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游栖霞山之稼樯之艰
沈林甫带着茵娘、沈致庸、沈绍、还有茵娘的丫鬟小珍娘,还有身强力壮的六个伙计,以证马夫与护卫之责。
沈弛甫因有自己的事要做,便没有受邀同行。
沈林甫带着一众人出了贺府,驾驶着三辆马车,在茶肆用过早点之后,衬着日头还不高,向城外栖霞山驶去。
栖霞山是茅山楔入金陵地区之北支,全山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幽谷深邃,林木茂密,巉石俊秀。
栖霞山自南朝以来就是佛教圣地,栖霞寺为众寺之首。而著名的栖霞丹枫也是在这个季节最为好看。
江宁城外的道路毕竟没有像江宁城内那样铺设青砖板石,虽然连续几天天晴,已经不存在泥泞,但道路不平是免不了的。
一摇一晃的三驾马车,载着十一个人,行驶在乡间道路上。道路两畔的农田里的农夫们,已经开始收割稻子了。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人生最幸福的几个时刻里,肯定是有收庄稼的了。
摇晃的马车不会让人头晕目眩,顶多人跟着摇摆。沈林甫跟茵娘,小珍娘坐在一辆车里。两个丫头已经睡着了,沈林甫也不禁服气,便吩咐驾车的下人慢一些。而自己则掀开马车的窗帘,观看着大宋朝的秋收。
田里耕作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孩子们大都衣不蔽体,有的小屁孩干脆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就在田里翻腾着,大概是在收集田螺。
而大人们则多穿着破旧,有的头上顶着个竹篾,有的拴着布条。一丝不苟地挥舞着镰刀,将稻子一茬又一茬地割断,放进身后的竹篓里,再身后就是一些“拾稻穗”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稻谷耕作不似后世,受限于种子的存活率与栽种技术,并不像后世那样规则地插种,而是无规则地播种。就是把水田犁松施肥灌水,再均匀地撒下稻种。考虑到存活率的问题,稻种撒的密度一般都很大,有些田园因为天气与土壤失肥的原因,收获的稻子竟然没有种子多。
看着这一幕,沈林甫心绪丛生,别是一番滋味。这就是吾族之先民,这就是当今大宋治下的百姓,而他们还对二十年后金人南下,一无所知。而知道的赋税徭役已经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更不论当今的道君皇帝还来了一个花石纲,弄得民声沸腾,农民起义已经不远了。
想着想着,沈林甫不禁眼圈有些发红。而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阵的吵闹与喝骂声。
沈林甫掀开前面的车帘,只见前面不远处的道路上听着一辆牛车,而道路旁边的水田里则侧卧着一辆牛车,顺带着拉车的老黄牛也被拖进了水田。可以看见,那块稻田里的稻子还未收割,而旁边站的七八个百姓与几个士子模样的人在争吵。
显而易见,不宽的道路已经被堵着过不去了,等沈林甫的马车到牛车之后时,车夫便驭住了驼马,转过头请示沈林甫:“六少爷,现在怎么办啊?”
许是马车停了下来,许是前面的争吵声太大,茵娘与小珍娘也醒了过来。沈林甫对他们说:“你们就在车厢里待着,我下去看看。”
而后面的沈致庸等人在车上也察觉到了有异,下车往前面走过来。
那几个年轻士子见沈林甫一身读书人的做派,后面还跟着几个颇为健壮的家丁。心里莫名其妙的来了些底气,其中一个瘦高士子走向前来,执手作揖道:“这位郎君来的正好,再下瓮县杨钰,还请郎君给我们评评公道!”
而周围的七八个百姓则有些发怵,因为他们看见沈林甫驾驶的马车,马车不同于这些人驾驶的牛车,那是富贵人家才置办的起的,更何况沈林甫长得也挺高的,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丁不只跟他差不多高,还比他壮实很多,心里就更没底了。
见沈林甫走近,尽是都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而这边的四个书生见同伴与沈林甫一块儿过来,纷纷上前行礼作揖。
沈林甫也还礼作揖,再向场间问道:“请问各位这是哪般缘由?”
其中一个看起来颇有些胆色的书生说道:“却是要叫这位小郎君知道,我等同窗本相约今日同去栖霞山游玩,怎奈行至此处,一条恶犬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吠声实在是凶狠的紧,前面驼车的老牛受了惊吓,跌落到了稻田里,顺着把车也扯了进去。我这二位同窗现在还一身污泥。”
果不其然,旁边两个书生身上或多或少沾了些泥水,而鞋不仅是彻底湿透了,还灌了泥。
“而这些刁民,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要我们赔偿庄稼,我们还有没有问他们那条恶狗是什么情况呢?”
听到这儿沈林甫已经明白了,又转身问旁边一个卷着裤腿的老农,“老汉,这位兄台说的可是实情?”
“这位小郎君说的也没差。”“那为何?”
“那条野狗不是我们村的,小老儿正是本村的大保,对于村里情况清楚的很,人都吃不饱,哪来的粮食喂狗?还请郎君明察啊!”
