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游栖霞山之此间少年

  虽说栖霞寺有些凋零之感,如今这么大的寺庙合众只有三十四个人,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最后坚守的出家人确实是真正的佛门中人。一顿素食,让沈林甫对这座庙里的和尚多了一些好感。无论是菜品还是味道,都可以看出操勺的师傅是用了心的。这可不比开店叫卖,而是不会有回报的,当然,如果沈林甫愿意,也会留下一笔香火钱,但是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用完餐后,沈林甫让两个人出去换回先前的那两个人进来用餐。而他们一行人则剩下七个人,在小和尚的引导下向后寺走去,这就是去登栖霞山了。
  唐朝时的灵一曾写到,山头戒坛路,幽映雪岩侧。四面青石床,一峰苔藓色。松风静复起,月影开还黑。何独乘夜来,殊非昼所得。
  而真宗朝的王随也曾作诗予栖霞山,栖霞山后峰,天开一岩秀。中有坐禅人,形容竹柏瘦。饥餐岩下松,渴饮岩上溜。爱步岩室前,白云起孤岫。
  后世不知凡几,就是唐朝的李白也曾携妓游览栖霞山,可见栖霞山不只是佛教朝宗之地,也常常是文人墨客抒怀遣思的地方。
  而今正逢八月中旬,山中旖旎多姿,走在山道上,茵娘给沈林甫讲着栖霞山的往事。茵娘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读过的书可比沈林甫多多了,只是她也意外,二兄居然会认真听自己讲故事。沈致庸领着个家丁走在最前面探路,沈林甫和茵娘、小珍娘走在中间,而沈绍与另一个家丁则落在后面,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突然山中传来一声咆哮,倒是把众人神魂吓得一紧,赶紧聚在了一起。茵娘吓得死死的抱着二兄的胳膊,而最小的小珍娘也被吓得贴在小姐身上。沈绍与两个健壮家丁吓得赶紧拔出来刀,四处张望,却是再无声响,而沈致庸则站在旁边一处高台上观察。
  这声咆哮虽然没有听过,但是还是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大虫,也就是老虎,而在这个地区,应该是华南虎。
  所有人屏气凝吸,不敢说话,而沈林甫虽然作为此间能发号施令的人,但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好巧不巧,又起了风,地上的枯叶开始作响,这种声音在平时不大,也不会有人去在意。而在此时,却是如雷贯耳,充满诡谲。
  怎么办,要是这畜生真窜出来,这里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两个女眷,沈致庸更是个五十多的老人,而沈绍连沈林甫都打不过,但是仅仅靠这两个受过训练的家丁能有用吗,惨的是所谓的训练也就是府里见他们闲的没事,拉出去比划比划。
  而现在只有两个家丁和沈绍手里持有“著裤刀”,也叫朴刀,顾名思义,就是别在裤子上的刀,大刀的一种,刀刃长约合宋制一尺半,刀柄就是根三尺长的木棍。这是宋朝民间唯一合法的兵器了。
  庆幸平时沈府对待下人还算优厚,这些人遇到了事还能想着护着主子。
  “把刀给我,”沈林甫轻轻地叫着沈绍说。
  接过刀之后,用手势指了指山下,示意退下去。拿到了刀的沈林甫与另外带刀家丁走在最后面,背对着山下慢慢退。
  突然“咔”的一声,地上一截枯枝被踩断,再一次把所有人来了个透心凉。弄明白是地上的枯枝被踩断后,才松了半口气。也只是半口气,猛然一声长啸,自旁边的断崖上飞跃而出一只大虫,堵住了众人下山的道路。沈林甫急忙自后向前,两名家丁反应慢了半分,还是从后面腾挪到前面,但毕竟不是躺过尸山血海的军人,只是沈林甫在前面顶着才生出些气力跟在后面比划着。
  而茵娘和小珍娘已经哭泣了起来。
  难道我沈某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吗?话说沈林甫也只是在强撑着,看着前面挡在山道上匍匐的大虫,见这形态,应已是成年无疑了。但是几个呼吸过后,见大虫并未发起攻击,而是继续匍匐着,似在寻找攻击机会。这时沈林甫才发现这大虫为何这般,只见那大虫额头上分明是结了痂的血块,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字不知怎么中间多了道口子,而且大虫背上还有一个只断箭,鲜血更是在流淌,显然刚中不久。
  只是不知道这畜生明明体弱,为何还要行此愚笨之举,但就算是愚笨之举也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啊。但见下一刻,沈林甫终于是明白了这受伤大虫为何会突然窜出来。
  只见大虫的身后,几只老虎崽从石头堆里走出来。
  “我们先往山上退,另外再择机下山,不要大声说话,勿惊扰到这畜生。”
  见沈林甫等人开始往山上退,那大虫也开始往后退,只是没退几步,意外发生了。
  空气中传来“嗖”的一声,一支铁箭猛然从那大虫额头间的伤痕射入,贯透虎头。那大虫称唤了几声,倒地不起。
  这时沈林甫等人后面又有了响动,却是再次把人们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带着毡帽,穿着兽皮衣服的少年,手里正拿着一把角弓,背上还背着一壶箭镞。腰上别着把匕首,匕鞘是用竹块制作用线缠绕在一起的。
  “各位郎君与小娘子莫怕,这畜生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在这栖霞山追了它一年多。”少年的脸上充满了坚韧,但也流露出些生涩,想来是久在山中所致。
  等他走到沈林甫跟前时,发现也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这位小兄弟,此番真是多谢了,不然我等恐是性命难全。”沈林甫郑重地作了个揖,少年被这一拜弄得有些惶恐,忙说道:“郎君客气了,我……我把这大虫追的太急,倒是险些害了各位。”
  怎么回事?这老虎都能杀的少年竟有些怕生人。
  好吧,自己一行人这身装扮可能在这少年猎人眼中,比那大虫要威风的多。
  “小兄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郭熙河。”
  “可是那熙河路的熙河?”
