碍事,摘下来往空中就划了出去,好一道弧线。
  当然没有人会这这刻注意一个破竹篾,所有的注意力都差不多集中在这汉子身上。
  这厮是真真地凶狠,一个人只身陷入官军之中,噼里哗啦一顿乱砍,就像切大西瓜一样。
  后面的水贼同伴们,也深受感染。“杀啊!”
  陆陆续续地跳了上来,甲板上已经积满了血,倒着人也越来越多,不管是官兵还是水匪,而今什么都不能想了。如同他们死前那一刻,‘好疼,他娘的,就不该来的,’‘老子是不是要死了?’
  “啊,铁牛兄弟,待哥哥帮你报仇!”那络腮大汉,见平时走的极近的兄弟被官兵砍得倒在了船上,忍不住就向前杀去,要给自己兄弟报仇。
  没走几步,前面一个宋军队将就扑了过来,一把厚背大马刀竟是直直地贯透了胸口。那倒在地上的铁牛兄弟,见哥哥就这样地被人剁了,心里生恨,竟然跳了起来,“公明哥哥,俺铁牛给你报仇。”提着双花板斧就杀了将过去。
  但他宋将凝然不惧,搭开架子就与铁牛厮杀了起来。几个回合间,宋将收拾起心中的小阙,开始认真对待。而这时,嗖地一声,一支箭矢就插在了铁牛兄弟的脑门上,后者睁着一双大眼睛,笔直地向后倒去。死时尤未瞑目。
  最先跳上船的竹篾汉子见到兄弟接连被砍,心中气不过,就往这边杀了过来。
  这样的场景,就这样发生在每艘船上。
  官军后退,后面却是拖着一艘贼船,想要去斩断那铁锚,偏偏船上已有半数人都是水贼,无法斩断。
  那艘竖着有‘江陵府水师钤辖严’的大旗的船,见到回天无力,果断地撤出了战场。
  最终贼军势众,又是主场作战,江陵水师算是全军覆没了。而严成的帅船都不曾在岳阳城边靠着一会儿,直接地就沿着来路返回了。
  而岳阳的百姓们听闻水战失利,吓得连忙收拾细软,往城里逃去。而岳州知州王谠收到消息,连忙让人出城去汉阳军搬援兵。当即命令州、县两级大小官员到衙门集合。
  “严成这个赤足,害我岳州!”王谠坐在公堂上用着惊堂木‘叭’地一声拍着桌子。下面同僚们也责骂纷纷,而岳阳县令严复则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无他,严成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且此次江陵水师南下剿匪,还是自己撺掇的。更重要的是,此次师出无名。谁也没想到会打起来,心中更是后悔莫及。
  “严复严大人,你如何跟本州交代?”
  “大人恕罪,下官……”本想给自己开导几句,但是看到场间众人吃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严复心生怯意,这些人可不是武人,都是文官,而且大部分级别都在自己之上。说不定真会来个先斩后奏,安个通匪罪名给自己的头上。
  “都是下官狂妄自大,致使心生侥幸,想着江陵水师精锐一出,自是能剿匪,没想到严成误我,误我岳州!”
  “哼。”
  “下官恳请着甲胄,与两营将士一同护卫岳阳城,护卫岳王殿下与岳阳城百姓。”严复心中一狠,来了个釜底抽薪。
  “好,权佑既然有心杀賊,本州岂能夺情?张序,去给权佑取甲胄。”权佑是严复的字,而张序则是岳阳城城防营指挥。
  听到这儿严复的嘴角忍不住颤一下。
  这岳阳县城周长约七千步,人口超过两万,但是因为长期处于和平状态,根本就没有没有多少兵。城防营两营各五百人的配置,追问之下加起来竟然只有七百人,加上两衙捕快,才堪堪筹齐九百之众。
  王谠当即下令,紧闭城门,等待援兵前来。又下令去津云里调集岳阳县乡营入城。这命令一下,无一人身动,追问之下,才知道乡营名存实亡。
  绕是修养深厚的王大人也受不了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盛怒之下,立马叫人把严复的官服给扒了,丢进了县狱。岳阳县丞、县慰、主薄悉数免职。此刻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不宜波及太广。
  施威之后,让人去请岳王赵陶、原工部左侍郎沈啸庭、原江陵府判官沈品方等人来州衙共商拒匪之事。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些地头蛇找来,不然凭自己一个外地人,如何调控,这是王谠的想法……
  另外又让岳州军事推官、防御推官、团练推官速去城里招募民勇,能招多是算多少。又让藏库、备库遣人去将武器搬出来。
  如此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王知州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