沈林甫大致了解了矛盾所在,起因是野狗惊了拉车的牛,进而导致牛和车弄毁了庄稼。而纠缠不下是因为狗不是村里的,几个书生的牛车是被动破坏庄稼的。
而僵持是村里那边有七八个人,虽然年纪参差,但是常年耕作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书生这边,从乘坐的牛车和衣着来看,显然家境一般,这也从侧面反应了科举对古代读书人的毒害,这个季节本来是应该帮忙家里收庄稼的,偏偏要去学人游览踏秋。所以老农们一看是寒酸书生,便没有多少畏惧,就把人堵了起来。
沈林甫走到道路边,看了看田里被损坏的稻子,召来老汉问:“这块已经不能收的能割出多少斤米粒。”言外之意就是这块被损坏的稻田,稻子收割完了后,能舂出多少斤米。
“回郎君,这块田能舂出两斗米粒。”两斗米够一个四口之家食用稀粥一个月了,也难怪能如此僵持。
然后心中有了计较,走到人群中说道:“承蒙各位信任,这件事总的说来还是那条狗的问题,这几位兄台驱使的牛车附带次要责任。”几个书生闻言,纷纷变色,正要说话,又听到沈林甫说:
“但是这狗毕竟不是人,也找不到主人,所以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算作是牛车和牛的。”
“这位郎君可不能这么说,我等也是受害之人。”刚刚那个口叫刁民的书生听不下去了,这家伙,分明是帮倒忙。
“兄台不急,请听我说,诚然如这位兄台所言,这牛车落了水田既有损坏,车上乘坐的人也受着翻腾之苦。”
这边村里的百姓们听到这,咦,不对,那不是就白白被损坏了吗,这可不行,便又嚷了起来。
“各位稍安勿躁,吾常闻: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绩之辛苦。这眼看着就要收割了,如今却被毁坏,着实是一年的苦汗都白流了。所以再下决定替那野狗之主代偿,而今米价多少,我折给田主。”
众人议论纷纷,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在沈府的下人们看来,少爷原来心眼也不坏,他们虽然在沈府作家丁,但是沈家也是大地主,更做着粮食买卖,所以他们在农忙时节也是要下田的,当然对这稼樯之艰,深有体会。
村里的百姓,则感觉不可思议。倒是那边的几个书生,脸上有些不自然。他们虽然家境一般,但是跟这些村汉人家比起来还是大不相同的。而沈林甫那句:吾常闻‘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绩之辛苦’,更是让他们有些羞愧,其实他们也只是气愤,因为狗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而狗的问题也是个问题,谁知道这狗到底是家狗还是野狗。
此间事了,村汉帮着将道路的牛车转移开,供沈林甫等人路过。
“二兄,这些读书人也真是的,居然跟庄稼人计较!”听沈林甫说完前面发生的事情后,茵娘替村民们打抱不平起来。
“确实,这些人也自是枉读了圣贤书,居然不敌我家茵娘心慈明理,哈哈哈。”“哪有。”
道路旁依旧是望不尽的秋收景象,金灿灿的稻穗之于普通百姓蕴藏着无尽的希望。直到栖霞山下,这景象才告一段落。地势开始起伏扬升,树木丰茂成丛,而开始枯萎的枝叶夹杂在丛间,又像春日红花一样。正是应了那一句“层林尽染”。
一行人下了马车,约莫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看来今天得留宿栖霞寺这座千年古刹了。所幸在这林间,太阳显得不那么毒辣。沈致庸吩咐壮汉们将车马分离,行礼搭在马背上,驼上山去。
众人拾阶登山,两侧林间枫树参差错序,高低掩绎,各种红色深深浅浅别有一番滋味。再有其它种类的树木搭配,点缀其间,甚是美妙。阳光从枝叶间穿透而过,撒下星星斑耀,可谓美不胜收。
没多久,便行至古刹之前。寺门大开,因为今日并不是什么吉日气节,所以未见有香客出入。留下两个人看着马匹,其他人便去寺里,焚香礼佛。
刚进寺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便拿着扫帚迎了上来,他后面一个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和尚,在洒水。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小僧前往偏室先饮一杯清茶”。小和尚的动作很娴熟,有模有样地学着师傅往日的做派。
“小师傅有礼了,我等久闻宝刹盛名,却是初临宝地,所以想先给佛祖焚香。”因为时候不早了,沈林甫想着先把香点了,再去后山看看,明早就回去。明天还要启程去庐州呢。
“是啊,小师傅,哪有进了寺庙不先给佛祖焚香的。”茵娘在旁边打趣地问道。
小和尚可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脸上憋的红了起来,可是师傅又不在,后面就一个洒水的师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实不相瞒,大殿正在做法,各位施主这会儿去不得。”
旁边的家丁见小和尚说话有些决绝,就出来吼道:“你这小和尚恁不懂事,我家郎君会少你们香火钱不是。”
虽然护主心切,沈林甫还是止住了家丁往下说:“不可无礼,小师傅得罪了,都是再下管教不严。”
小和尚的脸从刚才红彤彤的变成了现在青一阵白一阵,满是委屈,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茵娘和小珍娘见小和尚这样,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茵娘,”沈林甫喝住了妹妹的嘲笑。
“小师傅,既然大殿有人,那还得麻烦你带我们去偏室。”
“好的好的,”小和尚抹了一下光秃秃的头皮,“各位施主请跟我来。”
“多谢小师傅!”
“施主客气了。”一直以礼待和尚的沈林甫倒是在小和尚心里留下了好印象。
走过青石古阶,钟声从后寺传来,一阵悠然。这寺庙想来是因为宋朝承平已久,虽多年却并未有多衰败,但是赵佶信奉道教,自号道君皇帝。也导致民间佛事不盛,所以一路走过,并未见有多少和尚。
“小师傅,而今贵刹有多少修行师傅呢?”走在小和尚身后的沈林甫问道……
“嗯师傅说如今官家不喜佛,所以佛门正清净,现在这寺里,算上我共有三十四人。”岂止是当今官家不喜佛,老赵家几代人都只对道教情有独钟。
所谓的偏室倒还真是偏室,就在断崖边,里面布置也简单,就几幅佛像。几张桌子,还有板凳,以前修来应该是接待香客的,但是如今这模样,应该是很多年没有坐满了。不过胜在打扫的干净整洁,还能凭栏远眺,也已经算很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