  少年有些意外,也有些兴奋。因为他这个名字有着特别的含义,可是只有他一个懂,在这山里,除了母亲和妹妹,就是那几户为逃赋役而窜进山里的假猎户了。别说自己这名字有特别的含义,就是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
  听到沈林甫问起,少年眉宇间闪现出一丝骄傲的说道:“因为我爹当年就是在熙河路打西夏人,在城头上杀了十来个,得了官家的封赏,才娶了我娘,生了我。所以就给我娶了个名字,郭熙河。”少年猎户可能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个心中最自豪也是两代人的骄傲的事,说的有些急,喉咙竟有刹那间失声。
  这时沈致庸在旁边附和说道:“六少爷,元祐六年,夏人曾扰熙河、兰岷、鄜延三路。”
  “原来靖边英勇之后,失敬。”沈林甫再次郑重地作揖道。
  少年也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回答,只好把角弓背上,学着沈林甫的样子作了个揖。
  对于这种身世,沈林甫是真心感到钦佩,正是这些人在一次次的外敌入侵中,周全了华夏民族。可是如今尽管外敌仍在,却没有几人能有这少年这样,以在熙河路阻挡西夏人入侵的战役中,在城头上杀了十来个西夏人的自己的父亲,为永远的榜样与骄傲。
  但是沈林甫到这也生出些疑惑,遂问道:“小兄弟,我大宋施行募兵制,一入军府,便可服役一生。更何况令尊远在熙河戍边,是否出了什么事?”
  “敢叫郎君知道,我爹因为我祖父与人打官司,就告了假回到句容县,回乡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也用官家的赏赐,置办了田产。但是就在三年前,庄子里来了一伙僧人,说什么摩尼教啥的,人人都有罪过,要皈依摩尼教,赎罪,我爹觉得他们是妖人,就要把他们赶走,哪知保长收了那伙贼人的贿赂,骂我爹手上沾满了血,死后要入地狱。”说到这里,少年的手已经捏了起来,“我爹气不过,就拔刀砍翻了保长,再之后就带着娘、我,还有妹妹进了这栖霞山。”
  说到这里,少年又心生愤慨,指着地上躺着的大虫说道:“谁知道爹却被这畜生给害死了。”骤然走过去提起脚往虎头上猛踢。
  看到这少年,沈林甫也不禁感慨,这世道好坏不分。
  走上前,“小兄弟,那令堂和令妹如今可安好?”
  听到这里,少年心生警惕,退了半步看着沈林甫说道:“郎君这是何意?”
  沈林甫见郭熙河误会了,解释道:“小兄弟莫怪,你救了我等性命,实在是天大的恩德。更何况在沈某看来,令尊实在是一等一的英雄,沈某只是遗憾,未能相交。”
  “小郎君也觉得我爹是英雄?”
  “当然,小兄弟可曾听过一句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在沈某看来,犯我宋境着,亦当杀绝。更何况那保长勾结邪道妖人,本就该死,只是本地官吏昏庸无能才致使令尊蒙冤。”
  “郎君是个大好人,如果郎君不嫌弃,去我家做客吧,我娘要是知道郎君这样评价我爹,她肯定会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还请郎君与家人稍后则个,待我先剥了这虫皮。”
  “好,”说着沈林甫就坐在地上,让沈绍递来水壶。而茵娘和小珍娘虽然惊吓未定,但是毕竟年纪小,也心生好奇,时不时的往地上的大虫看一下。小珍娘见不惯那血腥,看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忽而又转过去瞧一眼,而茵娘时不时看的却不是地上那大虫,而是此间那少年,背负弯弓,手持铁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