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府,他也来了

  尖着小嗓子骂骂咧咧的杜宓停了下来。
  蒋侯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动作忽然温柔,大手上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温柔的将她头上歪到一旁的发冠扶正,又用手将散乱的珠玉流苏理顺,由着流苏挡住了她的面容。
  蒋侯低头看这个才到他胸前的小丫头。
  多年前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穿的像是个野小子、豆子般大小的娃娃,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穿上嫁衣的模样,可真是……
  像极了他的亡妻。
  可却又不像。
  蒋侯收回手,缓缓说道:“打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你姐始终是我的妻,不管你认不认,老子也始终是你的姐夫。还有,”蒋侯的语气陡然严厉,“你一个小姑娘家满嘴狗屁、混蛋的成什么样子!今日嫁入沈家了你就是沈家妇,是从我蒋家门里走出去的,今后老子可不想听人议论老子教女无方,听见了没?”
  杜宓心中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因他说的四字‘教女无方’而消散了。
  她仰头看蒋侯,黑漆漆的眼眸清亮的耀眼。
  蒋侯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杜宓这幅模样,心再硬也柔软了,语气也不由得放柔了,“去了沈家后必要好好孝敬公婆、服侍相公,即便外面再怎么传沈家公子性格好,你也不得任性妄为。在沈家不比在自家,那些婆子下人去了都要好好打点,知道不?”
  杜宓点头。
  蒋侯接着道:“还有——”
  正要接着说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催促声,“老爷,吉时快到了!”
  蒋侯眉头拧起,不悦的往门口瞪了眼。
  杜宓歪着头,看他吹胡子瞪眼生气的模样,竟是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想她幸灾乐祸的样子被扭头回来的蒋侯逮个正着,立刻就被蒋侯捶了下脑袋。
  “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可像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杜宓面上的笑意逐渐敛起,撅着嘴巴不瞒道:“谁让姐夫什么都不与我说,就这么要把我嫁了……枉我在这五天里还这么担心你……嗷!”
  她捂着额头,嗷嗷叫了声。
  “你做什么呀!又打我!”
  蒋侯仍皱着眉,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几遍后才道:“若是与你说了,你还能安心躺着养伤吗?你自己知不知道究竟闯了多大的祸事?若是你把你嫁去沈家,由大皇子收了你,去了那吃人皇宫,就你这般暴躁的性子,不出半月就能被人扒皮生吞了不可!到时我怎么和你姐交代?”
  提起亡姐,杜宓就垂下了脑袋。
  眼眶有些泛红。
  她在过世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杜宓,拉着蒋侯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妹就交托给夫君了’,若是她还在的话……
  在蒋侯看来,平日里的杜宓皮的令人手痒,但一安静下来,又令人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
  也是他纵的她性格如此任性。
  蒋侯大叹了口气,“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只管安心在沈家呆着就好。”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杜宓看着宽厚的背影,喉间忽然被堵塞住了,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连一个音都发不出。
  才走了两步,蒋侯的背影就停了下来,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待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结束了,姐夫再接你回家小住。”
  说完后,才推门而出。
  门外的晨光倾泻而入,洒在他的肩上。
  如披着金色战甲,耀眼夺目,却又那般温暖。
  婆子入门后,替她脖子上的伤口抹了药,又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了一条红色丝巾围着,这才遮住了伤口。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塞给了杜宓一把团扇教她当着脸,背着杜宓出房门,一路到了蒋府的花厅里才放下。
  花厅里布置的很是喜庆。
  坐在上首位置的是蒋侯,旁边则是亡姐的牌位。
  杜宓的父母双亡,自小随着亡姐讨生活,后来又随着亡姐远嫁滁州,在滁州地界上除了蒋侯之外无一亲人,出门时自然也只得拜别蒋侯与亡姐牌位。
  蒋侯要说的话早已与她说完了,此时只叮嘱了几句场面话。
  旁边的婆子又催着吉时将至,匆匆就背着杜宓出了府门上了花轿。
  随着喜乐唢呐锣鼓声响起,花轿摇摇晃晃被抬起后,就一路往沈府而去。
  蒋府与沈府一南一北,隔着大半个滁州,杜宓在轿子实在无趣,想掀开帘子与春花聊天解闷,哪知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那个线面婆子,婆子皱着眉不悦道:“姑娘怎能随意露面,还不赶紧松了帘子。”
  杜宓:……
  平时她抛头露面的还少吗?
