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1212 损友自觉

  靖南伯可没这被嫌弃的损友自觉,他觉得自己可出众了。
  说起他,年轻时还去过边关,早早就被召回来了投闲掷散,亲爹天天耳提面命让他做缩头乌龟不要让太上皇觉得他太出众是要抢风头,他以前不服,如今年纪已经大了早已经想开了。
  好歹他还骑过马带着两队五十人的马卒巡过边呢,敌箭也是嗖嗖飞过来让他吼着几枪挡开了,特别地英明神威一辈子天天吹,总之他这赵姓的绝不是几十年来光当了个摆设。
  这样自我安慰后,他就能心安理得自甘堕落,他还嫌傅四沉迷钓鱼性格无趣,他平常光迷着逛瓦子,交结些下三流上不了台盘的小人物。叫外面都知道他靖南伯一代不如一代。
  亲爹至少还有个稳重守礼的长辈样。到他这一辈连这都没了。
  他觉得,他这就是为天下百姓出力,这才是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他拉着傅四老爷逛瓦子,看戏,还对新戏如数家珍:
  “一段金新写的戏,这半年越来越有出彩。和《王魁负桂英》恐怕要不相上下了。下回官家叫我说话,我再向官家说说这本戏。”
  “……”官家听了你的推荐,国事之余,听上了《王魁负桂英》,整个宫里跟着天天听得都快吐了,那几个唱槐英的大角儿身价倍涨,简直是一曲千金。整个京城都跟风,能不把这本戏捧出来?就连士林里的儒士们也打听了,跟着去听,然后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王魁士子中举了就抛弃旧情人槐英,陛下老是听这种戏这不太好吧?
  傅四老爷不好这样说,只笑道:“你别又老是和陛下说这些苦情戏,”
  “你又知道了?打听过了?”
  “我何必打听,叫什么《蔡二郎负心赵贞女》?是不是?我前几天在你府上,是你和别人在说的……”
  “别装了我又不是你老婆。你一定打听过了。”
  靖南伯大笑,催着黑驴进瓦子大门楼,挤挤挨挨向前行,不时还回头和他笑,“一段金她呀,手里多的是旧人情,这半年也混出来,就在第一号大棚莲花棚占了一个戏目时辰。”
  他催着向莲花棚去,嘴里叨叨,“她一再地到我门上递请安贴子,请我抽空夫叫她的新戏进府里唱。我寻思着,还是来亲眼看看再说。”
  靖南伯这样的老看客老相好,必是要来砸钱捧个场的。傅四老爷以前买了她几年为妾,那就更是老相好,这阵子不知道被多少老爷们私下里嘲笑他怕老婆不记得旧情,没叫他破镜重圆好歹也不要落井下石?
  下了驴。在瓦子里逛,免不了又要遇上几个闲人,还是这样笑他,他要辩解:“岂有此理?怎么就是落井下石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永嘉籍,那县里户户唱曲,就靠着戏文子弟做生活。她不愁没人扶持。”
  “话不是这样说——”
  “我去不去,她都是要红起来的。”
  傅四老爷深知,永嘉县大街上一块砖砸下来,十个人里能砸到六个戏文杂耍为生的男女。那县里九分山一分田,不能靠种田吃饭。他们平常离家谋生,大半到了临安城内外十几座大瓦子里混生活。
  乡里乡亲又都是她当年拉拨过的,她再落泊哪会缺人帮衬?
  但这一回,到底被靖南伯拉着,他进了钱塘门外瓦子,下驴进场逛到了莲花棚下的看席,早有棚主伙计来迎着,寻了一个勾栏包间。
  这瓦子好就好在四面环水,江水绕栏,尤其是莲花棚立的地势最好。不时见得江船扬帆从水面驶过,江鸥长鸣展翅,客人就算不听戏光坐在包间里椅栏看景,就让人身心大爽。
  傅四老爷坐下一想,这是中了靖南伯的计,本来说好了来打听郑家和张德妃的消息,怎么非要来一段金这里。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戏台上挂着一段金的花牌,中间美貌女戏子扮了男装,正和一段金唱男女对戏。唱的就是蔡二郎负心赵贞女。后面小打、古筝、古琴五六人一个陪乐班子。
  “那是她收的徒弟?”
  “对,小一段金。”
  “……”他点点头,知道一段金这一回出山,青春不再是把艺名给了徒弟,傅四老爷也心生怜意,便打算认真叫个好,赏个钱再走人。
  靖南伯可不是这样的打算,张嘴就请了班主老一段金过来说话,傅四老爷一吓觉得不妥当要避讳,然而靖南伯拖着他,让他不着急:
  “你还不知道!她以前最要紧就是这个名头。如今不叫一段金了,这名字给她最出色的徒弟干女儿,她的新名字是段娘子,你怕忌惮叫你老婆听到,你叫她段大娘好了。”
  “……”他一听,掌不住也笑了。
  果然,段大娘子推门而进,香风袭人,灵俐依旧,然而眼神果然就不再是青春少女,傅四老爷记得旧人不禁有些感叹,靖南伯一眼却有了恍然,果然这一段金的眉眼有三分像范夫人罢?
  他早就看出来了。傅四这小子还藏着躲着从不说实话。
  一段金施礼过后,双眸流转瞪上了傅四,张嘴就嗔泼辣依旧:
  “奴虽然以往粗糙,得罪了傅老爷,但也是干干脆脆敬了茶,求了一张解契书,半点没纠缠大大方方出门离开的旧人——”她立在门前,再次深深作了礼,又抬头上前,瞟着傅四,“难不成如今落泊了被丈夫抛弃,傅老爷就看我的笑话儿了?”
  “唉哟,老傅是怕被你再打!他又不是狠心人的,不会把你送官。”靖南伯仗义出声,拿着旧事嘲笑不已。段大娘子果然就脸皮发赤,一再地施礼,含泪着:“以前是奴错了——”
  “以前你打他,他赶你走,你还说他没良心没情意。打是亲骂是爱。现在你明白了?你找个小白脸靠你吃饭,你打他,他照旧翻脸——!”靖南伯笑得胡子发颤,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和什么人私奔了?卷了你多少体已?我听到风声说连我当年贺你们喜事的那几匹子好料子都被卷走了?”
  段娘子被触动伤心处,已经拭泪,哭了起来:“他走我不恼,是奴不好。拿走一笔盘缠也算是应当应份。但不应该全拿了,都是我的血汗钱——”
  “谁叫你打人?”靖南伯知道她的暴脾气,“被骂都好忍一忍,动手就不好忍了——”