  怎么此时就这么金贵了。
  杜宓想要顶嘴,但又响起蒋侯的嘱咐,只能撇了撇嘴巴放下帘子。
  实在无趣,她只能盯着手里的团扇看,平日里她对这些姑娘家的物件不甚在意,今日一看才发现手里这团扇实在精致,扇面通透,用黑红两色的线绣着牡丹花开,金线包边,扇柄下坠着的玉坠握在手里温润,估摸着光是这一把团扇就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
  “啧啧啧,看来这沈府真的是有钱。”
  杜宓啧啧赞叹,对扇子爱不释手。
  这也是第一次对沈府多了几分好奇。
  嫁去沈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好在沈长枫是个卧床不起的药罐子,两人之间应该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纯洁的夫妻关系,这也是这桩婚事于她而言唯一的好处了。
  在另一个世界,16岁仍是含苞待放、长身体的年纪,而在这儿16岁就要嫁为人妻,随后孕育生命,像是种猪似的一胎二胎三胎不停的生,且重男轻女……
  杜宓是绝对不愿过上这样的日子。
  虽从心理上她早已成年,但若是让她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子生儿育女,她宁可守寡一辈子。
  呃——
  杜宓转着团扇的手停顿片刻。
  沈家公子体弱,即便这么多年精心养护下来也依旧每日药罐不离手,估计守寡的日子,可能不会太远。
  想到此处,杜宓竟不知道该盼着未见面的夫君早些驾鹤西去还是再撑些时日……
  心情略是有些微妙。
  就在一路胡思乱想之中,轿子摇摇晃晃落地,面前的轿帘被掀开,线面婆子道:“姑娘下轿了。”
  杜宓扶着她的小臂从轿子里钻出,面前的赫然矗立着沈宅大门。
  她原以为蒋府是滁州地界上少见的门庭阔气的府邸,毕竟滁州上的人大多很穷,却不成想沈宅如此大气,朱红色的大门,门上悬挂着漆金匾额,匾额上挂着大红绸缎。
  门庭周围更是被看热闹的人围的人山人海。
  而沈宅里的奴仆婆子看见送亲队伍到了后,立刻捧着赏钱、瓜果等向周围的群众分发,顿时一片热闹喜庆,吉祥话更是接连不断的响起。
  自下轿后,线面婆子就不在背着她,而是在前面引路,提醒她注意脚下,已经提点她别移开挡面的团扇。
  而春花则是寸步不离的扶着她。
  春花大抵在路上也憋坏了,此时两人紧挨着,就听见春花惊讶的说道:“小姐小姐,这沈府可真有派头啊,奴婢瞅着那些婆子手里揣着十来串铜板呢!”
  杜宓的用团扇做遮掩,视线也寻着望去,果真瞧见腰上挂着红绸的奴仆手里个个都揣着十来串铜板,不由得感慨道:“果真这滁州首富不是白叫的啊。”
  春花小声笑道:“那小姐今后便是这滁州首富家里的少夫人了呢。”
  杜宓朝她翻一个白眼,“你家小姐是贪图银钱的人么?你看你才是小财迷。”
  春花嘿嘿笑了两声,面上都是喜色。
  杜宓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高兴什么,她家小姐都要嫁给一药罐子了,不出几年就要过上守寡的日子了,她居然还能这么高兴。
  待杜宓要询问时,视线一角不经意在人群中扫到了一人。
  那人一身青衣,身长玉立,面如冰潭沉水,冻得人能在太阳底下打个哆嗦。
  杜宓盯着看了两眼后,竟是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吓得杜宓连脚下的台阶都没踏稳,整个人跌下往前扑去,手里遮面的团扇也惊得掉落在地。
  “小姐!”
  “哎哟我的姑娘诶!”
  周围立即响起婆子的惊呼声,婆子立即弯腰捡起团扇挡住杜宓的脸面。
  “姑娘你这是走什么神啊!快快将团扇挡好!可不能再如此失态了!”婆子又惊又怒,压着嗓子训她。
  杜宓伸手接过团扇,任由婆子在自己耳边呱噪,胸口的心却突突地跳个不停,剧烈到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但视线却再也不敢往那处撇一眼。
  他怎么也在这儿……
  是为了确认嫁入沈宅的是不是自己?
  可……
  她这是倒了多大的霉才被这阎王似的人给盯上?
  因出了这一茬事,杜宓不由得分了心,连入沈宅花厅与她拜堂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留意,全程都由婆子说一句她便动一动完成,在外人看来倒也觉得蒋副将军的妻妹也不如传闻中那般娇纵,此时看来分外温顺听话,果真传言不可信。
  杜宓就在分神之中,默默的拉了一大波的好感度。
  拜堂结束后,就是送洞房。
  线面婆子叮嘱了她好一串话之后才退出房外,只余下贴身伺候的春花一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